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盖苏文将手中的信投入火盆,面如死灰。
暗探面临的情况已经通过黑鹰传达,随着乙支忠武的身死,全盘计划彻底失败。
即便到现在为止,渊盖苏文都还弄不清楚到底为什么。
李元瑷率领的运粮部队,能够短时间内渡过让他们摧毁桥梁的辽水、小辽水。导致一切计划,前功尽弃。
当下局面,他已经看不到任何取胜的机会了。
至关重要的是目前还不能与他人商议,一但消息传开,那本就备受质疑的威信,将会荡然无存。
这种局面下,再来内乱,一切玩蛋大吉了。
渊盖苏文忽的灵机一动,送案几上找出了前些日子乙支忠武给他的信函,急不可耐的跑出了大帐,来到了营垒城墙,呼哨一声,将黑鹰吆喝下来,将信原封不动的安在其脚上,指挥着它往唐军上空巡视。
渊盖苏文看着黑鹰,双手做祈福状。
“伏羲大神保佑您的子民吧!”
在这个时候,渊盖苏文也只能乞求上苍显灵了。
高句丽的信仰,大多数取源于中原的神话传说,如四神、伏羲女娲、神农氏、驾鹤仙人王子乔以及对日月神。只是中原因道教、佛教的发展,信仰变成了三清四御,佛祖菩萨,对于四神、伏羲女娲、神农氏这些,只将他们视为圣贤而不是神仙。只有少数地方才会供奉这些圣贤。
渊盖苏文压根不知道,他所拜的伏羲大神生于华夏。
鸭绿栅东岸西岸。
李世民穿得跟粽子一样,坐在火盆旁烤火取暖。
这位大唐王朝的皇帝陛下日子也不怎么好过,胡子一垃碴,脸上还有一些残留的油污,显然没有这么好好擦拭。
一开始,李世民还是很注重形象的,每日洗漱,整理鬓发,打理胡须。
可随着这天日渐寒冷,李世民就受不住了。
费心思整理好的鬓发胡须,一打开帐幕,还没走十步,鬓角胡须上都是冰渣子,热水洗的脸让刺骨的寒风一吹,就跟刀刮一样疼,甚至都隐隐豁开口子了。
你越讲究越打扮,越是遭罪。
反而不管不顾,脸上让油垢糊上一层,还能抗风防寒。
李世民难受到了邋遢的好处,豁出去啥也不管了。
其他人与长孙无忌、李道宗、李绩这些人,都差不了多少。
一个个举世无双的大将,就跟难民一样,穿着各种厚大衣,聚在火盆旁边。
至于随行而来的马周,因文士体弱,直接病倒,卧病在床。
旁边还有一人,高延寿。
这个高句丽的北部耨萨直接让唐军给打服打怂了,跪行至李世民面前投降。
李世民正好差一个当地人做向导,直接提拔高延寿为随军司马,让他成为自己身旁的一个谋臣。
高延寿也好不到哪里去,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尽量的往炭火靠,麻木的双眼瞧着炭火失神。
李世民见高延寿更加不济,心底舒坦了些。
在很早,东北下第一场的时候,他就曾问过高延寿:“你们高句丽人是不是天生不怕冷?”
身为三军统帅,他必须要知道高句丽与他们在寒冬时节的差别。
高延寿的回答让李世民大感意外。
“我们冬日极少狩猎捕鱼,不论官员还是百姓,大多在家中避寒。都误传我们如何如何耐寒,可我们也是人呐,怕热也怕冷。每年冬天一样会冻死不少人,只是我们习惯了这样的气候,每年都会提前准备过冬而已。至于行军作战,据我所知,高句丽自朱蒙建国起,就没有在冬季动兵的记载。此次陛下进而不退,早已让渊盖苏文乱了方寸。”
李世民这才放心下来。
高句丽比他们更加耐寒毋庸置疑,但也仅是相对而言。该冷的还是会冷,不至于出现唐军冻的瑟瑟发抖,挥不动刀,而高句丽屁事没有,这种致命的情况。
李世民喝了一口暖乎乎的雪水道:“高司马是北部耨萨,可知道辽水、小辽水桥毁,还有别的路线运粮?”
高延寿毫不犹豫的道:“没有了,建造太多的桥,反而不利我们。乙支文德当初镇守辽东的时候就再三强调,辽水不可修桥,更不可造石桥,随时可拆卸的木桥才便于辽东安危。”
李世民面色肃然道:“刚刚得到消息,辽水、小辽水的桥,让人给拆了。”
高延寿略一思量,惊呼道:“乙支忠武?”
李世民眉头微皱,道:“乙支忠武又是何人?”
高延寿表情略显惊慌,说道:“乙支忠武是我高句丽军神乙支文德的孙子,乙支忠武算是高句丽最有名望的后起之秀,只是跟辽东城主不和,备受打压。是渊盖苏文将他调到平壤城,成为他的臂膀,这一次在营地集合就没见过他的身影。难怪了,他一早就给安排了任务。”
李世民知道高延寿说的是什么。
高延寿投降以后,还算敬业,有问必答。
渊盖苏文在鸭绿栅建立营垒,以及高句丽的兵力部署什么的,知无不尽,也说了渊盖苏文坚壁清野,拉长粮道的战略目的。
尽管李世民一早就看出了渊盖苏文的打算,但是高延寿详细说明,也可见高延寿确实诚心归附。
只是任谁也没有料到渊盖苏文还藏着这一手,居然在辽东以西的山林里藏了上千人的小股部队。
平心而论,渊盖苏文如果一开始就将辽水、小辽水的桥拆了。
唐军现在十有八九会回师整军,退不退另说,撤回辽东修整,是必然的。
粮道不稳,哪有资格深入敌人腹地?
李世民问道:“如此说来,这个乙支忠武还是个人物?”
高延寿如实道:“确实有些难耐,再打新罗的时候表现优异,拿下了不少的地盘。不过前不久似乎在新罗的一个叫金庚信的手上吃了亏,受到了责罚。”
李世民继续问道:“刚刚朕得到了消息,说辽水桥已经给不知名的队伍拆了,商王率领的运粮队给困在了辽水西岸。以你对辽水的了解,应该怎么办?”
高延寿再次回答的毫不犹豫道:“只能重新修葺木桥。”
长孙无忌插话追问:“从地图上来看,辽水下游有一个乱石滩可以通行。我军此次征伐,侵入辽东,就是从那里走的。”
高延寿赶忙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那里是一个陷阱。是乙支文德留下来的陷阱,乱石滩怪石林立,大军极难行走,且施展不开。那边的水流又异常湍急,只要有千八百人守在对岸,即便十万大军,也强渡不了河。之前你们过辽水,实是因速度太快,辽东守将未来得及反应。不然只要派出兵士防守依托地形,就算是天朝雄兵锐甲天下,也强渡不得。”
李世民、长孙无忌不约而同的看着李绩。
李绩微微颔首,却如高延寿说的一样。
李世民闭眼算计,辽水上游有松林,上游伐木运至辽水桥畔造桥。河水冰凉刺骨,工期不快,至少二十日。
他又问了小辽水的情况。
小辽水的情况比辽水要好一些,毕竟是支流河岸不宽,水流不湍急,可缩短一半时间。
李世民低声嘀咕,“这两条河就会拖延三十日,加上从蓟城到安市城的时间,从安市城如山林直至鸭绿栅,沿途袭扰……”
他的面色表情愈发严肃,怎么算这运粮的时间都需要超过两个半月。
长孙无忌也从这一次次的询问中,明白了情况的危机说道:“这渊盖苏文可比我们想象中的厉害,这一招将我们都算计进去了。真没有想到,他胆子如此大,将整个高句丽都压上来了……只求大胜,不求逼退。”
他顿了顿说道:“我们现在的粮食还够吃一月,商王保守估计要两月才能将粮草送达。这还不包括有个意外……”
唐军护粮队只有兵士两千人,对方一千以上,实力差距不大。
一个不慎,什么都没有了。
李道宗说了一个保守的答案:“实在不行,退回安市城?在安市城修整,待明年开春,再行进兵。”
李绩咬了咬牙道:“退是容易,我们这一退,想要再来,就不容易了。”
退兵,并不等于输,但是这锐气一失,想要再度挽回就难了。
同时他们这一退,等于助长了高句丽的士气,给了他们一种能够取胜的信心。
此消彼长,唐军同样会面临严峻考验。
李绩突然问道:“你们说,这信上的内容属实嘛?是意外,还是有意?”
长孙无忌道:“我们现在已经与后方失去了联系,陛下与太子的往来都断了。其他不好说,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辽水桥跟小辽水桥确实给破坏掉了。陛下,老臣觉得信中内容可信无疑,就是不知道商王是否能够克服这一切,将粮草准时送达。他若无法送达,我军危矣。”
李世民看着面前烧的猩红的炭火,半响道:“朕对商王有信心,我们等。等到约定时间,如果他按期不至,我们在寻撤退之法。实在不行,就杀马充饥。朕纵横一生,什么困难没遇到过,还会让番邦蛮夷困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