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当即双手合十,朝那蛋糕煞有其事地拜了两拜,“阿弥陀佛。”
师雁行:“……”
怎么说呢,场面确实有点滑稽。
有端阳郡主带头,在场那些信佛的不信佛的宾客们也都纷纷起身,朝着那座巧克力果冻蛋糕拜了一拜。
师雁行:“……”
那我也拜拜。
恭喜发财!
恰在此时,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轻笑,“照师夫人这样说,若吃到肚子里,岂非对佛祖大大的不敬?”
几乎是这人刚一开口,端阳郡主的眉心就不易察觉地皱了下,师雁行马上就明白了,说话这人恐怕跟端阳郡主不睦已久。
作为人际交往的基本礼节,客随主便,就算她送的贺礼再怎么不靠谱,寿星本人都明确流露出欢喜之意了,宾客们再有意见也该憋着,怎会这样大咧咧唱反调?
关系不好还能来赴宴,说明即便以端阳郡主的身份也不好跟对方撕破脸,答案只有一个:
皇室中人,而且是现任帝王的直系血亲。
师雁行抬头望去,果然见说话那人坐在第一桌,都是宫中来的王妃、公主之流。
看对方的穿着打扮和年纪,估计是某位未出阁的公主。
“回公主,”师雁行立刻半垂了眼眸以示恭敬,“心中有佛,自然处处是佛,何必流于表面?那是着相了。左右都是献给佛祖的礼物,心诚则灵,君不见各处供桌上的供品都会被人拿出去分食,沾庇佑、福气,都是一样的道理。”
每年佛诞节,城内外各处寺庙都会摆放大量供品给佛祖,晚间撤下来,众百姓们无不争而食之,就是沾福求庇佑的意思。
故而师雁行这话一出,那位公主殿下就被噎住了。
她生就一副好相貌,奈何似乎对端阳郡主和师雁行都抱有莫大的敌意,粉面含煞,显得有些刻薄。
她很不喜欢自己,师雁行默默地想,为什么?
是单纯与端阳郡主不合而迁怒自己么?
不大像。
端阳郡主挑了挑眉,赶在对方再次开口前道:“此言有理,来人,小心抬到佛堂内供奉两刻钟再吃。”
又对师雁行认真道:“这份贺礼,我很喜欢。”
师雁行眼角的余光分明瞥见挑事儿那位公主面色不虞,才要再说话,却被旁边一人按住了。
师雁行心满意足回了座位。
端阳郡主大约是与那位公主真心关系一般,见对方受挫,她的心情越发愉悦,摆摆手,示意乐班继续演奏。
丝竹声一起,下面的流程就自动续上,公主殿下自然也做不出公然扰乱人家寿诞宴会的事,只得憋气作罢。
饶是师雁行没特意往那边看,也能感觉到对方火辣辣的眼刀子甩过来。
谁管你!
师雁行不动声色地坐回去,暗中将其样貌记下,又刻意留心方才阻止她的那名男子,准备回家后问问柴擒虎,那两位到底是几皇子那边的。
金莲蛋糕一出,今日其他所有贺礼都变得黯淡无光,后面宾客们继续献礼时,众人明显心不在焉。
多稀罕呐!
明天就是佛诞日,我现在能订一个吗?
若是不能,能赶头一批吗?
宾客座次是按照身份排的,在师雁行左右的也是两位四品诰命,年轻点的四十来岁,另一位看着得有五十了。
师雁行回座时,两人都看过来,前者报以和善的,明显带着亲近意味的笑,后者表情则有些生硬。
“您真是好巧思,”那位四十来岁的诰命姓于,低声笑道,“实不相瞒,看得我也眼热了。”
佛诞节,大家都凑热闹,这些年就渐渐有些变了味儿,多少带了点攀比的劲头。
都不用想,今天的宴会结束后,师家好味的金莲必将怒放在京城内外一干达官显贵们的餐桌上。
这份潮流,谁先得了谁快活。
师雁行谦虚道:“您客气了,不过是一点儿小把戏罢了,亏得郡主娘娘不嫌弃。”
隔壁那位夫人似乎低低嗤笑了声。
师雁行心道你什么毛病?
于夫人却道:“咱们这样的人,谁还在乎贵重不贵重的,心意最要紧。”
到了她们这个阶层,谁还在乎金银呢?便是稀世奇珍也不罕见,就是这独一份儿的小把戏才有趣。
会说您就多说点儿!
师雁行就喜欢她们这么想,忙真心实意奉承道:“您是有历练的,不比我年轻,没经过大世面,今儿来了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该怎么样好了。不瞒您说,这会儿心还砰砰直跳呢,听您这么说,才算安稳了。”
说着,身体微微向那边倾斜了些,低声道:“您若不嫌弃,回头我就打发人向您府上递一本册子……”
师家好味图文并茂的菜单也如它家的菜品一样出名:只给有身份的贵宾。
于夫人早知师家好味是这位小师夫人的产业,可今时今日这样的场合,却实在不便说起各人私下的买卖,不然总有辱人之嫌。
于夫人听了,果然欢喜,微微颔首示意。
稍后切蛋糕,端阳郡主竟打破了“寿星邀请当日最尊贵客人”的旧例,没邀请任何人,自己动手切了。
师雁行想了下,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据说来的宾客中就有三位皇子和几位王妃,虽说齿序不同,但生母的身份和皇子本人在庆贞帝心中的地位和分量也不同,这几项因素加起来,到底谁更尊贵一些?还真不好说!
况且皇子之争何其敏感,保不齐今天东风压倒西风,明天又是西风压倒东风。
请谁?不请谁?
万一请错了人,被记恨了可怎么好?
或者有朝一日庆贞帝疑心病犯了,怀疑端阳郡主与某位皇子私下勾结,意图夺取皇位该如何是?
还不如谁都不请,自己独美!
想明白之后,师雁行就暗自感慨,真是天家无父子,豪门多变态,生在皇室,连过个生日都不安生。
金莲自苦糕上层透明部分是果冻加果酱、酸奶,口感水润多汁,酸甜可口。
恰逢春暖花开时节,绿茵如瀑、鲜花如盖,一派生机盎然,这晶莹剔透的水晶糕配着夺目金莲,一举挣脱了漫长冬日的沉闷和束缚,端的叫人心旷神怡,甚是应景。
底部是酸奶巧克力蛋糕,黑色的蛋糕胚外面没有糊奶油,乍一看,仿佛水晶池塘下的泥土,滋养出朵朵莲花,形成完美闭环,竟一点儿不突兀了。
蛋糕中间夹着酸奶和巧克力奶油层两种夹心,入口细腻绵软,先是清晰的淡淡的苦涩,然后便是酸奶奶油层和糖的甜美,很有层次感。
三月底四月初,最近回温很快,而且天气非常干燥,吃甜点就特别容易腻,而这种水分充盈的果汁果冻和酸奶夹心的搭配,就很清爽。
师雁行一边吃,一边留心观察宾客们的反应,以此来决定后续营业额来源。
离得远的不便观察得太细,倒是旁边的于夫人先是微微蹙眉,然后就有些惊喜地舒展开来,一连吃了好几口。
还挺好吃的!
淡淡的苦反而越发凸显甜,口感醇厚,回味无穷,是别样的异域风情。
很特别!
她喜欢!
另有几位心思细腻的,这番苦尽甘来竟让他们品出别的味道,总觉得……有点像人生呢!
人这一辈子不也正是有苦有甜么?
一时宴会结束,于夫人特意邀请师雁行同行,两人先在门内屋子里等自家马车,却见宴会时坐在师雁行另一侧的夫人也来了。
于夫人收敛了些笑意,轻轻扯了扯师雁行的衣袖,意思是不要理她。
来之前,师雁行已经通过各种途径搜集了今日宴会宾客名单,虽有相当一部分未曾谋面,但一场宴会下来,根据座次和穿着,大致也能对得上号。
来人姓冯,乃四品礼部侍郎之妻,算柴擒虎在六部的平级同僚。
但两人的年纪足足差了三轮。
弄明白对方的身份之后,师雁行就知道冯夫人对自己的怨气从何而来:
她的丈夫困在礼部侍郎的位子上已经很多年了,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建树,能不出错,按着四品官阶告老就不错了。
那位官员本人倒没什么不满,荣华富贵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得看命。
这年头,礼部固然没多少立功的机会,可也不容易惹乱子,是个太平荣养的好地方。
但冯夫人不满意,一直上蹿下跳找门路,想着能不能赶在丈夫告老之前再升一升。
奈何冯夫人好像确实不太擅长交际,上头的贵人们又想不起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礼部侍郎能有什么用,自然不买账。
冯夫人正焦头烂额之际,柴擒虎就这么扶摇直上了,难免心里泛酸。
今日宴会上,又见师雁行三言两语拨动端阳郡主心神,满腹酸气就憋不住了。
师雁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对方老远又露出那副熟悉的生硬的表情,眼神也稍显尖刻。
“师夫人好手腕,”她走上前来,忽然来了句,“一份点心便得了郡主娘娘的青睐。”
她也知道在贵人诞辰宴上说那些话不好,可眼瞅着对方一张稚气未脱的嫩脸,竟也能与自己平起平坐……
我们熬了半辈子,耗费心血和金银无数,你一个毛丫头,那样的出身,凭什么!?
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
于夫人皱眉,才要开口,却听师雁行直愣愣回道:“您什么毛病?”
两边都愣了。
“什么?”冯夫人茫然道。
什么什么毛病?
我没病啊!
面对不同对象,师雁行其实很擅长随时变换姿态,但这种时候一味忍耐只会叫人觉得她柔弱好欺,连带着背后的柴家、林家和师门众人都要被瞧不起。
不怕说得直白点,现在的师雁行非吴下阿蒙,身份和地位都不一样了,得起范儿!
该起范儿的时候不起,落在旁人眼里就是自轻自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