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臣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拂开伙计拽着林惊蛰的手。
伙计回过头,祝青臣走到林惊蛰面前,把两个人隔开:“我们跟你过去,你在前面带路就好,别拽他。”
林惊蛰这才得以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跟在夫子身后,一行人赶往赌场。
祝青臣脚步匆匆,转头看了一眼系统,系统道:“应该是真死了,开始走剧情了。”
“嗯。”祝青臣点点头。
原书里,林老三是从林惊蛰这里抢了钱去赌,赢了一把大的,承受不住,高兴死了。
这回林惊蛰没有给他钱,不知道他从谁那里弄到了钱,又走上了原剧情的道路。
赌鬼就是这样,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去赌。
那伙计带着祝青臣和林惊蛰,来到城北的闹市。闹市之中鱼龙混杂,在巷子里左弯右绕,才终于看见赌场的招牌。
一向热闹的赌场,此时竟然门窗紧闭,一个人都没有。
伙计对林惊蛰道:“你看见了吧?就因为你那个死鬼爹,我们赌场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全都被吓走了。”
他推开紧闭的大门,喊了一声:“老板,林惊蛰来了!”
林惊蛰刚准备跟进去,祝青臣就轻轻扯了一把他的衣袖,让林惊蛰跟在自己身后。
赌场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几乎看不清东西。
正中一面巨大的牌桌,上面散乱地堆放着筹码和赌具,还有酒壶点心。
而林老三面朝下,趴在赌桌上,一动不动。
他双手环抱,怀里还搂着十几两散碎银子。
赌场的伙计们左右架着他,想把他从桌上翻下来,让他躺平。
结果林老三就像是被钉在赌桌前一般,身体僵硬,保持着俯身趴在桌上的姿势。
要是有伙计想拿走他手里的银子,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的一双手抱得紧紧的,三四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掰都掰不动。
没有办法,伙计们只能让他保持这样的姿势,让大夫来看看。
大夫试着去摸他的脉搏,又探了探他的呼吸,最后只能掐一掐他的人中,往他的脸上洒点冷水。
无济于事,林老三的脸色还是慢慢变得青白,最后变成死人的脸色。
祝青臣和林惊蛰到的时候,大夫把一大碗冷水都洒完了,他还是没反应。
大夫摇了摇头:“没用了,死透了。”
林惊蛰听见这话,下意识眼睛一亮。
这时,赌场老板也从里间出来了。
和祝青臣设想的不一样,这位老板身材清瘦,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不像是赌场老板,倒更像是富庶人家的老爷。
不过,老板身边跟着的几个打手,倒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
祝青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下有了计较。
老板发了话:“惊蛰来了?”
“嗯。”林惊蛰应了一声,“来了。”
老板在赌桌前的主位上坐下,正色道:“今儿你爹赢了钱,高兴死了,把我这儿的客人都给吓走了。”
一听这话,林惊蛰马上有些紧张:“对不住,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实在是对不住,耽误您的生意了。”
祝青臣微微蹙眉,却不急着开口。
老板见他着急了,紧跟着又道:“我看你可怜,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从前你爹欠我们赌场的钱一笔勾销……”
林惊蛰连忙道:“那下午他赢的钱,就留给赌场……”
“不用。”老板摆了摆手,“我还不缺这十几两银子,况且这十几两银子沾了你爹的命,我再拿也不好。留给你,办丧礼用。”
“好啊,多谢您!真的太谢谢您了!”
听见赌场老板不要他赔钱,林惊蛰忙不迭应了一声,拱手道谢,上前就要把林老三的尸首给扛走。
可是他还没上前,就被祝青臣拦住了。
等赌场老板把话都说完了,祝青臣才开了口:“既然如此,承蒙老板厚爱,林老三先前签过的欠条,就拿出来撕了吧?”
方才老板说了一堆,祝青臣只听见了一句——
“从前你爹欠我们赌场的钱一笔勾销。”
提炼重点,林老三还欠赌场的钱。
祝青臣心里清楚,这种赌场,兼具赌博和放贷两种生意。
赌徒在赌场里输了钱,就向赌场借贷,继续赌钱,赢了就还钱,输了就继续借钱,不断循环往复。
不论如何,赌场都包赚不亏。
赌场里常备契约,趁着赌徒玩得正上头的时候,让他们签字画押。这种钱的利金高得很,几乎是按天来算的。
这老板嘴上说着一笔勾销,却不让人把林老三签过的契约拿出来。
口说无凭,这就等于埋了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雷,他们随时可以拿着契约上门讨债。
果然,祝青臣一说要撕毁契约,赌场老板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冷声问:“这位是?”
林惊蛰被祝青臣拽着衣袖,乖乖站在夫子身边:“这是我的夫子,祝夫子。”
祝青臣颔首示意,再说了一遍:“多谢老板关照,大恩大德,我与学生铭记在心。”
赌场老板端坐在位置上,打量着祝青臣,目光不善。
祝青臣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另外,林老三人高马大的,我和学生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没这个力气把林老三给背回去,还得麻烦您,派两个人、或是派辆车,帮我们把林老三给运回去。”
老板震惊道:“我没嫌他脏了我的赌场,要林惊蛰赔钱,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祝夫子,你倒是敢想,还要我派人送他回去?”
祝青臣笑着道:“可我们实在是背不回去,要不就埋在您这儿?我看门口就不错,林老三生前爱赌钱,死后埋在赌场门口做门槛,也是了了他一桩心愿,您说是吧?”
“你简直胡言乱语!”老板急了。
赌钱的客人,大多迷信得很。
赌场里好好的死个人,就已经够晦气了,真要埋在他这儿,哪里还有客人敢上门?
只怕要不了几天,“林老三化身恶鬼”的故事都要传遍了。
“你别得寸进尺,又要欠条,又要我们来搬尸体。”老板一拍桌子。“来人!把这两个人,连带着林老三,一起丢出去!”
林惊蛰连忙上前,张开双臂,护在老师面前。
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担心,然后从他身后走上前,拖出一把椅子,用衣袖拂了拂,简单擦一擦,直接坐下。
祝青臣把玩着桌上的木头筹码:“这么多年,林老三为什么认准您这个赌场;给您这个赌场送了多少钱;为了您这个赌场、他打了惊蛰多少回;他明明没钱,为什么总是能上赌桌,是谁借钱给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如今林老三死在您的赌场里,客人们都被他吓跑了,您不过是一个下午不做生意。接下来,所有客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您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
“您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怎么对待林惊蛰,关系到您能不能长长久久地做生意。”
“所有人都知道惊蛰可怜,您要是让他瘦瘦小小的一个人,背着林老三的尸体,从赌场里走出去,像什么样子?”
“知道的说您是做大生意的人,大人有大量,没有跟惊蛰计较,前尘旧账一笔勾销;可不知道的人,只看见惊蛰可怜,岂不是寒了心?”
“万一引起官府注意,您还要去官府走一趟,上下打点,花费的时间和功夫要比现在多上数十倍。”祝青臣笑着看向他,“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赌场老板看着他,神色晦暗,但眼珠转了转,似乎是把祝青臣的话听进去了。
祝青臣说的不错,这件事情,确实是赌场理亏。
一般赌场里死了人,不单旧账一笔勾销,还会亲自把人送回去,有的时候还会给亲属一笔丧葬费,作为安慰。
他以为林惊蛰不懂,故意忽悠他,想要把欠条留下,还想让林惊蛰赔他钱。
他知道,林惊蛰就是个小泥人,否则也不敢正大光明地算计他。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懂行的祝夫子。
祝青臣继续道:“您也知道,惊蛰就是个寻常孩子,在地里刨食吃,您指望他这辈子发大财、赚大钱,还上林老三欠下的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我也知道,赌场里都有规矩,客人输得倾家荡产的时候,给客人一些散碎银子,让客人不至于走投无路、鱼死网破。”
“惊蛰如今也是这个处境,他好不容易把他爹熬死了,若是赌坊还背地里算计他,不搭把手,我是真怕他想不开,万一……您说是吧?狗急了还跳墙呢。”
林惊蛰站在夫子身边,听着夫子和老板交涉,只觉得受益匪浅。
只是最后一句……他会跳墙,但他不是小狗。
祝青臣拢着手,坐在位置上,隔着赌桌,笑吟吟地看着老板。
“不如好人做到底,您也赚个好名声,大家和气生财,嗯?”
不知过了多久,老板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好,祝夫子句句为我着想,我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老板转过头,朝伙计摆了摆手:“去把林老三签过的契约都找出来。”
“是。”
不多时,伙计便从柜台底下取出了一个小匣子。
匣子上的封口,贴的是林老三的名字。
老板将匣子丢给祝青臣:“林老三的全部欠条都在这里,我等会儿派两个伙计帮你们送尸体,祝夫子心里应该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知道。”祝青臣接过匣子,“老板宅心仁厚、洪福齐天、生意兴隆。”
祝青臣的成语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他打开匣子,把里面满满当当的欠条拿出来看了一眼。
林老三不会写字,都是按指印,而契约上,签的也不是林老三自己的名字,而是——
林惊蛰的名字。
这一看就是赌场伙计帮忙签的。
红彤彤一大片,借的钱从一两到十两不等,要是再拖几年,那就是几千两的天价。
林惊蛰大概看得懂数字,也看得懂自己的名字,看着心惊胆战。
要是夫子没有帮他把契约拿过来,万一以后赌场要他还钱,那他把自己卖了都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