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线的提示音里,陶然真正松了一口气。他神色坦然地把手机放回口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墨色浸染的夜空,转身推开了楼道的大门。
陶然提前说过中午吃得不舒服,晚上最好清淡点,常铮就给他预备了一道甜粥,放到这会儿正好温温的,立刻就能入口。
这道粥还是他们一起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一起记住的做法。豆浆熬粥,下锅后不再额外加水,佐以切小块的山药或者马蹄。尝过一口,柔糯和爽脆的口感之外,还有特别的清香扑鼻,这才觉得是真的回家了。陶然惬意地放松下来,只觉心旷神怡。
“你这是今天现做的豆浆?”
常铮一边答,一边把宝塔菜从玻璃瓶里夹出来,盛在小碟里,放在陶然面前:“超市买的豆浆都是香精味儿,我下午来一看,破壁机豆浆机全都有,黄豆也够,就自己做了。”
飞机晚点了,等到这时候才开饭,两个人都饿了。跟另一个人分享饥饿,某种程度上跟分享性一样,都是十分私密的体验。不必端着架子细嚼慢咽的时候,也就是心神松弛,能够充分信任对方的时候。
这一刻,陶然从内心深处感到安全。他没有明说,但常铮看向他的眼神,表露的也是类似的情绪。这就够了。
“你最近真的比我都忙,谁让你出那么多差的啊……”
陶然瞥他一眼,直白地回答:“你,都是你让我去的。”
“……”
“这不挺好么。”莴笋炒里脊的口感无可挑剔,不知不觉盘子就见了底,陶然用筷子尖去够那最后一片:“两个人一旦睡过了,妄想谁都看不出来是不可能的。我们都在办公室的时间少一点,总比成天同进同出要好得多。”
常铮哑然失笑:“哦睡过了,你就这么定义我和你的关系?”
其实常铮也是这么想。可能还是因为跟徐远曾有过类似的状况,陶然在这方面的小心谨慎,已经到了让他毫无用武之地的程度。他先后说过两次,就算有闲话他也不在意,陶然还是照样小心,他也就慢慢明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是对方认为很重要的习惯。这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如果陶然坚持要处处周全,他也乐得享受这种谨慎带来的红利。
心念一转的功夫,陶然喝完了大半杯熬粥用剩下的豆浆,慢悠悠地答:“两个人类的关系,不就只有两种?要么睡过,要么没睡过。”
常铮把这话咀嚼了一遍,还真一点毛病都没有,只好另起一行。
“飞来飞去也有一阵子了,你该歇歇了。我接下来找的项目不需要出差,至少能让你驻场在客户那儿,正常上下班一个月。怎么样,你接吗?”
这是确定关系之后,常铮第一次明确表示他在以权谋私。
就像陶然坚持不想惹人非议,会跟常铮说清楚一样,常铮为了照顾他别那么辛苦而特意做的事情,也会放在台面上,让彼此信息透明。这是他们默认的诚意。
“是什么项目,先给我看看?”
——其实是什么项目他都会接。
常铮拿起手机,转发了一个邮件给他,用眼神示意他直接看。
工作早就逼出了一目十行的本事,陶然略略扫过几眼,看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不由笑道:“这样的内容,你不找专业组的人来,就这么交给我了?我之前做的只是一般干活的人事,可不是专职搭建薪酬福利体系的,万一我给你玩儿砸了呢。”
“砸不了,谁还不知道这种事情找咨询是怎么个意思。”常铮拿出下午过来路上顺便买的卤味,挑了个鸭锁骨递给陶然:“客户公司里一定是有主意的,你到时候先多花几天时间约谈,把他们的人事部门是什么想法,管理层又是什么想法,一一都摸清楚,也就差不多有框架了。等这些都摸透了,你要是实在需要,我再去找专业组借人也不迟。”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事事都为他打算好了,陶然默默一点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吃上。可这天不知是怎么了,在飞机上有熊孩子哭闹,在车上有司机大哥的唠叨,眼下戴上卤味店里送的手套吃点东西,还是被莫名其妙地打扰了。
他手上拿着啃到一半的一块软骨,常铮看了一眼闪烁的屏幕:“陌生来电,接吗?”
陶然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万一有什么急事呢,接吧。”
常铮替他按了接听,开了免提。
“喂,你好。”
“陶……叔叔吗?”
陶然愣住了。常铮对他摆出了征询的表情,他觉得一言难尽,只能先示意他别说话。
“对,是我。我说过的,你可以叫我名字。”
何逊言的声音有点闷,好像是躲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听着有点嗡嗡的回音:“我妈说会打电话问你,我下周能不能去你那儿借住,然后就没有告诉我结果。你跟她吵架了吗?”
陶然一时不知这话该怎么接。毕竟教育孩子是别人家的私事,他作为这个家庭的朋友,再近也还是外人。
“……不算吵架,只是我告诉了她一件事情,她可能一时不太能接受。”
何小少爷在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叹气:“这件事是关于她,还是关于你?好事还是坏事?”
“是关于我的一件好事。”
好事怎么会闹得不高兴了,何逊言再聪明,终究年龄放在那儿,三言两语间没法理解:“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
陶然也想叹气了,只好生生忍住:“对,现在也还是。我和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越说越难以为继,还好电话那边有了一点奇怪的动静,正好解了围。有个柔软的女声在问“你怎么躲在被子里,你在跟谁说话”,然后何逊言简单地说了句“再见”就挂断了。
屋里一阵静默,陶然刚想开口,手机屏突然又亮了。常铮和他都看见了吴越吟这三个字,陶然索性就继续免提。
吴越吟简单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说之前那个电话是自己失礼了,常铮是个很稳妥的对象,她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她和陶然的友谊。如果方便的话,她下周四晚上会把何逊言送来,在他这里借住两周。
她一向就是这样的脾气。冲动起来为了避免控制不住言行,先要逃避一会儿,然后整理好情绪再回来面对,又是个再平和不过的样子。
一切恢复正常,也在自己预期的范围内,临告别之前,陶然想想还是加了句话:“你别为难小朋友,他打个电话给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吴越吟答:“不会,我已经让他睡了。我刚才跟他说过了,陶然还是他的好朋友。”
等这个通话结束,常铮当然是什么都听明白了。
很多时候万言不如一默,比如现在。面对陶然这样不动声色就已经承担起责任的英勇行为,常铮想了很久,也只想出一句“谢谢”。
陶然探过身来,格外温柔地,吻了他的眉心。
第42章 山寂3
虽然说不上多黑,但两个人都分别有历史。平时这些事情不至于多避讳,但也不至于总拿出来提。陶然这天清晨起床赶飞机,常铮迷迷糊糊问了句要不要他起来送,被陶然摁回去之后也就接着睡了。出门前,陶然把行李箱的拉杆都拉起来了,人还站在门边犹豫了好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