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周梨叫他提起过往之事,还真将眼下的正经事忘记了。只是看着眼前满脸恭顺谦和的林子桐,实在是难以置信,那些事情都是他所操办的,不由得叹了口气:“你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啊?”
林子桐闻言,却是凄凉一笑,“大抵是老天爷注定了的,不过姑娘放心,杀孽罪恶都是我林子桐来背负。”更何况,他本身又活不了多久了。
无所谓的。
年幼时候的凄惨生活,就在他身体里埋下了祸根,更何况这些年他没日没夜地辛勤拼搏,身体早就已经提前透支,说是油尽灯枯一点都不为过。
他算起来,最多也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罢了。
只不过他这番话,竟是让周梨接不下去。哪里晓得这个时候林子桐又忽然开了口,“这些年,林家所有人犯下的所有罪,我都一一有记录在册,还请姑娘打发人去取来,就在我城东的一处院落里。”
又说那院落里的书房里,设置了怎样的机关,到时候派人过去,只消启动机关,便可将其中的一屋子证据都一一取来。
那些个证据,从外到内,有钱家冯家当年杀人的贪赃枉法的,也有他林家内宅里,嫡系如何凭着那所谓的‘尊贵’身份将那些个才智出众的庶出逼死或是打压的证据。
此话一出,不单是周梨听得瞠目结舌,便是林子桐自己的随从也都傻了眼,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位看起来忠厚孝顺的二爷一般。
但他们作为奴才,这些罪都不在他们身上,所以听了,竟然觉得十分解气。
他说完各人的罪,又道:“其中,自然也有我的,有我如何利用林家对付冯家钱家等,还有我设计陷害那温副馆主……”
桩桩件件,由着他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再一次让全场哗然,尤其是他说到那朱彤云之时,情绪更为激动:“此女心性不坚,且又愚蠢,旁人只稍微一骗,她就信以为真,如此之人,怎可堪当大任?”
朱彤云虽不是自己亲点到这业州的,但在屛玉县的时候,她也是个吃苦耐劳,且在金商馆里政绩卓越者,大家都一致推选到外州府做馆主,也是有道理的。
朱彤云便是其中之一。
因此周梨听得林子桐的话,一时不知他是如何定义的所谓愚蠢。
是有些气道:“所以,你便索性骗了她,好过旁人骗她?”周梨简直是将林子桐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果然,只见林子桐大言不惭地点着头道:“不错,此等愚女,将来若是为人所骗,这金商馆岂不是葬送与她之手?”
这也太自负了些。难道林子桐他自己就是好的么?哪怕他自以为是出发点上好的,可是他在做这件‘好事’之上,在无形中到底是带累了多少人?
反正周梨是被他气得不轻,挥挥手道:“将他先押下去吧。”然后又同乾三说道:“进城之后,你先带人他那城东的宅院,将证据拿到。”
乾三这里应了声,庞大的队伍因为林子桐这一场插曲后,继续往前行。
只是黑云这个时候已经从天边追到了头顶来,还没走多远,上空又开始飘落起雪花来。
虽说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2睡,但这积雪已经足够了,再下就是适得其反。
昨儿晚上这一场积雪,已经让沿途不少人家的房屋给压塌,路上更多是横栏的断枝,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怕是要引起雪灾来。
更何况许多人家到底还是没有那冬日里贮存果蔬的习惯,这时候要吃菜,不知道得扒多深的雪才能见到菜叶子呢!
再有日以继夜地被这大雪覆盖着,等雪融化之时,那白菜只怕也是坏在了地里,化水了。
也是如此,只与章玄龄这里商议着,只怕进了城第一件事情,先将林家之人拿下后,那七岔岩的土匪倒是顾不上了。
得先将这大雪后续的事宜安排妥当才是。
话说这路上,他们也经过七岔岩的地境了,只不过因为这大雪封山,那余下的七岔岩喽啰在山头上看到他们这长长的队伍,都以为是林浩远,自然是没有来阻拦。
只怕还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收拾着进城去吃喜酒呢!
队伍还在路上盘旋,本就因积雪而艰难行走,如今又不断落了鹅毛大雪下来,所以行程就更为缓慢了。
而林家这头,老太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进去祠堂祭拜祖宗的,虽是那林浩远为头为目,可是她却老早就将这些有资格进祠堂,或是没有资格进祠堂,只能在外听从祖训的林家众人都已经喊来。
如今依着辈份嫡庶之分,站满了整个院子。
满院子的人,老少皆有,自是有那等得不耐烦的,且还有朱彤云这个大着肚子的。
她自己身上沾一点积雪倒是无所谓,反正还有丫鬟撑着伞,她此刻牵肠挂肚的是在城外官道上的夫君林子桐。
雪越是大,她就越是担心,看着那个坐在祠堂外面廊下还抱着手炉的老太君,就生出些憎恶来。
眼见着老太太那热茶又等凉了一次,便朝身边的侍女递了个眼神。
那侍女见此,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满院子都站满了人,既是林家的人,还有伺候他们,给他们撑伞的奴仆,所以密密麻麻的,少了一个侍女,也没人察觉出来。
很快老太太的茶又有下人换成了滚烫的热水,老太太看了一眼,却是又嫌烫,看了一眼就不在过问了。
这让朱彤云不免是焦急起来,那杯茶可是她专门为这老太婆准备的,一把年纪了,就该有老人家的样子,而不是站着儿孙们的位置作威作福。
更何况,她的亲孙子不过废物一个,如何能比得过自己的夫君?如今享受着夫君辛劳赚来的一切,却将夫君做奴才一般使唤着。
也是她故意打压夫君,连带着自己这个孙媳妇也跟着受气,试想且不说这是大雪天,便是寻常往日,也没有叫一个孕妇就这样一直站在院坝里头的。
所以这老太婆此举看似在为难自己,但到底是她那心里根本就没有将夫君放在眼里。
朱彤云觉得自己可以受委屈,但是她没有办法让苦了一辈子的夫君继续受这份气。
就在朱彤云盯着她,期待她喝下那杯茶的时候,老太君等得实在不耐烦了,使唤着人:“再打发人去看看,怎么还没来?”而且半点消息也没有,这林子桐别是死在了路上。
林长云作为老太君的亲儿子,院坝里第一个就是他。
他儿子林浩远不在,便要以他为首。他虽不知道儿子为何还没来,但是却晓得林子桐为何没消息来。
那都是因为自己精心替他做了准备啊!那些个马蹄早就该修一修了,不然走两步,那些马就算任由马鞭怎么上背招呼,都不会肯再多走一步的。
“母亲,您看这时间也不早,要不让儿子先进去告慰祖宗们吧?可不好叫祖宗们多等了。”林长云朝台阶上走了两步,身后与他举着伞的随从也跟着上前了一步。
老太君拧着眉头,打量着亲儿子,却是有些为难:“是不好叫祖宗们多等,只是今年远儿出息了,当叫他亲自去将这一喜讯告知祖宗们才是。咱们林家本就是靠老祖宗做了那五品大员才有今日的,如今远儿有本事,又得祖宗们的保佑,一做官就做了五品大员,以后也不知咱们林家要如何辉煌,这自然是要他亲自去同老祖宗们告知,也好求老祖宗们多多保佑才是。”
林长云听罢,心中自是十分不满的,心想远儿再怎么厉害,那自己也是他的老子,凭何就叫他越过了自己去?母亲莫不是老糊涂了?
若今日真是要等他先进祠堂,以后自己还如何在林家立足?本来大部份权力都在二房林子桐那个小贱种的手里,若如今自己还被儿子比了下去,还有何脸面?
于是仍旧是壮着胆子开口道:“可是母亲,这吉时就快要过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老太君就越发着急了,猛地一起身,竟然是将那茶碗给掀倒了。
在她脚边蹲着的长毛小狗儿旺财下意识地伸了舌头去添,丫鬟蹲在地上忙着清理残局,见此赶紧拦住小狗,但这时候小狗已经添了几口。
只是听得茶碗落地的声音,倒是叫后面的朱彤云整颗心都紧张起来了,可奈何这会儿前面都是些人头身影雨伞,她却看不到前面此刻到底是什么光景。
就在她忐忑不安中,忽然听得一阵狗叫声,这声音很奇怪,并不像是以往那般,仿佛有些痛苦。
随后就听得丫鬟大喊:“旺财吐血了!”
“旺财怎么吐血了?”
又有声音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然吐血了?”
“它好像喝了老太君的茶水!”
最后这一句话起,顿时满院坝的人都不安起来,好像一石激起千层浪来。
当然最不安的是老太君,哆嗦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敲
打着手里的拐杖,“谁?是谁胆子这样大?”竟然敢朝她下毒?
老太君眼下看着谁,都像是给她下毒的那个,一会儿只拿拐杖指着这个,又指着那个。
当然,这会儿已经有人下去查了。茶水有毒,只要连带着茶叶来处以及煎茶的人,还有这送茶来人等审问一遍就是了。
只不过这还没审问出什么来,就有林家的其他人忽然大喊起来:“不好,快将那死狗抱走,祖宗的跟前,怎么能见血?这岂不是血光之兆?”
这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将愤怒中的老太君拉回现实来,人也理智了不少,忙让人将自己心爱的旺财给抱下去,又叫人来打扫旺财吐出来的那丝丝血迹。
但想着不知谁说这是血光之兆,心中到底是不安,便喊人去佛堂里,将里面的香灰都给拿来,撒在了这地面上。
这一系列操作完,管家那头也得了个审问结果,但是他却没直接告诉老太君,而是朝着朱彤云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才回了老太君:“是个新来的丫鬟,已经跳井自尽了。”那丫鬟是不愿意的,还道出了二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让自己做的。
所以管家心一横,没法子,就将她推进了井里去。
朱彤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她是一时之气,才想着与这老太君下毒的,因此各处都没有做好准备,也没有想到这死老太婆居然没有喝茶,不然的话一会儿她断了气,林家必然是会乱成一团的,就她这个没出息的儿子,能成得了什么事?
至于其他的林家族人,哪个没有受过夫君的恩惠?那时候这整个林家,都将是夫君的。
而这所谓的祭拜祖宗,也轮不到林浩远了,当是夫君最为有资格走在最前头才是。
但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竟然没喝茶。
不过那个丫鬟跳井自尽,是朱彤云没有想到的,虽然自己将她父兄的命脉都握在手里,但只要她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那等夫君回来了,自己也会想法子营救她的。
谁想到她竟然这样忠心呢?早知如此,那时候自己便对她好些才是。
她心里七七八八地想着,只觉得丫鬟已死,此事就与自己无关了。
而那个得了自己眼色下去的侍女,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压根就没有人发现她中途出去过一次。
也正是她,同那个新来的小丫鬟传达了消息,甚至将准备好的毒药给了对方。
只不过主仆如今都默契得很,一言不发,如同大部份的林家族人一般,听着老太太在廊檐下咆哮咒骂。
第174章
老太君铆足劲儿骂了半响, 却见下面的人一个个拉拢着脑袋,鸦雀无声,于她看来, 是人人有份,个个都心虚了,所以才都不敢看她。
其中也包括他的亲儿子林长文, 这个没出息的糟心玩意儿,要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当年她早就给赶出去了。
也万幸,孙子孝顺又聪明,如今还给林家长了脸。
“都哑巴了么?”没人回应,她也觉得累了,踩着铺满香灰的地面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犀利的目光继续审视着所有人。
而就在此刻, 有人来报信:“老太君,城楼上瞧见公子的队伍了。”
听得此话,原本满是戾气的老太君顿时就换了一张充满愉悦的笑脸,“到了哪里,几时能进城?”问罢,不等那报信的下人回答,又继续说道:“叫他进城, 就赶紧回家, 直接来祠堂里。还有……”
她思略了一下,到底是有些看不上那左云薇,由始至终瞧中的, 都是对方身后左将军留下的宝藏。
于是说道:“左家丫头安排在客院,她虽和远儿订了亲, 但终究还没有礼成,咱也不可废了礼制。”不成规矩,不得方圆。
可事实上哪里是什么怕什么礼制不礼制的,她分明是觉得那左云薇就算曾经是将军之女,但也是一介粗蛮骄横的野丫头,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现在已然是落草为寇了。
如此,怎么可能叫她跟着远儿进祠堂去,脏了祖宗们的眼睛呢!
届时只怕自己百年后,是要叫祖宗们责怪的,怎么给远儿娶了这么一房上不得台面的媳妇进门来。
以后又如何担当得起这林家的主母?
所以这老太君从来都打算,先将人娶进门来,就立即探寻宝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