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卫兵和衣着各异的流浪魔修们已经走远。
卫兵去往的是归览宫阙的方向,而流浪魔修则是朝着穆无霜所在的方位集结而去。
魔尊寝殿。
负责安置新床劳工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上来通报,说鬼魄魔君求见。
穆无霜一口水还没喝到肚子里,就放下水杯去书房见那魔君。
她胡乱拭了一把嘴角的水,眼里迸发出几许雀跃光芒。
还真是犯困了就有人送枕头,她正愁找不着鬼魄呢,这会儿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穆无霜掂了掂手里的木鸽残片,大迈步去了书房。
来到书房前,守门的婢女却告诉她,鬼魄魔君有急事,刚刚走了。
穆无霜眸光晦暗,抬手打了个响指。
响指声落,整个魔宫中的空气里,无声地旋起了一圈圈透亮的涟漪波纹。
少女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环顾一周,伸手朝某个方向挥挥手,径直朝那边去了。
宫中,所有婢女侍卫都若有所感地停下手中做的事,目光迷惑地望向眼前陡现的虚空波纹。
这东西出现得无声无息,但偏偏能让所有人都隐隐感知到,并且忍不住驻足去看。
常年在尸堆中摸爬滚打魔修们,心中都升起了一股本能的直觉。
要出事了。
宫门口,一只脚踏出门槛的鬼魄魔君同样感知到了身周的空气波动。
他眼神一锐,身周霎时浮起烟雾似的灰气。
灰气很快布满了鬼魄周身。雾气袅袅弥漫,其间有狰狞人脸忽隐忽现。
鬼魄脚下不停,几乎是迅疾地奔走着。
背后突然传来少女甜润嗓音:“鬼魄大人,这样匆匆忙忙,是要行往何处啊?”
鬼魄脚步狠狠一顿,眉间浮起狠戾,缓慢地一转身。
他道:“劳尊上挂心,家中幼子高烧不退,属下正要回去照看。”
一张枯槁暗沉的长脸在穆无霜眼前分明。
或许是常年修习鬼道的缘故,鬼魄魔君五官显得很阴沉。
他眼眶凹陷,印堂深黑,整个人都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黑气,光是打眼看过去,就心中生怖。
穆无霜背着手,上下打量鬼魄一遭,灿然一笑:“啊,幼子啊。”
她扬起负在身后的手臂,掌间赫然抓着一个惨白的纸娃娃:“你说的是这个吗?”
纸娃娃被拎着衣领高高悬在半空,头颅晃晃悠悠地抬起,露出一张白如金纸的孩童脸孔。
它嘴角咧开一个巨大的弧度,能看见内里鲜红的舌头。
鬼魄魔君的脸色一变,情不自禁向前一步,身周的黑气深重几分。
他左手微微向前动了动,声调冷沉起来:“尊上,三思。”
第47章 投影
穆无霜眼眸一弯, 慢悠悠地将纸娃娃的领子一掰。
嘶啦一声,纸娃娃的大头歪斜下来,嘴角咧开的笑容在风中晃晃荡荡, 像是无声的嘲弄。
少女眉梢微挑, 偏头道:“三思?鬼魄大人,依我看,该三思的, 是你吧?”
鬼魄面上神色彻底阴沉下来。
天色陡然昏暗, 阴风骤起,一如漩涡般盘旋在身前的一亩三寸中。
而少女立在风中,脸上神情在一片昏黑里若隐若现, 一时有些诡谲。
而鬼魄魔君身旁沙石飞溅, 烟尘翻滚, 森森的幽黑鬼气携排山倒海之势缭绕开来,直冲穆无霜而去。
穆无霜眼中倒映着鬼魄深沉的鬼气, 缓缓弯唇笑起来。
她似是无动于衷,身形半点没有动弹。
漫天的黑气中, 有环状的透明气流无形涌动着, 悄无声息。
下一秒,穆无霜手中抓握着的纸娃娃头颅停止晃荡, 嘴角咧开的弧度倏然扩大了整整一倍, 裂到了耳根后部。
穆无霜偏头看了一眼纸娃娃, 觉得它的五官有点熟悉。
娃娃面容童稚, 但眉眼间依稀有些奇怪的苍老感。
就像是……有另一张脸, 生生糅进了孩童的脸孔上。
她心下生疑, 但鬼魄铺天盖地的鬼气已至眼前, 穆无霜便暂时捺下心头异样, 扬眉迎敌。
这厢风云涌动间,魔宫内同时也炸开了锅。
无形波纹来得古怪,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但任他们再关注也好、再费力驱逐也罢,那无色波纹就只是静静盘旋在半空中,既不惹眼也没有力量波动,就像真的只是无意停留。
直到北边宫门处天色乍暗,空中的波纹才终于略略一抖,振开细密的千丈涟漪。
涟漪颤颤,晃动间,现出了飞沙走石的画面。
画中,他们的新尊和传讯中早已出宫的鬼魄魔君相对而立,身周俱是魔气缭绕。
护法寝宫,斜倚于榻上的少年面色沉凝,一言不发地看着虚空中投射出的画面。
一旁有侍女小心翼翼开口:“大人,如若真的忧心,不如亲去北门……”
归览睨她一眼,冷笑:“谁忧心?她一介魔尊,被座下魔君堵杀,也有脸投影出来给整个魔宫看。”
“我不过瞧瞧,她这废物是怎样被鬼魄羞辱的。”
侍女默然,不再开口说,只是心底亦有些打鼓。
尊上不论怎么说,都是天魔境。
而鬼魄竟然有胆子当面发难,让人不由多想。
榻上,归览忽然皱起眉头,脸上神情有些古怪。
水纹影象中,少女懒懒地一伸手,准确狠厉地掐住了鬼魄的脖颈。
不知为何,归览心底泛起一股微妙的不悦。
*
穆无霜单手攥着鬼魄的脖子,声音轻而甜:“鬼魄大人,依我说,金家如今的境况,是每况愈下了吧?”
魔域之中,自然也有家族存在。而鬼魄魔君姓金,隶属金家。
鬼魄一张黑脸涨得通红,鼻子却重重哼出一口气,喉咙里挤出尖细话音:“金家叱咤荒川的时候,你穆无霜还在旮旯角里玩泥巴——”
“巴”字生生被冷白指尖掐断了音,戛然而止。
穆无霜一点头,“你说得对,本尊是后起之秀。”
鬼魄被噎了一下,目眦欲裂。
他口中含糊地嗫嚅几句,声调古怪,入耳好似邪佞的巫家咒语,呕哑嘲哳。
喀拉。
喉骨断裂的碎音响起时,鬼魄念咒的声音骤止。
他颈间血雾喷薄,溅了身前少女一脸。
穆无霜面无表情地松开手,漫不经心地揩了把脸。
滴滴答答的红浆和星星点点的血点被这一擦糊作整片,斑驳在少女莹白的冷面上,可谓是惊心动魄。
而魔宫里,众魔心惊胆战,屏息凝神。
他们第一次发现,新尊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可他们先前所耳闻的,都是这少女魔尊如何懦弱,连惩治个魔君都犹豫不决,做事拖泥带水、满怀妇人之仁。
一片寂静中,有人窃窃私语道:“就这样杀了鬼魄……这新尊,真有胆子和半个玉马城作对?”
另一人道:“逞的匹夫之勇罢了。我先押一个,这新尊三日之内必失尊位!”
一众人闹闹哄哄地摆起赌桌,开始押注。
这鬼魄魔君大名金魄,是金家家主。
玉马城中大魔云集,而其中至少有一半大魔归属金家。
这也导致了城中大半的势力都拧作一股绳,可以说是强盛至极,无人胆敢忤逆。
穆无霜顶着一脸的血,嫌恶地踢了两脚鬼魄。
须臾,她若有所感地低头望了眼右手一直抓握着的纸娃娃。
鬼魄说这玩意高烧不退,如今看来他的确没有撒谎。
纸娃娃单薄的身躯震颤,发出孩童低泣的哭声。
音色稚嫩,但尾音绵长抖动,哭声一卡一卡,听上去有种阴森的诡异。
而且——
纸娃娃双颊鼓胀,颊上出现了突兀的艳红,像是凭空用最艳的胭脂点上去的,涂成了圆圆的一大块。
穆无霜无语地看着,觉得这东西诡异得挺有病的。
丑不拉几。
不过,这玩意丑归丑,但里头透出来的鬼气格外浓重深沉,怨气鬼气甚至比常年精于此道的鬼魄还要深厚。
穆无霜盯着纸娃娃奇异的五官,心底略略有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