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不及思考,也没有时间思考对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冲向深渊,冲向那个眼里满是惊恐与害怕,却还极力守护她作为青龙一族公主的体面,不露半分怯懦的裴九真。
云若谷抿紧唇线,用力拽着裴九真的手往他怀里带,裴九真整个人就这么被云若谷从漩涡中拽出来跌入他怀里。
任凭周围的旋风如何肆虐侵扰,云若谷都紧紧把裴九真护在怀里,不让她再受半点风雨。
在他怀里,裴九真惶恐不安的心渐渐开始回落,耳边只剩下他衣袍猎猎的声响。
再一抬眼,裴九真看见邱景之也跳下了深渊就近抓住已经陷入昏迷的程月知。在他之后,深渊之上,她仿佛看见月光中那抹红点跳了一跳,彻底脱离明月的掌控。
顷刻间,红点涨大如网铺天盖地兜住夜空,旋即红网化而为沙,红沙如滂沱大雨般倾泻而下,迅速封住深渊入口。
裴少禹,丛音还有他们身后那些侍卫赶过来时,深渊已经被完全封上。
一连急急现身的离野也被隔离在红沙之外。
裴九真依偎在云若谷怀里,昏沉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跳下深渊来救……哦,不对,为什么要跳下来陪我。”
且不说这深渊深不见底,她和云若谷已经往下坠了有大半个时辰却还是不见底,即便这深渊有底,在不知道深渊的具体情况时云若谷便贸贸然跳下来,岂非陪她送死。
裴九真窝在他怀里,抬头看向云若谷。
周围狂风早已吹乱他的发,就连他的眼睛也被周围猎猎而起的大风吹得只能艰难撑起眼皮盯着她。
云若谷的声音如春风似夏雨,透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我不知道。”
这一切他根本来不及想,保护她,跟着她跳下来几乎已经是他的本能,根本也不需要他来想。
这是连他自己都陌生的一种本能。
裴九真扯了扯嘴角,已经笑不出来。
她的灵力也好,体力也好,都已经被深渊里的不知名力量消耗殆尽。
裴九真眼皮轻抬,忽然见到云若谷身后有一圈无脸人皮在跳舞,一如那夜她所见到那样。
那一夜的一切果然不是她的幻觉,更不是她的梦。
这一切似乎都是为她而来的。
裴九真微微仰起头看向上方的邱景之和程月知。
程月知仍在昏迷中,邱景之拉着她的手也跟着她一前一后地坠落,尽管勉强,邱景之仍皱着眉头咬牙坚持。
裴九真的眼皮重重垂下,她亦陷入昏迷之中。
云若谷搂着她,轻声唤她:“九九。”
在最上方的邱景之低眉下视,却见裴九真窝在云若谷怀里,而云若谷紧紧抱着裴九真,几乎是整个身体来替裴九真阻挡狂风侵袭。
不知为什么,眼见此情此景,他心里竟然升起一丝妒火。
即便云若谷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命地护住裴九真,他也嫉妒。
原本应该是他护着裴九真,原本此刻裴九真应该在他怀里,原本那里应该是他的位置,奈何他技不如人,迟了云若谷一步,最后便只能先救下程月知。
***
裴九真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满目人山人海,耳边听见的则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她刚回过神,整个人就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人群挤得连下脚之处都没有,只能摇摇晃晃地在人群中勉强站稳身子。
裴九真这才发现此刻的她正身处一条热热闹闹的街道,她前后左右全都是人。这些人自觉围住街道两侧,却把街道中间的位置留了出来。不一会儿,许多身穿盔甲的将士整齐划一地从街道尽头的王城里走出来,将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全都拦在街道两侧,不允许他们再往前进半步。
裴九真茫然看着这些人,任由这些人推着她时而往前,时而往后,时而往左,时而又往右。
这儿到底是哪儿?
她死了吗?
云若谷呢,他又在哪儿?
“姑娘,姑娘!”
裴九真兀自怔仲之际,身后忽然有一双白白软软的小手急急忙忙拉住她,不让被她人潮冲走。
裴九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在人群中急急拉住她的小姑娘,脱口而出:“以秋,我在这儿,你跟上我,别丢了。”
此言一出,裴九真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不是她的声音,而眼前这位小姑娘她也不认识,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知道她名字,而且从她们说话的语气来看,她们似乎交情匪浅。
下一刻,那位被裴九真唤作以秋的姑娘终于拨开层层叠叠的肉墙,艰难挤到她跟前。
以秋捂着心口,缓了缓七上八下的心埋怨道:“姑娘,现在是谁走丢了,倒还让我跟上你。”
裴九真下意识想问问这位以秋姑娘这儿是哪儿,可她一开口,嘴里蹦出来的话却与她脑子里想的南辕北辙。
这似乎不是她裴九真的身体。
裴九真的这副躯体耸了耸肩,吐舌撒娇:“哎呀,以秋你好啰嗦呀!”
裴九真拉着以秋的手头也不回地拨开人群,挤到了人群最前边,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场面。
以秋啧啧其声:“姑娘!你可收敛些吧,一会儿王君必然会出来,跑不了的!”
裴九真纳闷,这王君又是哪位?
不对,比起王君,她现在更想弄清楚她在哪儿,她是谁,而云若谷他们现下又在何处。
只可惜裴九真虽然拥有这副躯体,但却无法控制她。
裴九真似乎是进入了别人的身体,而这躯体的主人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已经闯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神魂。
裴九真:“以秋,我知道。今日是幽帝成人礼,他要去太庙祭祖告慰祖宗,必然要经过这条路。”
以秋捂嘴笑了笑,故意揶揄她:“知道你还跑这么急?怎么,姑娘人还没嫁过去,心已经飞过去了,是也不是?”
嫁过去?她要嫁给谁?
裴九真朝以秋努了努嘴,似是不满意以秋的说法,她娇嗔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但她这句话轻飘飘的,语气也是暧昧不明的,根本不像是认真辩驳以秋的说法,反倒有几分承认的意思。
以秋托腮,上上下下打量裴九真,而后故作思索状:“是么?那今日姑娘为何起了个大早,单是梳妆打扮就花了大半个时辰,更别说挑衣裳了。”
裴九真被以秋戳中心事,难为情地跳起来捂住以秋的嘴:“闭嘴,别说了。”
以秋只是笑,不躲也不挣扎。
二人说说笑笑,人群中忽然炸开一声欢呼,紧接着就是如海浪般拍过来的巨大欢呼声淹没了他们。
裴九真抬头朝引发这一轮骚动源头看过去。
少年人剑眉星目,鬓若刀裁,他挺直背脊跨坐于马背上,脸上挂着不走心的笑,目光只盯着远处,丝毫不往两侧偏一眼。
裴九真诧然,她盯着这人熟悉的脸,久久无法言语。
邱景之!
这儿到底是哪?为什么转换了身份地位之后,她竟还逃不开和邱景之的婚约?
作者有话说:
裴九真:蚌埠住了,我想打人。
【高亮】和九九有婚约的另有其人,你们介么聪明,一定猜得到!
今天初五,小伙伴们一起迎财神啦~
祝大家财源广进~?
第四十章
望着高高在上的邱景之, 裴九真的一颗心止不住地狂跳。她不能也不愿意再和邱景之有任何的婚约牵扯,况且现下她根本不清楚自己身处何方,又有没有那么幸运能遇上像父君和母妃那样疼爱她的父母, 可以什么也不问, 什么也不追究就答应让她退婚。
而最重要的的是她现下仅仅只是寄居别人身体的一缕魂魄,根本控制不了这副躯体。
以秋看好戏一般地顶了顶裴九真的手臂:“姑娘看见了吗?王君出来了。”
裴九真怔怔然盯着邱景之,三魂七魄似是都被人勾了去, 一恍惚, 她迅速红了眼睛。
以秋迟迟没等来她的回应,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却看见自家姑娘双眼红得像兔子,一副委屈到眼睛要下雨的模样。
以秋不由得担心起来, 忙问她:“姑娘你怎么了?”
紧接着裴九真又说了一句令她自己陌生又暗暗怀抱希望的话语:“我没看到幽帝啊。”
以秋撇了撇嘴,不觉笑起来, 原来她家姑娘是因为没看到幽帝才委屈, 瞧她家姑娘这点出息啊!
人还没嫁过去, 心已经完全飞过去了。
以秋:“姑娘啊,咱能不能有点出息?”
虽说那幽帝一副好皮相是幽都上上下下皆知的,可她家姑娘这般反应委实是过了。
幽都霁氏一族再怎么说也是百年大族, 辅佐了一代又一代幽帝, 已是王朝肱骨之臣, 怎么单单是见幽帝一面都能让霁华如此欣喜,如此激动。
以秋拉着裴九真的手往她那儿带了带, 然后指着邱景之后面那位身穿朱红柿蒂纹圆领锦袍少年人说:“幽帝在那儿呢。”
裴九真微微一眨眼,抬眼顺着以秋指的方向看过去。
青鸟展翅, 绕着邱景之身后那位少年人飞旋而上, 为少年人开出一条缀满金色亮光的道路。
少年人眉如墨染, 眸如点星,一双细长凤眸深邃多情,眼尾微微扬起,似要飞入两鬓,如画眉目之下是如山峰般高挺的鼻梁,唇如激丹,齿若齐贝。
他眉眼一弯,笑容在脸上散开,她便似是被人下了心蛊,原已平复的心陡然又加快跳动的速度。
“咚,咚,咚”,就连耳边喧嚣的人群也压不住她愈渐有力的心跳声。
幽帝竟是云若谷!
这里仿佛是一个幻境,与之前丹君的地宫不同,是真真正正的幻境,是属于别人的故事。
而在这个幻境里,与她有婚约的人竟是云若谷!
只是不知这幻境是谁造的,又是为何存在。
裴九真在人群中仰望着那个高高坐在马背上的云若谷,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酸涩,眼中忽然滚下热泪。
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她的泪,还是这副躯体原主的泪。
而她更加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哭。
忽然间,九真不经意的一眼意外对上马背上那个人的目光,九真的心猛地被揪起,狠狠地跳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