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出了会神,走到门后的林殊文忽然仰头,半眯的眸子映出阴凉的天色,思忖稍瞬,将立在门后那把素简的竹伞一并戴上。
阴天,空旷的荒田上飞起一群从山谷涌来的白鸟。
山鸟振翅,咕咕叫了一阵,又纷纷飞走,露出从远处渐行渐近的少年身影。
严融之立在田岸上望着走来的少年,骨架子小,又瘦弱,身前、背后、腰侧,甚至手上都提拎着东西。
少年身上的竹篾和布包晃了晃,不知怎的,严融之眼底浮起轻微的笑意,有点想笑。
林殊文自觉走到男人身前,他的身量和骨架都远不及对方,仰起一张雪白的小脸看人,睫毛颤了颤:“严爷,你来得好早。”
严融之道:“刚来不过半刻。”
林殊文“哦”了一声,面颊染上少许赧意。
昨夜他回来之前稀里糊涂地问了严爷一句,方才又看严爷站在田边一直望着自己,还以为对方特意在等他。
林殊文把竹篾取下,展开给严融之看。
“这是我跟莫布家买的菜苗,莫布说种两三个月就能先收一茬。”
严融之帮他把油纸伞放在田埂边上,林殊文道:“一早就起风了,天还阴着,可能会下雨。”
严融之:“嗯。”
林殊文看对方只拿了下田的锄具,雨具都没拿,嘴唇动了下,到底没说什么。
林殊文开始种菜苗,偶尔悄悄扭头往旁边的田看,发现严爷干农活速度很快。
投去的视线忽然被对方捕捉,林殊文愣住,严融之拎了把铁锄往他的方向走。
少年蹲在田间,两只脚陷在泥地里,仰着脸:“严爷。”
严融之看了会儿,道:“菜苗间隔密集,这样不利生长,可以把它们再分散点距离。”
林殊文观察自己手里准备种下泥坑的菜,唇浅浅抿起,把坑挖远了一点。
他把之前种的大半菜苗全部移开位置,严融之帮他处理一部分。
半刻钟左右,严融之回头看见蹲在田里的少年身子就要往后倾倒,伸手揽了他一把,扶着腰让人坐稳。
林殊文恍惚中开始出神,他晃了晃脑袋,垂在肩侧的一绺乌发扫过严融之掌心的虎口。
严融之皱眉,紧盯少年泛白的唇色:“头晕了?”
过了须臾,林殊文缓缓点头,不好意思地开口:“头晕,腿很麻。”
严融之问:“能站起来么。”
林殊文借助严融之的手臂试图站起,双腿却纹丝不动。
素白文净的小脸绷得更紧,神情隐忍着扭曲,都皱成包子脸了。
严融之看出少年腿麻得不行,手臂施力把人放倒,就这么揽在怀里让人靠着自己放松双腿缓缓。
林殊文一双羽扇般漆黑的眼睫颤个不停,他既羞愧,又不得不抱紧横在腰前的手臂,凭借这股的力靠稳。
仿佛漂在水上抱紧自己的浮木,没个凭依的东西就会丧失安全感。
片刻,严融之问:“有没有好点。”
林殊文嗓子闷出“嗯”,猫儿般的眉眼低垂,方才种菜苗打起的精气神一下子全部蔫了,抬起靠在严融之身前的后脑,连别在发后的小啾都跟着他蔫了下去。
“谢谢严爷。”
严融之:“去田埂边上休息一下。”
林殊文也不坚持:“好。”
他沿田埂那条道找了块丛草少的地方坐稳,又把别在腰间的水囊取下,抿着壶口喝些水,解下身前的布包,把用油纸包好的馒头取出。
严融之看见少年坐在田岸上安静吃馒头,没靠近,继续处理还没挪完坑的菜苗。
漫过田野的风清凉爽快,林殊文乌黑的发梢扬起,伸手慢慢理顺了,就吃了一半的馒头用油纸包住重新收好。
那股蹲麻的眩晕退去,林殊文瞧见严爷还在给他收拾剩下的菜苗,立刻拔腿往田里跑。
严融之头也不抬,将一颗菜苗填入土坑:“吃好了?”
林殊文点头,又道:“还剩半个。”
严融之道:“吃得太少了。”
在田地忙活不过半日,天幕愈发黑暗,带来几分压抑。迎面的风夹来雨丝,额头落着湿凉的气息。
林殊文仰脸遥遥远眺:“要下雨了。”
他把立在田埂的纸伞拿起,水珠一下子打在伞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林殊文打算回旧屋呆着,侧身张望,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还在雨下,迟疑半息,又下了田,站在对方身边抬高撑伞的胳膊。
“严爷,你没带雨具。”
严宅离此地较远,林殊文问:“罗大哥不来接您么?”
如果他没记错,严家配有马车,怎么这会儿一个人都没看见。
严融之神色平和:“他们随我在外走南闯北十余载,眼下也到了安稳度日的时候。”
林殊文问:“严爷也一样么?”
严融之轻微点头:“自然。”
林殊文还以为严融之会很忙,对方却开口:“有的事交由下边的人打理即可,跟我过来的一队人,在外头耽搁太长时间,大多年纪都到了,近日安顿下来后,开始各自说亲,准备办婚事。”
林殊文听得入神,提起婚事,不由想起自己有门定下不久,又不了了之的亲事。
他压下很轻的苦涩,不去想过往,问:“严爷要准备成婚么?”
严融之低哂:“暂无这个打算。”
林殊文又不说话了,呐呐:“我方才失言。”
关乎私人隐秘的事不该随口就问。
雨越下越急,周围的田野山谷逐渐浮起一层蒙蒙的雾气。
林殊文本该可以自己先走,可他执伞在雨中等候,不见有人送伞过来。
少年轻抿的唇一松,迟疑道:“严爷,你到我家避避雨吧。”
走回旧屋不用半刻钟的脚程,严融之将林殊文来时背在身上的东西放在左手拎起,右手撑伞。
林殊文浑身轻闲,途中想过把东西拿回来自己拎,严融之道:“专心看路。”
于是林殊文就乖乖听话了,路面泥泞,他担心自己脚底打滑在人前出糗,看路看得格外细致。
前边有个泥水浑浊的坑,他自己不踩,下意识扯了下严融之的袖口,不经意碰到对方的手指,快速缩进袖口底下。。
严融之看他,林殊文道:“路上有水坑。”
严融之绕过几步,语气里透出极少的笑意:“还得麻烦小先生帮忙看路。”
林殊文正羞愧自己什么都不拿,听对方这样一说,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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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旧屋,林殊文推开篱笆门,让开身子请严融之先进去,他解释:“屋子还比较简陋,等过阵子天气好些,领了束脩就请师傅来修一修。”
小厅的方桌和凳子都摆在角落,中央渗水,林殊文面色微微局促。
严融之把手上拎的东西放好,抬头端详顶上的瓦片,再看看林殊文,面上不显神色,这倒让林殊文提起的心一松,又没那么紧张了。
林殊文问:“严爷,要洗手么?”
严融之:“嗯。”
林殊文往水盆打了水,严融之瞧见桌上用竹篾盖起来的碗,隐约窥见碗中的一抹焦黑之色。
林殊文结结巴巴:“我、我炒的鸭蛋,炒焦了……”
严融之道:“我原来也不会做饭,熬顿稀饭米都是夹生的。”
林殊文眼微微亮了亮:“可以多放些水,宁愿熬久了米熬得软,好过吃夹生的米。”
严融之淡笑:“小先生很聪明。”
林殊文脸色略红,他一个不会厨艺的人跟严爷显摆什么呢?
雨声阵阵,两人忽然不怎么开口说话。
林殊文坐在凳上睁眼,目光越过窗外,落在芭蕉树上。
这时严融之搬起一张矮凳,放在小厅中央,问:“介意我踩在上面吗。”
林殊文摇头,好奇之色掩不住。
严融之个子高,踩着矮凳,手一伸就碰到小厅中央渗水的瓦片。
林殊文忙靠近了,严融之道:“明日我过来替小先生修了,雨还得下一段日子,留着缝容易受凉生病。”
林殊文潜意识总不会爱惜自己,譬如不饿到晕就不吃东西。
几片瓦,说要修,估摸着能拖就拖。
林殊文耳朵支棱,像被大家长训诫的小孩。
严融之口吻平和:“听话。”
林殊文:“哦……”
严融之:“明日我过来。”
林殊文轻轻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
第13章
傍晚,莫布带了新的菜苗到林家旧屋,林殊文把裹着泥的苗子放进垫好树叶和干草的竹筐,抬头望见莫布欲言又止,就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