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昇唤她:“娘子,该上去了。”
温念被唤回了神思,乖乖点头与陈泽昇进入楼内,沿着盘旋的楼梯往上爬。
只是这摘星楼啊,外表有多令人震撼,爬起来就有多要人命,爬了没多久,温念喘气声渐渐重了,她忍不住去看陈泽昇,问他:“还要多久?”
陈泽昇低下头,用袖子帮她擦了擦额间的湿意,道:“我们可以坐轿子上去。”他带她爬楼梯是想让她体验亲自登高的成就感,可不是故意让她满头大汗狼狈入场。
换了轿子可就轻松多了,眨眨眼的功夫,陈泽昇和温念就到了顶层,两人整理好仪容后入场,场内已经来了许多人,温念出于好奇朝最顶上皇帝的位置看了眼,发现还是空的。
陈泽昇注意到了便低声和她解释:“像这类宴会,皇上都是最后来。”
温念懂了,大人物总是最后出场的。
陈泽昇是正一品的官员,他的位置离皇上的位置很近,属于那种能看得清皇帝脸的距离。温念跟在陈泽昇旁边坐定,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她在看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看她,温念的视线刚好和余夫人的视线撞上,两人相视一笑,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开宴的时间渐渐近了,守在入口处的太监通报道:“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话音刚落,皇帝便出现在了宴会场地的入口,他身旁有贵妃娘娘相陪,两人带着他们的仪仗队缓步入场,随着他们的走近,会场里头哗啦啦跪倒了一片,众人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祝皇上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口号是事先排练好的,因而喊得特别整齐。皇帝听了之后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过,他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向敬众人酒:“今夜不必拘礼,众位爱卿尽情玩。”
皇帝喝下这一杯酒,宴会便算开始了。
宫宴听起来高大上,但真的和普通的宴会没什么区别。酒过三巡,官员们陆陆续续顶不住到外面醒酒,陈泽昇也败下阵来,他对来敬酒的人摆摆手,道:“酒过了,我出去走走。”
来人没强灌酒,他呵呵一笑,自行饮下杯中酒,道:“那便当我敬陈大人一杯,陈大人请便。”
陈泽昇:“谢了。”
温念陪着陈泽昇下了摘星楼,两人随意挑了条小路走着。走着走着,温念不自觉地看向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冷宫。
“你对那里感兴趣?”陈泽昇问她。
“啊,就随意看看。”温念本身并不爱多管闲事,只是秦夫人把冷宫的故事说的太鬼神化,她总觉得有些在意。
陈泽昇低声笑了笑,许是喝多了酒,他今晚的话有点儿多:“我猜你是听别人说了冷宫的那些事儿,所以才会一直盯着那儿看。”
温念不愿意在陈泽昇面前暴露如此八卦的一面,但是事实就如此,她用力抠了下衣袖,承认了:“嗯,听别人说过一点。”
“那你怎么想的?”陈泽昇抬手指向冷宫,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也害怕那里吗?”
温念却是不害怕的:“怕什么呢?那些都是道听途说罢了。”
“你说的对,都是道听途说罢了。”陈泽昇笑了,他带着温念走向冷宫,闲聊道:“她们说皇后娘娘是怎么死的?”
“说是死于瘟疫。”温念如实回答。
“怕说的是被太子殿下克死的吧!”陈泽昇说,“——说太子殿下是个会引来瘟疫的怪物,不仅克死了兄弟姐妹,还克死了皇后娘娘。”
温念:“……”
“可事实上,皇后娘娘是被老鼠咬了之后发高热死的——那些人欺负她没了凤印,身边没有人保护,就绑了她,用放发了疯的老鼠咬她……”陈泽昇的情绪不对劲,他太激动了,毕竟是亲身经历过的当事人,“到头来,皇后死了,冷宫里的太监宫女也都因为鼠疫死光了,整个冷宫,就剩下我跟太子殿下活着。”
“到头来,她们为了脱罪,把所有的事情都怪罪在年幼的太子殿下身上。”他的声音沙哑,逐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她能感觉到他那深入骨髓的恨意。
温念仰起头,试图在黑暗中看清他的模样。
他紧紧抿着嘴角,面部线条如同刀削般凌厉,挑入发鬓的剑眉倒竖,双眸墨黑,映不出漫天的星光,教人不知道里头盛放了什么样的情绪。
温念突然想起了茶楼中两位夫人聊天时的悠闲,想起了秦夫人八卦时事不关己的态度,再对比陈泽昇深陷其中的愤怒模样。她重重咽下口中的唾沫,心底升腾起心疼的感觉。当年亲眼看着冷宫中一条条鲜活生命逝去,他的心肯定很疼吧。
她抬手抹掉了他眼角的湿润,轻声道:“别哭。”
陈泽昇沉默下来。
半晌,他轻声道:“皇后娘娘对我有大恩,我不能让她死都不能瞑目。”
温念心绪起伏,她想,他愿意告诉她这些,便是对她的信任了。她张了张嘴,笨拙地安慰他,道:“你带我进去看看么?皇后娘娘生活过的地方。”
第30章 美娇娘的威胁
冷宫之行最终没有成行。
陈泽昇拒绝了温念的提议:“现在不适合, 下次有机会再带你进去看吧。”而且他的酒意被风吹散了许多, 方才那个真情吐露的人又缩回了沉默寡言的外壳中。
温念本来就是为了安慰陈泽昇, 对于进冷宫观光没有太多执着, 她点点头, 道:“那我们回去吗?在外面滞留太久会不会不好?”
两人原路返回, 即将到达摘星楼时, 陈泽昇却换了个方向,看着是要出宫,“我们回家。”
“啊?”温念迷惑了, 她担忧地望了望摘星楼的方向,道:“我们能不告而别吗?”一般来说,在宴会上提前退场都要和主人家说一声。
这样做确实不太好, 但是陈泽昇的地位让他有资格任性, 他告诉温念:“皇上不会介意的。”
皇上诞辰的宴会之后,温念和陈泽昇的关系突然拉近了——这不是温念的错觉, 而是切切实实在他们日常的生活中体现出来的。
最大证据是陈泽昇会在她调制香料的时候坐在她的旁边, 把她要用到的器具递给她, 而且还会和她聊一些有关香料的知识, 这在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 现在频率却高起来了。
像今天,陈泽昇就又坐到温念旁边看她忙活了。
“你今晚要去参加秦校尉妹妹的及笄宴?”陈泽昇问。
“嗯。”温念道, “姑娘家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我打算给她送套好一些的头面。”
能让温念觉得好的头面档次自然不会差, 陈泽昇随意扫了眼温念堆在桌面的头面, 再次为自家夫人的财大气粗震撼:“……会不会太贵重了。压过主家准备的头面不太好。”
“没事,我已经跟秦夫人商量过了,秦家妹子用我送的头面及笄。”温念终于选定了一套头面,她把头面收到盒子里,扭头去看陈泽昇:“今晚你自己在家里用晚膳?”
陈泽昇:“好。”
陈泽昇这么说,温念便放心出门了。
温念到秦府的时候,秦夫人正在秦姑娘院子里忙活,温念还在里面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人——美娇娘。
美娇娘坐在椅子上,手拿着眉笔帮秦姑娘描眉。温念的到来同样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斜眼睨了下温念,招呼道:“真巧,陈夫人也来了?”
秦夫人适时出声,她略带纠结给温念介绍美娇娘:“这位是……我小叔子家的。”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界定身份,干脆省略了。
“……”温念对着美娇娘勾了勾唇角。
秦夫人道:“陈夫人你先坐会儿,我这边还需要点时间。”
温念说了声好。
秦府的丫鬟挺机灵,自发端了茶水和糕点给温念,温念朝她们笑了笑:“谢谢。”
那边美娇娘忙得热火朝天,她和秦姑娘说话,问她:“妹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
“……”秦姑娘没开口,沉默着摇头。
美娇娘完全不介意,她哼着曲儿端详了会儿秦姑娘的脸,自顾自挑了橘粉色,手不停地忙活着。
不得不说美娇娘的上妆的手艺简直鬼斧神工,要不是亲眼看着她给秦姑娘化了妆,温念肯定以为秦姑娘天生就长得这么精致漂亮。
秦姑娘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妆容,她端详了会儿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给了美娇娘好脸:“真好看。”
美娇娘便嘻嘻地笑,眼波流转:“今晚妹妹是最美的,谁都比不上。”
美娇娘的任务完成了,她把秦姑娘身边的位置让给其他人,身子一扭凑到温念身边,她仗着屋子里的其他人忙,托着下巴光明正大对着温念冷笑,“你是不是很惊讶在秦府看到我?”
温念惫懒地抬了抬眼皮,气势和陈泽昇有几分相似,她说:“是挺惊讶的。”
“我的卖身契是不是你做了手脚?”美娇娘直接问温念——她从来就没有和“温愈”拐弯抹角过,“是你威胁了班主,所以我才赎不了身,是也不是?”
温念哼了声:“是又怎么样?”她起身离开了座位,根本不屑和美娇娘交谈。
但美娇娘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在秦姑娘的及笄礼结束到吃晚宴的之间的一小段空闲时间里,她抓住机会在秦府的后花园里拦住了温念。
美娇娘道:“陈夫人,我们借一步说话。”
“我现在没空。”温念站在灌木丛边上,她转了转手上的镯子,抬脚就要走。
美娇娘咬牙,决心要留下温念,于是伸手扯住了温念的袖子,“温三,你确定你没空?”
温念很镇定,她把袖子从美娇娘手里扯出来,道:“你昏头了吧,我是温四。”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温三。”美娇娘冷笑,“你要是不怕别人知道你们温家犯下了欺君之罪,你就别理我。”
穿鞋的总是怕光脚的,温念心里觉得美娇娘在诈她,但还是跟着她去了秦府花园的一个角落。
“就这里说话吧。”美娇娘率先停下脚步。
温念环顾四周,这里的环境非常荒凉,墙上的爬山虎很久没有修建了,有些蔓藤从墙上掉下来遮挡人的视线,确实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看在我们的交情上,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温念主动开口,“要是还说些我是温三的疯话,那就不用说了。”
“我说的是不是疯话,你比我还要清楚。”美娇娘的情绪不算太好,“温四曾经说过,她和温三外貌上最大的区别,是她的右耳朵的耳垂后面有一个朱砂痣,而温三的是左耳朵。你敢给我看看你的耳朵吗?”
说着,她就要去碰温念的右耳朵。
温念躲了一下,没让美娇娘碰到自己,她蹙起眉头,非常反感美娇娘动手动脚的行为:“你别碰我。”
美娇娘嚣张地笑出声:“怎么,心虚了?”
第31章 秦夫人的烦恼
温念也笑, 她上下打量美娇娘, 嘲讽道:“不是我看不起你, 就算你证实了你的猜测又如何。你且去跟别人说, 看有几个人会相信一个伶人说的话。”
美娇娘现在只想要她的卖身契赎身, 她扬起下巴, 道:“那如果是将军告发的呢, 他哪怕颠倒是非,一样有人相信他的话,你温家区区商贾, 难道还能跟官宦人家抗衡?你清楚他有多爱我,我说的话他一定会相信的。”
温念没跟美娇娘辩,美娇娘话里的其他内容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她定定看着美娇娘, 道:“你真的觉得秦公子爱你如命?”
秦公子对美娇娘的爱是美娇娘今天敢站在这里直接和温念对峙的资本,也正是秦提辖的出现, 才让美娇娘相信即使身为伶人, 她也可以做好人家的正头娘子。
面对温念的质问, 她自信宣告:“当然, 将军说过, 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温念突然觉得强压着美娇娘的卖身契不让她赎身实在没什么意思。她原先以为像美娇娘这样精于算计的人敢扬言要做正头娘子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那么压着, 美娇娘的卖身契不让她赎身是便是对她最大的折磨。
但假如美娇娘做正头娘子的把握是指望秦提辖的空头承诺,那她倒不如放任美娇娘赎身出去, 让她体验下现实生活中是不是真的真爱无敌。
总的来说, 温念和时下姑娘的想法不太一样。
从她嫁给陈泽昇之后想的是如何过好两个人的生活而不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让陈泽昇爱上她就能知道她并不相信所谓的“真爱”。
“你记住,可不是你的威胁起了作用。”面对美娇娘的自信,温念轻轻抬手放过了她的卖身契:“就像你说的,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我可以让你班主把卖身契给你。”
她扔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这个荒凉的角落:“你最好不是和赛雪寒一样傻。我等着看你成为正头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