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音调实在温柔,里头还燃着彼此心有灵犀的小小火苗。陶然一边应着他,一边调整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插上耳机,顺手关了灯。
“晚一点?可以晚到什么时候?”
常铮在那头低低地笑:“那要看你有多慢……或者有多快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声音,我最喜欢在晚上一个人听?”
隔着千山万水的回答渐渐漾起了一丝潮湿的气息,因为周遭的静,入耳就是入心:“一个人的时候……嗯,会关灯吗?”
陶然闭上眼睛,拉开了自己睡袍的腰带:“会。我喜欢没有光的时候,戴着耳机,听你跟我说话。”
“那以前,我很晚的时候打给你,你会不会希望……我说点别的?”
句子里微妙的停顿带出一丝气声,如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抚过心弦。陶然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你了。今晚陪我,好不好?”
真是要命,怎么就能这么勾人。陶然享受着耳畔的絮絮低语,还有话音的间隙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喘息。他终于探手握住了自己,缓缓开始动作:“你要我怎么陪你?”
“……就像,现在这样。”
第43章 鸥眠
又一次出差回来,陶然拖着行李,被迫跟夜跑归来的邻居寒暄了两句,终于走出自家电梯。
夜已深了。一阵惊慌的哗啦声夹杂着一声“喵”,看来他这个夜归人的脚步惊着了正在垃圾桶觅食的野猫。陶然动了恻隐之心,走近去想看个仔细,猫咪却逃得更远。
那是经常在家附近出没的一只奶牛喵,脸上的黑白配色正凑成一个白底黑裤衩的傻样。常铮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笑出了声,陶然当时郑重其事给他引荐,说这是我们的邻居,裤衩猫小姐。
诸如此类的温馨细节,漂浮在空无一物的寂静里,陶然面对着家门,忽然觉得满身的疲惫全都有了意义。。
刚才等行李的时候发给常铮的信息,回复只是一个“哦”,那这会儿人大概已经睡着了。自从跟常铮在一起,陶然就删了门锁的密码,录进了两个人的指纹。想起这些,再累仿佛也能有一丝慰藉,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尽量把这一路上韦方澄的阴阳怪气、客户的不依不饶,全都折叠好妥善安放。
老电影里曾有个令陶然很难忘的镜头,家里有娇妻佳儿的欢声笑语,男主角坐在车里,并不急着下车回家,而是一个人,默默点起一支烟。
当初看的时候,只能看见那人是不想回家。如今家门里有了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人,陶然才真的明白,能做出这个举动的人反而是想好好回家。
外头的事情就该到家门口为止,再多抱怨也要收拾好了再进去。这是一个成年人对家人应有的承诺。
明明早就听到铲屎官到了门口,却莫名等了好一会儿,门慢慢被推开的时候,凯撒十分疑惑地凑了上来,比平时慢半拍地蹭了几下陶然的裤腿。
屋里居然只开了一盏壁灯,昏暗得令人起疑。陶然还没来得及俯身安抚一下猫大爷,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常铮迎到门口来,给了他一个毫无预兆的拥抱。
进家门时顺手解开的西装纽扣倒给了常铮便利,他的手攀上了前襟把人拉近,又顺着白衬衫的轮廓滑进去,扣紧了陶然的腰。
这姿态实在泄露了太多情绪,顾不上问,身体已经先于思维做出了判断。陶然抬手回应了他,轻轻拍一拍他的背,转头试探着吻他的耳朵。
“阿铮……怎么了?”
常铮没回答,下巴抵在他肩上,摇了摇头。
一个简直无所不能的恋人,忽然低下了高贵的头。新奇和心疼搅成一锅粥,陶然不自觉地跟着慌起来,像哄孩子似的安抚了他好一会儿。
“我……是不是很麻烦,你出一趟差都闹出这么多事儿来,惹你不高兴。”
常大少爷沉默良久,自己开了口。陶然听到他这么说,心也就定了,不由长叹一声:“是啊,很麻烦。可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彼此彼此吧。”
“至少你没闹到我面前来。”
陶然自嘲地一笑:“那我可不保证,以后周喆不会来找我,或者徐远外派结束了,就能真的再也不出现。”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稍微拉开了一些,常铮格外认真地与他对视。气氛沉默而炙热,像是铺陈在烈日下的干草垛。
常铮的眼睛里通常都是一成不变的宁和,再往下是冰封万里的冷。如今陶然亲眼看着那坚冰之下封着的海水开始震荡,迸发出兽性的危险光芒,终究还是不忍心让它沸腾,自己又补了一句:“但我可以保证,无论谁来找我,消息已读不回。”
微凉的唇立刻堵了上来。
凯撒端坐在猫爬架的最顶层,目送两个人类纠缠着进了卧室。动作太急就容易忘记关门,猫大爷静悄悄地顺着门缝,跟着溜了进去。
赏心乐事恰到好处,凯撒从衣橱的角落里窜出来,跳上了床头并拒绝下去。陶然因为被它盯着,莫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知不觉收紧了肌肉。常铮俯身给了他一个侵略意味十足的长吻,然后送上既深且重的完美收尾。
愉悦如潮汐一般来了又走,被留在沙滩上的两个人终究还是要回归凡夫俗子的身份。再怎么灵魂爱侣,一转头也还是尘世喧扰。
常老板可能真的是心事重,陶然平躺着休息的时间里,他不动声色地摸上了他的发梢,然后像爱抚凯撒一样,轻轻地揉个没完。有一下没一下,这节奏教人犯困,陶然被睡意和对洗澡的执念来回拉扯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艰难地爬了起来。
“洗个澡得了,行李就放着明天收拾了吧。”
陶然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胸口的痕迹,好险,差点就连衬衫第一颗纽扣都不能解开了。常铮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昏昏欲睡里混了几分等急了的嗔怪,倒是一点都不掩饰情绪。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扬声答:“好,你先拿衣服吧……要不你去那边洗?”
那头半天都没再出声,大概是实在懒得去家里另一个浴室,然后稀里糊涂先睡着了。
“在一起”这件事持续得越长,很多真实的交互也就越显山露水。对这段犹豫太久,最终还是开始了的关系,陶然最初抱有的尽力而为就好的态度,也被常铮一点一点地动摇着,直到此刻,似乎已经积淀成了一种迷惘。
陶然扪心自问,确实仍然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为什么如此笃定。之前跟周喆、徐远的关系不可谓不认真,但那更像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短期合同。如果合作愉快,当然可以续签,如果不幸一拍两散,那也纯属正常。但如今跟常铮之间,简直像是第一次合作就签下了无固定期限合同,双方都被与日俱增的感情、恩义、付出和得到紧紧缠绕,最后势必要长成密不可分的一团,从此只能共生。
作为一个生而自由,精神上始终独善其身的人,深陷这种情境,实在是没法不忧虑。
因为早已习惯了在工作和生活中与常铮心领神会,当他意识到这种忧虑是他独有的感受,常铮那方毫无征兆时,孤独感就变得愈发深刻。
此刻站在莲蓬头热水下的陶然,忽然又想起了两个人决定在一起之前,自己在梦里见过的那个深渊。目力所及之处,千丈悬崖之下确实是鲜花山谷,他却始终不敢全信。观望良久,梦的最后,他被人一把推了下去,再也没有退路。
常铮的一切言行至今无可挑剔,甚至像今天这样的脆弱,都出现得及时且恰当,足以触及陶然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谁先表现出占有欲,谁就输了,这是再明白不过的规则,偏偏常铮就能做得以退为进,连在陶然身上留下的一个印子,都像是一次情难自已的告白。
他的确是当真了,真的不能再真。
越是这样,陶然就越问不出心里的那句“我何德何能”。之前出去团建那一次,借着独处吃饭的机会,他用“感君千金意”试探过常铮,一无所获。如今两人感情又更进一步,这话只能就此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