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捏了捏她软乎乎的手指:“看来是时候教元宵识字了。”
苏慧兰有些迟疑:“会不会太早了?”
“再过几个月元宵就满三岁了,也该准备起来了。”苏源温言道,“再者也不是什么笔画复杂的字儿,简单学几个,先让她慢慢熟悉熟悉。”
宋和璧主动请缨:“最近抚育院没什么事儿,就交给我吧。”
苏源和苏慧兰都没意见,一口应下。
苏慧兰看她的眼神格外慈爱:“那就辛苦阿和了。”
再往前个十年,说不定她还能教元宵认字。
近几年年岁渐长,身体也不如以往,思来想去还是把机会让给儿媳。
宋和璧弯眸一笑,低头看向元宵,见她两眼发直,故意逗她:“元宵要识字了,开不开心呀?”
苏源轻咳一声,忍住喉咙溢出的笑声。
只见元宵硬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头顶的两个小揪揪扫得苏源下巴痒酥酥。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
一连七个“不”字,生动形象地表现出元宵对识字的深恶痛绝。
宋和璧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苏慧兰也紧随其后,笑得前俯后合。
苏源被带动,也跟着笑了。
一家人都在笑,唯独元宵眼里含着两包泪,泪水在眼眶里一个劲儿打转。
苏源见好就收,打开油纸包:“元宵快看,爹爹今天给你买了什么。”
美食当前,元宵泪眼汪汪看过来。
见是她最爱的梨花酥,当即把羞恼抛诸脑后,抱起一只慢吞吞啃食起来。
哄好一只人类幼崽,只需一块梨花酥。
吃了小半块梨花酥,半个时辰后开饭。
用完午饭,苏源练了会儿大字,又拟写了几篇文章,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
翌日一早,苏源照常去造船处打卡。
造船处没什么要紧事,然食君禄尽君事,便是在造船处干坐着,整理船舶制造方面的资料,那也得待到下值的时辰。
点卯后刚坐下没多久,王一舟火急火燎跑进来:“快快快,京城来人了,就等着咱们过去宣旨呢!”
苏源啪嗒丢了毛笔,被王一舟拽着一路狂奔。
出大门前,苏源三两下整理好衣物,又提醒王一舟:“王兄,你的袖子。”
王一舟低头看去,发现宽袖竟卷起一截,乍一看像是断了。
衣冠不整听旨,视为对陛下大不敬。
王一舟板着脸,慌忙扯下袖子,从头到脚寻摸一遍,确保没什么问题了,重又拉上苏源,一路狂奔。
造船处门前,临公公手捧圣旨,身后缀着几个品级不高,一看就是随从的内侍,不远处更有随行的侍卫,手持佩刀气质冷肃。
待苏源二人上前,临公公笑眯眯点头:“苏大人,王大人。”
他二人齐声道:“临公公安好。”
很快人来齐,临公公面色一肃,打开圣旨,尖细着嗓子:“众人听旨——”
苏源一撩袍角,笔直跪地。
现场呼啦啦跪下,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年先帝下封海令,一晃已过四十三年,今朕重开海关......”
临公公的宣旨声高亢嘹亮,一字不落地传入造船处诸人,以及远处伸长脖子看热闹的百姓耳朵里。
苏源等人跪着听旨,不敢做任何反应,反观百姓们,他们个个张大嘴,里头能塞下鸡蛋。
料到有朝一日会解除封海令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有人耐不住心头狂喜,当场欢呼起来。
然而没等他再叫第二声,就被旁边的壮汉捂住嘴:“没看见贵人在宣旨呢,你在这大喊大叫,怕不是嫌命长!”
欢呼的男子再三保证,壮汉才撒开手。
男子忽的红了眼眶:“可是我高兴啊,自打我出生以来,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很多时候连鱼虾都打不到,只能喝水......”
哽咽的话语深深戳在每一个百姓的心坎上。
“陛下圣明,往后咱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以后咱们就不用在那犄角旮旯地儿打渔了!”
那边百姓奔走相告,这边临公公已宣读完圣旨,将圣旨重新卷起来。
“陛下早在一月前就已宣布重开海关,以防杭州府这边有人得不到消息,特意拟了份圣旨,让奴才带过来。”
众人异口同声道:“微臣领旨!”
紧跟着是弘明帝对造船处众人的赏赐。
苏源在建造远航一号这块的功劳当属第一位,无人可置喙,遂赏金百两,并诸多御赐之物。
王一舟坚守造船处多年,造船有功,赏金五十两,并御赐之物。
王坚胸怀大义,不远千里跋涉进京,参与建造船舶,赐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一职。
夏员外郎等人也都得了弘明帝的赏赐,眉开眼笑着连呼“微臣/草民谢恩”。
临公公报完各自奖赏,继续说:“陛下口谕,命造船处再造远靖二号,规模构造复刻远靖一号即可。”
话音落下,苏源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陛下绝非守成之君,先前受世家勋贵压制,不得不收敛满腔豪情壮志。
现今守旧派再无反抗之力,当然要大展身手,在有生之年实现自己的抱负。
一艘远靖舟哪够,自然是越多越好。
思绪流转间,临公公眯着眼笑:“诸位大人快快请起,陛下的旨意奴才都传达到了,该去府衙传旨了。”
苏源从善如流地起身,仿佛随口一问:“公公是先来咱们这儿传旨的?”
临公公一甩拂尘,说得那叫一个冠冕堂皇:“奴才来的时候府衙尚未开门,只能先来造船处了。”
苏源险些笑出声。
不论京城还是地方,官员上值的时间都是统一的。
府衙没开门,难不成他们造船处还能先一步开门?
不过是偏重的借口罢了。
在他左手边,王一舟连着咳嗽好几声,脸都憋红了,还是没憋住,发出“噗”一声。
苏源:“......”
王一舟:“......”
造船处所有人:“......”
临公公嘴角抽搐,王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耿直啊。
不过此事确实是他有意为之。
离京之前,干爹给他透了个底。
虽隐晦,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杭州府知府对远靖一号的建造进度不闻不问,事后还想分好处,引起弘明帝的强烈不满。
偏生曲知府是个守成的,在杭州府任职三年,没立下什么功劳,也没犯过错。
如此一来,弘明帝还真不好见罪于他。
干爹告诉他,一切以造船处为先,杭州府那些个官员可挪到后头去。
福公公就是个传话筒,表达的可不正是弘明帝的意思。
总归他身后是有靠山的,也不怕得罪曲知府,不如拿这事给苏大人几位卖个好。
临公公如是想道,忽然手里多了个荷包。
他下意识捏了把,沉甸甸的很是饱满。
苏源不着痕迹收回手,笑容清雅:“公公一路辛苦了,我等都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这就开始造船。”
临公公心里熨帖,诶了一声:“那奴才就不耽搁诸位大人造船了。”
王一舟已经整理好情绪,板着脸装作很靠谱的样子:“公公慢走。”
其他人得了赏赐,也都对临公公格外热情,你一言我一句地好生相送。
临公公应付了几句,留下一堆赏赐,钻进马车朝府衙而去。
眼看着临公公离开,王一舟二度笑成一朵花。
他黝黑的熊掌拍着苏源的肩膀:“承珩你听到了没,咱们可是头一个得到消息的。”
苏源侧过头,不少人一脸幸灾乐祸,都是看好戏的心态。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曲知府的无脑言论和摘桃子行为惹毛了他们。
很多时候,传旨之人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顶头上司的态度。
临公公这样懈怠,十有八.九和陛下有关。
想到递报喜折子进京的侍卫,苏源扒开王一舟的熊掌:“别笑了,周围那么多人呢。”
放眼望去,远处围了一圈的人。
他们听不到王一舟说话,却能看到他前仰后合,表情惊疑不定,像是在看什么重症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