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凯越公司出来,已临近下班时间。
雨势忽然变大,郑致恩看了眼手机,问温听晨住哪,正好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去。
温听晨连忙推脱:“不用了郑总,我就住公司附近,坐地铁回去很快的。”
郑致恩笑笑,“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有现成的资源不知道利用?怎么?怕我吃了你?”
温听晨神色尴尬,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想麻烦他。
郑致恩没等她说完,一手拉开车门,一手从后背搭上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人按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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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郑致恩的手机响了好几回,他丝毫没有接的意思,起初是不耐烦地挂断,到后来直接按了静音,任由屏幕暗了又亮。
温听晨大概猜到是谁打过来的,靠着车窗闭眼假寐,被他触碰过的肩膀如有上万只蝼蚁啃噬,难受的紧。
眼看快要到家,温听晨算着时间睁开眼,顺了几下头发,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郑总,我从小坐车就犯困。”
郑致恩笑说没事,自己以前也有这样的习惯,后来是在国外求学时,每天总要倒三班车去打工挣学费,久而久之就治好了。
他似乎兴致很好,顺着话题又说起了自己年少时的经历,温听晨侧头倾听,在适当的时间递上一个微笑,然后装模作样地问后来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小区了门口,她维持着最后一丝耐心推门下车,撑开伞,弯腰扶窗,对车里的人说:“我到了郑总,谢谢您送我回来。”
郑致恩不得不就此打住,交代了几句明天的工作,让她回去根据今天谈好的细节拟好合同,尽快交给他。
顿了顿,又说:“小晨,这个项目你上点心,回头算作你的业绩。”
温听晨眼皮没来由地一跳,僵硬扯出个笑来,“可是郑总,这个项目完全是您谈下来的,我什么忙也没帮上……这样实在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这个资源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
郑致恩伸手搭了下她的肩膀,似笑非笑地打量,“别让我失望,后续有什么问题我直接微信找你,保持联系。”
温听晨讪笑,后退几步,目送车子离开。
黑色商务车很快没入混沌的车流,温听晨打伞站在细雨纷飞的夜幕中,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失神,完全没留意身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向她靠近。
“人都走了,还看这么起劲儿?”
耳边响起一道不满的嘟囔,热息撩动耳侧的发丝,温听晨抚着心口回头,周见弋那张冰冷中充满怨气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
她吓得一哆嗦,无意识往后退,脚下忽然踩空,眼看就要跌下马路牙子和急急驶过的五菱神车来个亲密接触,周见弋眉头一簇,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拽了回来。
汽车卷起冷风吹乱她的长发,潮湿空气里挟来清甜的香气,周见弋紧盯她惊魂未定的脸,责怪她不长眼睛。
“看路!你是不是光长年纪不长脑子,怎么越活越冒失了?”
“……”
要不是你,我用得着吓成这样吗?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
温听晨内心默默反驳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突然传来“哇”的一记哭声——
被舅舅英雄救美而遗忘在雨里的李乐意试图提醒他们自己的存在。
周见弋低低骂了句“靠”,三步并两步跨回去,把伞举到她头顶。
李乐意立刻见好就收,重新美滋滋地啃起棒棒糖。
温听晨怪尴尬的,从包里拿出包纸巾递上去,“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
周见弋面无表情地接过纸巾,拿出一张替乐意擦拭雨珠。
倒是乐意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咬着棒棒糖含含糊糊地说:“我们刚才在隔壁超市买糖来着,一出来就看见你啦!”
温听晨讪讪的,“不好意思,姐姐没注意到。”
“是啊,姐姐刚才只顾着和车里的人有说有笑,怎么会注意到你这个小不点儿。哦对了,我是不是又打扰你相亲了?”周见弋扭头,脸上似有歉意,语气却不善。
温听晨闭上眼睛,忍住想翻他白眼的冲动,“相什么亲,那是我公司领导!”
“哦——”周见弋拉长尾音,继续阴阳怪气,“那你们领导人可真好,还亲自送女下属回家。”
“……”温听晨无言还击,索性顺着他往下说:“是,我也这么觉得,他人是挺好的。”
周见弋果然语塞,咬牙瞪她。
看来她还是有点进步的,从前面对他的伶牙俐齿只知道埋头躲避,这么多年过去,竟然也能把他怼得脸上一阵绿一阵红的。
温听晨有种小仇得报的快意,只不过这快意没持续多久,周见弋就换了副嘴脸,把伞塞给李乐意,理直气壮走到了她的伞下。
“你人也不错,撑伞捎我一段这种小事,应该不会拒绝吧?”
温听晨诧异:“你不是自己有伞吗?”
“伞太小了,你没看见乐意都淋湿了吗?”
李乐意扑闪懵懂的大眼睛,抬头看着巨形蘑菇似的伞面陷入了沉思。
她淋湿是因为伞小吗?她淋湿明明是因为舅舅见色忘……
心里的小九九还没抱怨完,扭头迎上舅舅警告的眼神……
好吧,这伞真的太小了。
第10章 学不会(2)
并肩走在小区主干道的时候,雨势又大了。
温听晨习惯独来独往,雨伞也只买普通大小,她一个人用是足够的,但周见弋人高马大,他们两个成年人挤在里头,实在局促。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打湿了她的肩头,她默默抱紧袖子又去瞥身边的周见弋。他那边湿得更加厉害,半个肩膀都淋在雨里,但他浑然不觉,甚至心情不错地吹起口哨。
温听晨又回头看屁颠屁颠跟在后头的李乐意,小姑娘被比她人还大的雨伞罩住了大半个身子,缓慢前进地同时还不忘踢路边的石子玩。
她其实很想说,让她和乐意撑同一把伞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起就被她狠狠按下,这样做无疑时自寻烦恼,以周见弋的脾气,肯定会黑脸到世界末日。
雨水扑簌,断断续续的口哨中夹杂着塑料袋摩擦裤腿的声音,温听晨低头寻找那声音的来源,这才注意到周见弋手里拎着东西,一张医院拍的ct和一袋子不知道治疗什么的药。
“乐意生病了吗?”她脱口而出。
周见弋收了口哨,斜眼觑她,“你怎么不问是不是我生病了?”
他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强,温听晨记得有年流感,班上病倒一大半,连她也不幸中招,他却像个没事人,前一晚淋雨回家,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所以她压根不会将“医院”这两个字和他联想到一起。
不过听他这语气,明显对她的这份“偏见”不满,于是她又问:“那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周见弋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半天憋出两个字:“没事。”
“……”
什么人啊。
温听晨有被无语到,李乐意却不乐意了,举着雨伞笨拙跑上来,指着周见弋左侧的腰腹说:“谁说没事!你腰上明明有个很深的伤口,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呢!”
“小孩子别多话。”周见弋“啧”了声,声音里却没什么责怪的意味。
李乐意鼓起腮帮子,“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连外公和外婆也不许我说。你是出警的时候被坏人砍伤的,流了好多血呢,我妈妈都吓坏了。”
温听晨联想到警匪电影里与坏人厮杀的场景,枪林弹雨,鲜血淋漓,浓重的血腥味隔着屏幕都让人呼吸困难,将主角的脸替换成周见弋的,更是心惊肉跳。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目光停在他左侧的腰腹,想问事情的经过和细节,又觉得不合适,最后只是问:“那现在呢?好点了吗?”
“恩,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刑警工作特殊,你还是要多注意安全,不然家里人……该担心了。”温听晨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恩。”
周见弋随意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记在心上,或许这种话他听过太多次,早已有不以为意,也或许是性格使然,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后退”两个字,下次出任务的时候他还是会不留余力地冲在最前面。
走进单元楼,正好撞上出入高峰,电梯口站了不少人。
漫长的等待磨灭了大家的耐心,电梯门一打开,所有人呼啦啦往里挤。
温听晨被人流挤到了最角落,小孩笨重的书包撞上她的胳膊,大妈湿漉漉的雨伞蹭湿她的衣摆——这一幕每天都在发生,她早已习以为常。
她麻木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影子,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数字发呆,视线突然被高大的身影遮挡,周见弋和人换了位置,不动声色地隔开越界的雨伞,用身体为她和乐意挡出一个安全的三角区。
视线发生了一秒的碰撞,然后彼此若无其事地挪开。
温听晨低头拨弄乐意淋湿的马尾,感受到温热的气息落在她头顶,似有若无地撩拨她的发丝,耳边有强烈的心跳,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大抵是电梯里太闷,她觉得脸颊发烫,呼吸也有些迟钝。
抬眼想看楼层,入目却是他泛着青色胡茬的下巴、尖锐的喉结和半开外套下结实起伏的胸膛……
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被无限放大。
温听晨再次低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周见弋突然开口:“温听晨,你按楼层了吗?”
他刻意压低了音量,嗓音略微沙哑。
温听晨猛的回过神来,再一看电子屏,已经过了她所住的楼层。
完蛋。
“没。”
周见弋憋笑,拳抵在唇边虚咳了声,“我也没。”
“……”
电梯到达最近的楼层,三人挤出电梯选择步行下楼。
李乐意耷拉着小脸抱怨舅舅不靠谱,说他的记性肯定遗传自有健忘症的太姥姥。
周见弋把棒棒糖塞进她嘴里,说小屁孩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温听晨跟在后头,抿唇浅笑。
到了家门口,周见弋问要不要进来坐坐。
温听晨不知道他是真心邀请还是只是客气,摇头说不了,微笑和他们道别,然后下楼回了自己家。
关上门的那一刻,世界好像一瞬间安静了,温听晨在玄关处换鞋,脱下外套,看着湿了大半只的袖子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拿出手机买了一把新的雨伞,超大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