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长辈偏心到胳肢窝,那就拎黎家上辈说事。
九月初,两位夫子风尘仆仆的前后脚到了,还带着家仆。这村里人一看,咋还有马车有仆人的,跟着一般的夫子不同,黎家人还去接了。
瞧热闹回来的就说:“可不得了了,我听周周喊人进士呢。”
“还有举人,这举人是不是哪个举人老爷?”
“应当是的吧?”
村里唯有秀才,哪里见过举人,听说举人老爷就能当官了,如今到他们村里族学来教学,这下次两村再次感受到‘顾阁老’的威力了。
元元问过周周叔,周周叔说不碍事,才给府县的同窗妻兄写了信,让其速速到他们村,还留了地址。
木二郎是八月中到的,不仅自己来了,他娘、还有妹妹也跟着过来了。
杏哥儿家里屋子那时候盖成了,正好能住下。
两家亲家见了面,木母有些诚惶诚恐的,说:“……不知道亲家你家这么大的关系,咋、咋就——”
“也不是我家,亲家母别这般说,咱们俩家亲事定了,我现在就等三娘出了孝期,好把婚事办完,不然我可不放心,三娘这么好的姑娘。”杏哥儿这么多年买卖没白做,安了木家的心。
木母心也定了下来,在府县接到西坪村来信,二郎看完大惊失措,一问竟是这么大的关系,以前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如今就怕人家嫌他们家了。
二郎见家里人面上忧心忡忡,便说:“我知道王元秉性,断不会是爱慕虚荣嫌贫爱富攀高枝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把三妹说给王元的。”
“他是好的,可就怕他家里人。”木大郎说。
二郎思虑一下,便说:“不然这次我带母亲和三妹一同过去,咱们俩家本来就定了亲事,如今王元替我引荐族学,便由这个名头,母亲同我感谢首辅夫人,带上妹妹就说散散心。”也好让妹妹安心。
木母有点怕没规矩,让王家看轻了他们木家,可思来想去还是咬牙赞同了二儿子说法,就去看看吧。要是人王家嫌了他们家,那就希望看在二郎面上,好好说,别坏了她家三娘名声。
谁知到了村中,王家十分看重,还盖了新屋,给二郎都留了屋子,还说成亲后,小两口同二郎搬到村中,长辈还要去府县做买卖。
木母心便安定下来了,王家盖屋前就想的周道,处处替她家三娘着想,还替二郎想着,这么好的亲家,可是上辈子修了福气来的。
黎周周听说木家人来了,便说一起吃个饭。
“我和福宝不日要回京里去了,本来想跟爹一起走的,爹在村里待得乐呵了,说等院子收拾整齐了他再过去。”黎周周无奈没法子,可在村里住久了,他想相公了。
“正好看看元元未过门的媳妇儿,孩子成亲怕是赶不及了,现在见了面,送了礼,就当提前祝贺了。”
木家人听闻首辅夫人请客吃饭,当即是忐忑拘束,哪怕是木二郎也没了读书人往日的‘坐得住’了。木三娘更是害怕,怕自己失礼,怕夫人瞧不上她。
元元便说:“周周叔人很随和明礼的。”见兄妹二人还是紧张,想了下,岔开了话题说:“你不知道吧,我那堂弟福宝读书学问可好了。”
“我虽是年长他许多,可学问上比不过。”
木二郎三娘纷纷引起了好奇。
元元见三娘不担忧了,便继续道:“当时我们才回来时,阿爹当着周周叔面还说,元元学问好,福宝要是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来问。我那时候想福宝才十三岁,我都二十了,是大哥哥,自然要多照顾福宝。”
“后来呢?”木二郎追问。
元元实话实说:“比不得。福宝记性很好,读书比我多还杂,写文章天然去雕饰,没那么多繁琐匠气,水到渠成,对事情更是言之有物,字也写的比我好。”
“真有你说的这般厉害?文章就不说了,你说对事情言之有物,他一小孩子,哪里来的见识?”木二郎倒是想辩一辨,“定是你护着小孩。”
他没说因为顾念福宝是首辅家的哥儿,才诸多夸赞。
元元哪里看不出二郎所想,他原先也是如二郎一般自大,觉得自己比福宝年长,又是男子能外出见识,苦读多年,可最后不服不认输不成。
他说:“我那堂弟,四岁时在京中,而后随家里人去了昭州,听他说,五岁便开始随着父亲启蒙识字,六岁时,跟着阿爹外出去底下几个府县游玩,七岁时昭州建了官学,夫子皆是举人进士之列,没几年,滁州孙大家到昭州,教他学问,还有其夫人白先生教福宝作画……”
一顿下来,木二郎听得目瞪口呆怔住了。
王元说:“夫子奉为圭臬的《三年两考》——”他并未说,二郎已经明白过来,脸上皆是羞愧。
“我不该先入为主,觉得他年龄小,是个哥儿就轻视他。”木二郎羞愧反省。
王元就说:“二郎,咱们要学的还多着,能自省就好,不为晚,甚至此时当头一棒,以后定要更为努力。”
“自当。”木二郎也正色了。
这番话说完,木家兄妹便不紧张忐忑了。木二郎是一心为了学问,想见见王元口中所说的福宝,木三娘则是看完听完,觉得未来夫君是个正直自谦的人。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饭后,三家大人坐在一起闲聊,外头院子树下,桌上放着西瓜。福宝拿了一小牙慢慢的啃着,一边听木家二哥说文章,其实他兴致缺缺,这个文章可无趣了,还压了人性,处处说什么女子哥儿应当如何如何。
“听他胡说八道放屁。”
木二郎:……
读书人辩驳没什么,可咋就脏话出来了。
福宝说:“照他所说,那他娘就不该生了他下来,人欲没有了,他从哪里来?前几年打仗,战士死伤许多,若是把女子哥儿束之高阁,从一而终约束礼教人欲,大历如何发展?”
“往小了说,人这辈子这么久,我今日喜欢吃西瓜,明日喜欢吃梨子,我总不能要吃一辈子西瓜,吃个梨子就要被打死?要为西瓜守一辈子,要是西瓜坏了烂了,我还要留着啊?想得美。”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男子就能想吃什么吃什么。”
“我才不乐意呢。”
福宝咔擦咔擦啃完了西瓜,说:“这天下写书的大多是男子,写的内容也多是偏颇男子的,我也要写个文章,就写女子哥儿爱吃什么吃什么,爱同谁玩同谁玩。”
哼!
第225章 盛世一统10
九月中,天气凉爽,镇上车队到了西坪村接人去京城。
这次车不多,多是骑马的,盖因七月时,黎周周让镇上待得无聊的亲兵先把昭州带来的十几辆车厢家伙什给运到京里,里头有书箱、衣笼,还有顾兆用趁手的东西,这些先送了过去。
因此这次出发的车队,没什么重物,还多是骑马,走的很轻快。
应当十月初就能到了。
分别时,黎大去送父子俩,说:“路上也别太赶了,怕福福水土不服,爷爷可舍不得福福。”
“福福到京里等爷爷,爷爷可别舍不得回来。”黎照曦是跟爷爷依依不舍。
祖孙三代能看出来,黎大是对西坪村感情最深厚的,尽管十多年没在村中,可回来后不需要怎么适应,是骨子根就是这里的人。而黎周周与福宝对着京里的人,才是最恋念的。
京里有顾兆,那京里就是俩人的家。
黎大是想多留一些日子,这回京里,哪里有在村里自在痛快?
黎周周留了一个男仆在村中照顾爹,想着等京里安顿好了,再派人回来接爹,先让爹在村中多痛快舒坦些日子,过去这么多年,爹跟着他们去府县、去京里、去昭州,如今不急不赶,由着爹喜好了。
“知道了爹,您在村里也别老下地。”
“知道知道,放心吧,村里有你二叔有老乡,哪能累着饿着我,再说你还留了人。”
“早早去吧,别耽搁了。”
黎大摆摆手,他年纪大,过去十几年享福不干重活,如今下地的把式可比不得村里人了,不过他就是喜欢下地,喜欢庄稼一天一个样。
回头同朱老四还能好好喝一杯。
两村人皆来送黎周周和福宝,黎周周上了车,挥手让乡亲们别送了,进了车厢,前头带队的赶着马,车队哒哒上路,影子越来越远。
终于回京了。
等车马走远了,黎周周掀开帘子,看着老远处小小的丁点人影,大家还没散,还在原地送他们。福宝就说:“阿爹舍不得村里吗?”
“也没舍不得。”
福宝便懂了似得点头,说:“我懂,爹说了,离别总是要有愁绪的,但未来更期待。”
“你爹说的对。”黎周周笑说。愁绪也没了。
也不知道相公在做什么。
京里。
顾兆自打进了皇城做了首辅后,先前一个月是每天住办公室——此时的顾大人也没觉得如何,因为府邸没收拾好不说,最重要的是家里人没来,回去也没意思,住办公室也好,挺方便的。
自然长久住皇宫也不合适——言官参了他。折子是送到首辅桌上的,因为光武帝不爱批第一批折子,嫌第一批折子废话太多没个重点,要内阁进行第一论决策后,小事内阁批改下决策,大事让圣上看。
这是内阁职权。
内阁这部门从前好几朝传下来的,但实际上,在大历太祖时就有意收拢,到了康景帝时期,内阁快成了秘书部,决策权少了,只是写文章、圣旨这些东西的。
更别提京里言官御史监察百官,那奏章是直达圣上桌案——还曾参过内阁大臣仪容不整,圣上当时罚了。
于是内阁一度成为了花架子摆设,还是康景帝老年时期,精力不济,才重新用了起来,分配了一些不算太大的事,交有内阁决断。
可现在内阁有了实权——其实也不算内阁,主要是首辅实权在握。
顾兆看着参他的奏章,写的是铿锵有力引经据典,把他骂的狗血淋头,说他一个外男在皇宫久住其野心之大,如今又把持朝政,以后定会架空圣上权利,是第二个佞臣辅政王之流。
“……”这位咋还提前贷款以后的事呢。
整个内阁官员知道顾大人手里奏章谁递的,也知道里头内容,却什么话也不说,眼观鼻静悄悄的,就看新首辅如何处理。
是递给圣上呢,还是以后主动收敛。
“文章写的还成,挺愤慨的。”顾兆看了下人,跟吏部尚书说:“拟个调任函,这位赵大人别当言官了,屈才,来咱们内阁,就到严大人手下写文章。”
把人言官给调到内阁做秘书了。
内阁所有官员:……
户部尚书梁子致先心里发笑,这个师弟。
这些老东西都等着看师弟怎么处理,各有各的后手,只是没想到,他家师弟还真做了奏章上的‘刚愎自用’、‘首辅独断’了。
顾兆一上任,除了前半个月一直看文书,理头绪,而后一系列的举措:像是把严谨信调自己手下有了实权,把他师兄梁子致提成了户部尚书,他自己人两位进了内阁。
连着在礼部窝了多年的郑辉,也高升了。
时下是‘举贤避亲’观念,尤其顾兆大权在握,刚一上任就咔咔直接给自己人升、提拔,看的满朝百官都傻了眼,此人就不怕圣上忌讳结党营私吗?
老油条们自然是按兵不动,等着,等圣上侧目,到时候略微一挑拨,这年轻的首辅就做不了了。
还是年轻。
只是没想到三个月过去了,圣上也没多问、责怪一句新首辅,而新首辅举措更多,今年开了恩科,还有什么开荒奖励,还要修路。
这修路是大头,当时提这个,百官先坐不住了。
如今蕃国茴国还虎视眈眈,又是降粮税,又是修路,这钱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