陈泽昇看了眼温念:“调香、串珠子、下厨、养花——这些喜好都偏静,不像你会喜欢的兴趣爱好。”
温念抿唇:“哪有,人要不断地尝试新事物嘛。”
陈泽昇的面容本身非常温和,但他长期从事的工作让他的气质充满了侵略性,他侧过身子和温念面对面,不过是挑了挑眉头就让温念处在了下风,“人在尝试新事物的同时不可能完全抛弃以前的爱好。”
他这段时间时常陪着温念固然有亲近的意思,可同时也是为了就近观察温念,“调香、弹琴、交际、与笔友通信是你出阁前的常常做的事情。我却只在家里见过你调香、弹琵琶、下厨、养花。”
陈泽昇说的漫不经心,但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温念心头,“就像你说的,人总是热爱尝试新事物。可交际却骗不了人。你做姑娘的时候与其他女子相处得不算很好,所以你偏向于与男性友人交际,并与其中一二人保持有稳定的信件往来。但你嫁给我之后却能和同性相处愉快,甚至能和圈子里公认不好相处的余夫人交上朋友。”
他问她:“你真的是温愈吗?”
“……”她当然不是。温念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其实到这里温念已经输得一塌涂地了,但陈泽昇依然耐心等她的回答。
温念和温愈算到了方方面面,却没有把陈泽昇从事的工作算进去。他作为皇帝监察百官的鹰眼,观察人几乎成了本能,而且他手里掌握着收集信息的完善系统,一旦他产生了怀疑并且想查清楚,温家不可能瞒得住他。
“温家第三女温念,擅长琵琶,热爱调香,喜欢下厨……与温愈互为双生,兴趣爱好和夫人基本重叠。”陈泽昇等不到温念的回答,干脆再下猛料,“所以娘子到底是谁呢?”
温念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了挣扎的余地,她侧脸避开陈泽昇的视线,反问他:“……我是谁很重要吗?”
“……”陈泽昇低笑出声,他钳制住温念的下巴让她和他对视,黑沉沉的眼睛直把温念盯得全身发毛。
温念绝望地闭上双眼,喉头发紧:“……”
这时候,陈泽昇开口了,他无所谓地说:“确实不重要。”
“不管你是谁,我娶回来做娘子的就是你了。陪伴我照顾我关心我的也是你。”他像在对她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温念悄悄睁开了眼睛:“……”
“我只是好奇,我的娘子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总不能白头偕老一辈子,仍旧不知道枕边人的真实身份。”陈泽昇的神情不是被欺骗了的愤怒,真的只是像他说的那样,好奇。
温念大胆和陈泽昇对视一眼,嘴巴微动:“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是谁了吗?”
陈泽昇要求:“你亲口说。”
“……我是温念。”因为知道了陈泽昇没有要到皇帝面前告她们温家欺君的想法,温念胆子渐渐大了,她问陈泽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温愈的?”
“回门的那天开始怀疑了。留香院是你从小住到大的院子,你却不算熟悉,而且经过闻香院的时候,你的表情也变相出卖了你。”陈泽昇大方解密,他揭穿温念从不是想兴师问罪,“所以就让殷喜去查了。看了调查结果之后,花了一段时间确认真相。”
温念没想到成婚的第三天自己就基本暴露了身份,她望着陈泽昇的眼睛,问他:“你不生气吗?我们欺骗了你。”
陈泽昇只是笑:“傻瓜。”
第34章 鲜花饼
八月的盛夏雨水很多, 上午放晴了一会儿, 温念歇个午觉的功夫, 外边又开始下雨了。天边黑沉沉的, 时不时有闪电在乌云中窜过, 豆大的雨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带起密密麻麻的滴答声, 温念在雷声中惊醒之后没有急着起床, 靠坐在床边看小乔在屋里忙活。
小乔和温念搭话:“夫人,你要花瓣干什么呀?”
温念今天趁着天气放晴的时间去花房里采了点花瓣回来,“我打算做点鲜花饼。”鲜花饼是南方一个地方的特色美食, 她当初跟着温父四处跑商的时候尝过,现在打算自己动手做。
“鲜花饼!”小乔也吃过鲜花饼,并且对鲜花饼的味道念念不忘, 她惊喜极了, “夫人什么时候做?”
温念起身穿外衣:“现在做。”
她做鲜花饼主要是想做给陈泽昇尝。关于她身份的问题,明明换嫁的行为那么过分, 陈泽昇却轻轻放下了, 尽管她嘴上不说, 心里却非常感激, 因此就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儿。
小乔殷勤地跟在温念身边打下手, 温念站在小厨房的窗边动手做饼。透过这扇窗,可以看到督主府的花园。
花园里只种了几棵高大的树木, 剩下的多是偏矮的灌木丛和花卉,这段时间雨水多, 花被打落下来, 一眼望过去遍是翠绿。突然,花园里突兀地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定睛看去,原来是殷喜撑着油伞过来了。
“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小乔斜着身体凑到窗边,也看见了本该在前院打理府中事物的殷喜,她捂着嘴偷笑道:“该不会是闻着香味过来的吧。”
“饼还没有进锅里,哪里来的香味。”温念手上动作不停,一个接一个鲜花饼在她手里成型,马上就能摆够一笼了,“估计是有事情找我。”
两个人对话的功夫,殷喜来到了小厨房,刚从雨幕中走出来的他周身带着若有若无的水汽,温念瞧他一眼,主动道:“什么事情这么急。”
殷喜站在小厨房门口把油伞收了,然后才走进去,回答道:“秦夫人和余夫人登门拜访,小的已经请她们到花厅里小坐了。”
昨天秦夫人和余夫人确实递了拜帖说今天下午要来,但温念看雨下得这么大就以为她们不会来了,没想到她们竟然冒着大雨过来。
温念赶紧洗干净手,一边解围裙一边吩咐小乔:“你把鲜花饼处理一下,一会儿出锅了端点儿到花厅。”出了小厨房,温念却没有急着赶往花厅,她回房换了身适合见客人的衣服,然后才往花厅去。
一进花厅,温念率先道歉:“让秦夫人和余夫人久等了。实在对不住,外边雨大,我以为你们要改天再来了。”
秦夫人不在意地摆摆手,道:“雨确实很大,本来是不准备来了。可是我心里头高兴,压抑不住来和你分享喜悦的心情,我就来了。”
“我也是。”余夫人也说,“我收到陈夫人你差人送来的晋江夫人的字帖激动得睡不着觉,你愿意忍痛割爱,我绝不能当做理所当然,一定要登门感谢才能安心。”
两人都有必须要今天来的理由。
“我向来是个粗鄙的,晋江夫人的字帖放在我这里难免蒙尘,送到你手上才能体现它真正的价值。算不得忍痛割爱。”温念和晋江夫人是单纯商业合作关系,她乐得用这些东西做人情。
“陈夫人自谦了,能够欣赏晋江夫人才气的人都不会是粗鄙之人。”余夫人笑呵呵的,看温念的眼神是看同好的眼神。
秦夫人出身武官之家,嫁的也是武夫,她不耐烦听温念和陈夫人互相吹捧,直接开口插入两人的对话,道:“你们两个对对方的欣赏放心里就成,直接说出来多羞人呐。”
“那你来说。”余夫人不和秦夫人辩。
秦夫人同样不客气,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道:“就等你这句话了。我家里这段时间的闹剧你们俩都清楚,拐弯抹角没意思,我直接说了吧。”
她看向温念:“陈夫人还记得你当日替我出主意时,我承诺过如果按照你的法子能解我烦忧的话,我一定带着礼物登门道谢吧?”
温念这才注意到秦夫人身后的丫环手里抱着个大大的礼盒,“记得。事情解决了”
“可不是。”秦夫人压抑不住笑意,哈哈大笑起来,可见她心情是真的好。
余夫人却是不了解温念和秦夫人之间发生过的事情的,她表情疑惑道:“你仔细说说。”
秦夫人依旧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其实没什么,我前段时间因为我们家小叔子的事情烦恼,正愁着要怎么处理才好,陈夫人便帮我想了个办法,她让我断了我们家小叔子的花用,让他领着提辖的工资跟美娇娘折腾去。”
“……”余夫人顿时露出了然的表情。她体会过钱不够花的苦,所以特别理解这个办法的妙处。
“这个方法简直太有用了。”秦夫人道,“我们家小叔子估计是体会到了没钱的难处,前两天主动说要去边疆挣前程,还说成不了将军不回家!”
“那秦提辖跟美娇娘散了?”温念问她。
“那倒没有。”秦夫人摊手,“他昨天出发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对美娇娘承诺回来之后八抬大轿娶她呢。”
温念意外于秦提辖的长情,她问秦夫人:“那你还高兴啊?”
这点小事可难不倒秦夫人,“他如果今天出去明天回来,那我要烦恼。但是他想去边疆从小兵混到将军再回来,起码得三五年。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我想把美娇娘怎么样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美娇娘现在还在秦府的别庄住着,但秦夫人都想好了,等过十天半个月,她就把美娇娘赶出去,“到时候她是自卖自身继续靠唱戏养活自己,还是作为良家女子生活下去,都不关我的事儿了。”
秦夫人真正舒心的其实是秦府老夫人对她态度的改变,“我们家老夫人前段时间对着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小叔子上进了之后啊,她对我的态度比以前还要好。”
“果然是好事。”余夫人挺为秦夫人高兴,打趣道:“这么好的事情只是送礼怎么够,你得到饕餮酒楼做东请客,让我们好好吃一顿才行。”
“成啊。”秦夫人不缺钱,拍掌定下了今晚的行程:“咱们今天晚上就去,风雨无阻,不醉不归。”
余夫人点头,道:“好!秦夫人果然爽快!”
“在此之前,我恐怕你们要先尝尝我做的鲜花饼了。”温念正对着门口而坐,她这会儿已经看到了捧着鲜花饼来的小乔了。
“哦?鲜花饼?”余夫人对鲜花饼很感兴趣——她本来就是追求风雅的文人,如果餐花饮露能活下去,她肯定不会选择吃饭。
“是我在南方吃过的一种特色美食,用花瓣做馅,吃起来唇齿留香。”温念介绍道。
余夫人尝了一个,立刻就爱上了这道文雅的食物:“陈夫人要是不介意,可以把做法给我吗?我用别的食物单子换。”
“当然可以。”温念笑了,这并不是让人为难的事情。
第35章 宫里宫外
温念在府上招待客人的时候, 进宫办事的陈泽昇被贵妃娘娘强留在了藏娇宫。
贵妃娘娘留了陈泽昇, 却不急着说话, 她坐在藤椅上用一双含情美目打量陈泽昇, 良久才道:“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 衣服不是千篇一律的官服了。”
“……”陈泽昇垂眸而立, 没有接话。
贵妃娘娘便又用手撩他的衣袍, 玉手十指尖,饶是谁看了都要心动,“但是本宫还是喜欢你穿官服的模样, 红色是最适合你的颜色。”
陈泽昇如同墙边长的那棵木头,半点儿不解风情,拱手道:“微臣刚领了皇上吩咐的差事, 如果娘娘没有什么事……”
“有事, 怎么会没有事。”贵妃娘娘嗔视陈泽昇一眼,两腮飞上红霞, 她指着自己的肩膀, 说:“本宫肩膀酸呢, 快帮本宫按按。”
这种小事轮不到陈泽昇来做, 如果贵妃娘娘真的需要, 藏娇宫里多的是宫人排着队帮她按肩膀。但她偏要陈泽昇。
贵妃娘娘的懿旨,陈泽昇不能不从。他上前几步绕到贵妃娘娘身后, 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找准穴位开始按压。
“嗯……啊……”贵妃娘娘轻声呻|吟, 她含桃带李的脸上红意更甚, 满意道:“还是你得力,本宫宫里那群蠢笨的……都不如你好。”
陈泽昇淡淡的提出建议:“娘娘的肩膀总是酸痛,最好召太医来看看,免得以后落下病根。”
听到这话,贵妃娘娘条件反射的微微仰头,她没能看到陈泽昇俊美的脸庞,于是抬手握住陈泽昇放置在她脖颈间的手,两人指尖相触:“泽昇是在关心本宫吗?”
“可是本宫不想要太医院的那群丑八怪。”贵妃娘娘先是摆出臭脸,然后轻轻地笑:“本宫有你就够了。你常常来帮本宫按摩,本宫的肩膀肯定不会酸。”
“娘娘肩膀不酸了?”这样的亲昵太过了,陈泽昇抽回手,面无表情告辞离开:“既然如此,微臣告退。”
“欸!你等等!”贵妃扯住了要走的陈泽昇。
陈泽昇停住了脚步。贵妃没有放手,不仅没有放手还故意贴得更近一些,她仰头盯着他,另一只手拨开胸口的纱衣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你不想本宫叫你陈郎吗?”
到了这个地步,贵妃之心昭然若揭。陈泽昇回视她,缓慢而坚定地拨开了她的手,第一次说了重话:“贵妃娘娘自重。”
贵妃娘娘跌坐回藤椅上,怔怔看着门口的方向。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总之藏娇阁已经没了陈泽昇的身影,贵妃娘娘突然暴起,抓起手边的茶盏往地上一掷,在瓷器碎裂声中怨毒地念道:“陈、泽、昇!”
桂珧听见屋里的动静连忙走进来,跪在贵妃娘娘跟前问:“娘娘,怎么了?”
“本宫替他娶妻是想让他知道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不如本宫好。”美人即使生气也依然美丽,分毫不损她的颜色,“难道本宫不如他的妻子美吗?”
又是陈泽昇。桂珧心中嫉恨。她不明白一个木头似的太监到底哪里吸引了贵妃娘娘的注意力。如果能让贵妃娘娘如此在意的人是她那该有多好。
心里想着,桂珧嘴上不忘毫不犹豫的回答:“娘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有人奉承着,但贵妃娘娘没有比刚才开心多少,她伸出玉足挑起桂珧的下巴,倨傲道:“帮本宫穿鞋。”
“……是。”桂珧顿时红了脸,显然是为贵妃娘娘的美色所迷。。她珍而又重捧着贵妃娘娘迷人的双足帮她穿鞋子,生怕弄疼了她。
几息后,贵妃娘娘双足落地走到镜子前面,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并用手描绘自己的眉眼,“本宫老了,不如十八岁那年鲜嫩了。”她十八岁那年,当真是倾国倾城貌,惊落南飞雁。
因为老了,所以她越加无法忍受有人逃脱她的魅力。幸好,在她有意为之的情况下,皇宫之中没有人不爱她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