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外的脚步始终没停过,而且越来越急促。我想,如果我可以听见声音,外面一定是很嘈杂的。我试着喊了几声,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之后我开始怀疑,我究竟在哪儿,现在又是一种什么状态。可是大脑竟然渐渐不清醒,昏昏沉沉,让我没办法思考。
  “最后,我只能感觉衣柜越来越晃,外面的震动越来越大,我的意识跟着也越来越模糊。”
  秦一恒又管我要了一根烟,似乎回忆这些事让他很不舒服。
  事实上我也很紧张,比自己亲身经历都要提心吊胆,我问:“之后呢?你从哪儿醒来的?”我以为这会是事情的关键。
  他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还是在衣柜里醒来的。你听我讲完。”秦一恒的表情十分疲惫,开始半躺下来,继续说道,“在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事情可能会很糟,但我不想毫无意义地死掉,我试图留下点儿痕迹,记录下我所感受到的一切。我努力地去想‘我要挣扎’,因为这只能停留在‘想’上面,我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的。”
  “你成功了吗?”我忍不住插嘴问他。
  秦一恒摇摇头,说:“但我弄明白了一件事,我当时的状态并不是感觉不到四肢,否则理应是感觉不到脚步震动的。”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我应该是被浇筑在了里面。”
  我傻眼了,这不是形容词,我真的忘记了眨眼睛,我追问秦一恒:“你是说衣柜是一个倒模工具,把液体倒进去,定型成固体用的?”
  秦一恒点点头,说:“是的,但我没法分辨是什么液体,也许是冰,也许是金属,我真的不清楚。”
  “然后呢?”我继续追问。
  “我发现自己的处境之后,我也很奇怪,但我除了不停地让自己努力清醒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可能是我幸运,也可能是我不幸运,就在我已经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猛然感觉到衣柜倒了,同时我也开始意识到,外面的情况似乎不是寻常的走动,而是在打斗。”秦一恒坐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而后衣柜依然还是继续摇晃,不过频率却变了。我当时没有细想这一点,后来我才反应过来,衣柜应该是被抬了起来。”
  “有人去渡船上抢衣柜?”我蒙了,又追问了一句,“在阴间?”
  我是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就算他告诉我衣柜是从金字塔里找出来的,都比这个可信度高。
  秦一恒的表情也是难以置信,缓缓说道:“我不能确定,但变故就是在那一刻开始的。”
  “衣柜再次摇晃的时候,我还是失去了意识,等到我苏醒过来,已经是将近四十八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我当时用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挤在衣柜一角,胳膊和腿都是麻的,缓了很久才有知觉。衣柜门是打开的,屋里很亮。我用了很长时间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我查看了衣柜的每个角落,找不到任何新鲜的痕迹。但——”秦一恒起身坐正了才说道,“我发现阴扣上少了一个血点,可能有什么东西跟我一并顺着阴扣回来了。我所看见的一切,都是这个东西的记忆。”
  我听得头皮有些发麻,甭猜了,这就是秦一恒所说的变故了。
  可我还是有些理解不了,这怎么听着跟科幻电影似的,我问:“这跟白开有什么关系吗?你讲的好像是在绕弯子啊。”
  没等秦一恒说话,白开就进了屋,大摇大摆地把阴扣还给秦一恒,说道:“外面的人都搞定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不过,我没弄明白谁是谁,反正都活了。”
  我这才猛然想起许传祥死了,赶忙问他俩:“是谁弄死了许传祥?”
  谁料他俩谁也不搭话,我心说,妈的,不是准备嫁祸给我吧?刚想骂娘,那个叫白开的答了一句:“我发现你是真缺心眼儿,你跟班是自杀的都看不出来。知道什么叫魂魄抢肉体吗?争来争去结果就是谁都别想占!”
  我没回嘴,我有些悲痛,但更多的是自责,许传祥的死,我怎么着都算是间接凶手,千里迢迢随我而来,我真不知道回去后如何解决这件事。我不知道他家里是什么情况,我又该如何面对,即便我给他家里一笔钱,可什么能有生命重要呢?
  宅子里三个人都没说话,我不知道他们俩在想什么,总之,我是在很虔诚地默哀。
  抬起头,我才忽然想到,叫白开的那个人告诉我,我背上有两个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
  我问白开:“我背上的东西怎么解决啊?”
  谁料秦一恒却抢答道:“是我的错。你背上的东西是我让许传祥弄的,对不起。”
  我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跟我道歉,我还挺意外,心想,也许是许传祥的死让他也很伤感吧,毕竟也算是相识一场,于是我“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道歉。
  没想到秦一恒又说:“是我太自私了,我太想保全自己了。”
  “你什么意思啊?”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这回秦一恒没再吱声,只是要白开帮忙把我后背的东西解决一下。白开这人下手非常狠,让我把上衣脱了之后,掰着我的肩膀使劲儿来了几下,之后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贴膏药似的东西,用打火机烧过之后,贴在我两个肩胛骨缝上,感觉黏黏的,倒也不疼。等过了一会儿,白开把那东西撕下来,这回倒痛到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带下去不少汗毛。
  白开又鼓捣了一会儿,回头来了句:“你张大嘴。”没等我反应,他手上已经下了力气使劲儿拍了我后背一下。我下意识地就“啊”了一声,妈的,我越看越觉得他这算公报私仇。
  秦一恒在旁边也没闲着,告诉我不用太担心,我背上的东西在行话里叫枕头,就是一种很喜欢骑在大人肩膀上的小鬼,很多人身上都有。它在人身上也不会多作停留,因为毕竟一个人所行的路程是有限的,它看腻了风景,自然就会找下一个人。之所以叫枕头,是因为即使这样也没别的大病,就是经常会落枕,所以才得了这么一个名。
  说着,秦一恒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说:“咱现在可以走了,剩下的事,回去的路上再告诉你。”
  我其实早就想走了,环视了一下这个宅子,我真是觉得心力交瘁,跟在他俩后头出了门,外面那些人还都直愣愣地躺在地上。我数了数,这回不多不少,看来秦一恒不是跟我们一起混进来的,难怪我一路上都察觉不到。经过许传祥尸体的时候我鞠了三个躬。白开还嘲笑着跟我说:“像你跟班这么死的人,死后是记不住自己是谁的,你拜他尸体也没有用。”
  我没理会他,有没有用,跟心诚不诚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懒得跟这种人解释。
  走出院子,我问秦一恒:“许传祥的死会不会查到咱们身上?”
  他安慰我说:“今天晚上,是一定会死人的,无论死谁。宏达那边肯定一早就作好了准备,不用担心。”
  他这句话说得我还挺难受,这个世界上金钱真的能摆平一切吗?
  出了院子七拐八拐,我才发现秦一恒在这里藏了一辆车。看来他真是有备而来的。
  三个人上了车,就直接朝市区开。我看着窗外,觉得有些恍惚。
  一路上我没开口问秦一恒什么,看秦一恒的样子,似乎有些事不能当着白开的面说,而且,我也太累了。
  秦一恒把车开得飞快,比我们来时快了很多。到了市区之后,我们三个找了家大排档吃了些东西。我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点儿啤酒。那个白开很能喝,自己灌了六瓶啤酒,脸都没见红。我礼貌地跟他碰了一次杯后,就没再搭理他。三个人都是各顾各地在吃。等吃完这一餐,天已经快亮了。
  照旧还是秦一恒开车,饭桌上他一滴酒都没沾,让他开也安全一些。
  找了一家酒店,我特地开了两间房,为的就是想把白开隔出去,好方便跟秦一恒交流。
  白开可能是之前喝多了酒,有些上头了,整个人迷迷瞪瞪的,跟我俩念叨:“明天就不要来跟我告别了,我睡个懒觉。”
  我见他这样,只好把他搀到房间门口。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勾肩搭背的,好像跟我特别熟。打开门,我把他扶进房间里,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回头向秦一恒问道:“欸?我一直没看出来,你现在是哪个秦一恒?”
  这句话之后,我看见秦一恒的嘴角诡异地翘了一下。
  我心里立刻有些打鼓,又不敢表现出来,气氛瞬间就有些微妙。
  好在白开问完话,倒下就睡着了。我跟秦一恒退出来,他冲我很尴尬地笑了笑,弄得我心里非常没底。
  我想起洗浴中心那晚的事儿,心说,难道现在的秦一恒是被上了身的秦一恒?
  不过,我还是跟他回了房间,就算他要害我,也用不着非得等到现在吧?
  第五十三章 天蝈
  我们的房间就在白开隔壁。进了房间,我俩坐在一张床上。我点了根烟,就等着秦一恒开口。
  我估摸他说出来的事情理解起来费神,还特意开了罐红牛灌了。
  秦一恒叹了口气,问:“你希望我从哪儿开始讲起?”
  我说:“也先甭往远的说了,就说最近的洗浴中心那事儿吧。那晚你后来去哪儿了?”
  秦一恒“啊”了一声,表情很诧异,问:“你在洗浴中心看见我了?”
  我立刻就来气了,真想直接把烟头扔过去,我说:“他妈的你这孙子装蒜能不能敬业点儿?!”
  他安慰我说:“你别激动,这中间的事儿的确很难一言道清。不过,你要是真的见到我了,那你肯定是见鬼了。”
  这他妈要是在漫画里,我脑瓜顶肯定已经气得冒烟了,但见秦一恒的语气很镇定,我还是怕错怪了他,只好耐着性子让他继续讲下去。
  秦一恒居然很神秘地贴了上来,说:“白开这个人深不可测,你要小心点儿,我觉得他可能是来替袁阵的,不得不防。”
  这下我终于忍不住了,就算他讲的是真的,我也没心听了——这明摆着是在打岔。
  我站起身,冲秦一恒点点头,转身就想甩门走。
  突然,我听见房间的墙被人猛地连捶了好几下,听动静应该就是隔壁白开的房间。
  我跟秦一恒都有些发愣,这他妈是要破墙而入还是怎么的?这么大动静,白开是用身体撞的?想耍酒疯撞墙自杀?
  没等我多想,秦一恒就大喊了一声:“不好,白开要出事儿!”抢先就开门冲了出去!
  我急忙在后面跟着,秦一恒却没有在白开的门前停留,而是顺着走廊直接跑了出去,还瞬间就没影了。
  这下我难办了,站在白开门外头,里面的动静听得更真切了,砰砰砰地没完没了。
  追秦一恒也来不及了,我只好敲了敲白开的门。
  谁知一敲门,里面的声音就停了。等了两秒门一开,白开一下子就把我拽了进去。也没等我出声,他立刻低声警告我:“别动,秦一恒有问题,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这么一来二去都赶上谍战了。我点点头,干脆就地坐了下来。其实我对白开说的已经没有兴趣了,我只是对秦一恒还能这么耍我有些难过。
  这几年我见识过太多为了钱尔虞我诈的人,没想到我这生意做到最后,也不明不白地到了这种地步。
  白开放开我,一把掀开了床上堆着的被子,床正中央摆着他装蝈蝈的那个小物件。
  被子一掀开,蝈蝈就慢慢地叫了出来,只是声音不大,估计刚才一直捂着,有点儿虚弱。
  我问白开:“你这什么意思啊?”
  他把蝈蝈重新放到怀里,说:“你他妈知道老子为了救你费了多大劲儿吗?刚才蝈蝈开始叫,我恐怕被你们听到,只能不停地捶墙遮声音。”
  我留神一看,果然,白开的手似乎已经肿了。我更奇怪了,问:“你这蝈蝈叫是什么意思啊?”
  白开一笑,说:“这东西要不是我,估计你一辈子都见不到。这叫‘天蝈’,早年间可是给皇上听的!”
  估计也是看我一脸茫然,他就继续给我简单解释了一下。白开说话很容易带脏字,听着让人很不舒服,不过大体我还是了解了。
  这“天蝈”,说白了也就是一群蝈蝈里的头儿,只有天蝈叫了,别的蝈蝈才敢叫唤。严格说起来,“天蝈”并不只是头儿这么简单,能力也不仅仅局限于带头叫唤,用白开的话说就是——“这东西是个他妈的神物!”
  在早年间,尤其是清朝盛世期间,一直有一个传统,叫作万蝈来朝。这“蝈”字也就是通的“国”字,说的就是大年初一皇帝新年第一次去太和殿上朝之前,会在整个殿内摆放数以千计的蝈蝈。具体有没有一万只,我是不知道,反正数量是很可观的。然后等着皇帝踏进太和殿的那一刻,太监们就要想办法,让所有的蝈蝈一起叫唤起来,给皇上拜年,这算是取的一个吉利:国家昌盛,万“国”来朝。
  这事儿听起来挺简单,可是实际操作起来是非常难的。首先,大年初一是寒冷的冬天,蝈蝈这种昆虫生存和养殖都很不容易;其次,要想达到人为操纵它们什么时候鸣叫,也是很有讲究的。据说是利用温度的变化,在殿内点上炉子,温度一升高,蝈蝈自然就会叫唤了。可用白开的话讲,其实这只是表面,而真正的玄机,都是在这天蝈上。
  想让天蝈鸣叫,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天蝈只有在争食儿的时候才会叫唤。而在传说中,这天蝈,只吃一种东西,那就是鬼。
  旧时牢里才会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有些犯人是不能过年的,必须在年三十之前杀掉。这表面上说是因为害怕耽误了年岁,让这些人误了上路的时辰,其实暗地里,这些人死后的魂魄,都成了天蝈的美餐。
  传说,这些犯人被杀掉的时候,是要先割了舌头,蒙上眼,嘴里和肛门里塞满红纸。这样做是因为首先这本身就是个伤天害理的活计,太监们这么做的时候也有顾虑,恐怕有个什么疏忽,这犯人死后,会向阎王爷告发。这当然只是一个凭空的担忧而已。而蒙眼也是因为不让犯人见到是谁指使或者是谁行刑的,恐怕他们将来纠缠报复。这跟现代执行死刑也很相像,同样要蒙上眼,其实是一个道理。
  而塞满红纸,就是希望犯人的最后一口气被红纸堵住。而后大年初一那一天,太监们在炉子里焚烧这些红纸,犯人的最后一口气才算真正吐出来。天蝈闻见污秽的味儿,自然就开始带头一通乱叫了。
  白开虽然讲得不及秦一恒那么生动形象,但起码还是有真本事的。听完之后我吃了一惊,这么说,蝈蝈叫是见着鬼了?
  意思是秦一恒是个污秽?
  可一路上我真没看出来他哪儿有问题,于是我问白开:“你这蝈蝈一路上都没叫,怎么这会儿突然叫了?”
  白开道:“我说兄弟,你觉得我骗你?之前它是在睡觉,这会儿刚醒。”
  我琢磨了一下,对白开的话还真不能全信。刚才他明摆着是装醉,况且在那个宅子里,有那么多污秽在,也没听他这玩意儿出动静。可能秦一恒忽然发现了什么事情,或者是被白开设计引开的。
  我看了看白开,他的表情倒不像是说谎。我坐到了椅子上,这边继续跟白开说话,那边一直注意着门外的动静。以我对秦一恒的了解,他经过的话,我应该是能听出来的。
  白开也坐到了我对面,这情景跟刚才我跟秦一恒一样。
  他像是又组织了一下语言,忽然开口说:“这样吧,我也给你讲点儿东西,就当我把宅子里你挨我打的人情还了,至于信不信,随你。”
  我一听心里还有点儿激动,反正不管真假,先听了再说。
  白开道:“我知道你跟秦一恒也搭伙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了,你有没有发觉一个问题,为啥他非得带着你?”
  我听了很不爽,妈的,这不是在说我废柴吗?我们这行,看似我只是起草个合同、估算一下房价这么简单,可这也是要很高的专业素质的,况且多少回老子都是卖命给秦一恒打下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