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咬住袖子,双目哭的通红。
  “芬娘,你就对我说一回真话。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是开心的吧?”慕容谐轻声问。
  韩氏呆住,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么句,她浑身僵硬,不知如何回答。这么多年开心么?
  那么一个俊美年轻的男人,日日夜夜都在身旁。孤苦无依的年轻寡妇,遇上这么一个知热知冷的人,当真一点心都没有动?
  她呼吸急促,狠狠的瞪他。
  慕容谐目光温柔,没有一丝逼迫,好像这只不过是他随口问出来的话而已。
  “你想我怎么说?”韩氏咬牙问。
  “随便怎么说都行。”慕容谐笑,“反正这么多年,你就在我身边,高兴不高兴,快活不快活,我哪里觉察不出来。”
  一股巨大的羞耻把韩氏整个人笼罩,她恨不得扑上去和这个男人打上一架。
  “那你还问!”
  “问了我舒服点么。”慕容谐笑了笑,“我快死了……”
  韩氏咬住唇,“你这人道德败坏,恐怕黄泉下头也不敢收你吧?”
  “黄泉怎么不敢收我?”慕容谐笑的无奈,“当年段秀多大的声势,炙手可热啊。他那时候比我好多了,至少这半边天下都在他的手中,而我呢,却只比得上他一半。就这样,他被宫里的那些小皇帝手刃丢了性命,他都如此,更别说是我了。”
  “你……”韩氏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掉出眼眶。泪水流了整张脸。
  慕容谐叹口气,伸手给她擦拭,“别哭,别哭,你不是最好打扮的么?哭了就不好看了。”
  “都多大年纪了,还说这些哄人的话呢!”韩氏抬手要推开他,但是看到他身上缠绕的绷带,又把手放了下去。
  “我也不是只对你一个人说么。”慕容谐揩拭她的脸。
  室内沉寂下来,过了好会,慕容谐躺了回去,“还有甚么骂我的话,都一并说了吧。到时候你恐怕也不愿意到我墓前的。”
  “……”韩氏咬住唇,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瞪他。好似这样就能叫她心里好受一些了。
  “我走了之后,记得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慕容谐吃力的伸手握住她的手掌,“我虽然不在了,但是有六藏在的话,你依然还能过得和以前一样。佛阁那里你也别继续住着了,毕竟我们都年纪大了,再也不像年轻时候,儿女孙辈不在身边,心里总觉得空空落落,你回去之后,杨氏也会好好照顾你。”
  韩氏被他这么一说,泪又涌上来。
  “你这个死老头子,真的是都这样了,还不叫我好过……”她哭道,这次她俯身在他身侧,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今日在这里陪我一日吧,我时日无多,再怎么贪心,求得也只有这一日了。”慕容谐长叹。
  韩氏在丞相府呆了一天,第二日离开的时候,她哭的肿了眼。
  慕容谐把慕容定召入内室上商议了许久,慕容定之后到了官署,忙了好几日,甚至人都直接睡在官署。
  慕容谐下达的是几道责问的诏书,责令那些不想交出兵权,赖在原地不动的人迅速返回长安。
  有些人迟疑着回到长安,一到长安,马上就被人扣下投入牢狱。
  丞相不虞的消息才正式宣告于天下。
  这段日子,除了慕容定之外,慕容谐完全不召见其他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都被他拒之门外。
  慕容弘和慕容烈驻守外地,得到朝廷准许返回长安。
  宽敞的内室里跪满了人。
  慕容定跪在最前面,其他三个儿子都在后面。
  慕容谐气若游丝,这几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之前又差了点。
  “诸公以后精心辅佐世子。”他叫来几个得力的臣工,眼睛看着慕容定,“莫要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这话落到慕容延耳朵里,慕容延低垂的脸上抽动了下。
  “我原本不过就是个并州刺史,时逢天下大乱,才趁势而起。如今这天下三分,东面的伪帝依然还在邺城,这是我的罪过。”
  “六藏你记得,要将东面收回。不要这么一直下去,不然会被南边有机可乘得了便宜。”
  “是。”慕容定点头。
  慕容谐说完,浑身上下如同虚脱了似得,大口的喘息。慕容定立刻叫人奉上水,自己喝了几口试试温度之后,才喂到慕容谐嘴里。
  但是水喂到了慕容谐嘴里,水从嘴边淌出,竟然灌不下去了。众人见状,知道慕容谐大限已至。顿时屏气凝神,听慕容谐还有没有其他的遗言交代。
  “我的身后事……”慕容谐喘息着,“一切交于世子安排。另外贺楼氏依旧葬于旧址不必与我合葬!”
  慕容谐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了慕容延身上。
  慕容延脸上血色尽褪,两耳轰鸣。
  只有夫妻才能合葬,慕容谐不许贺楼氏合葬,显然不想承认她的地位,他这个正妻所出之子,在人前的地位威望被他这话,直接打了下来。
  慕容定淡淡的瞥了慕容延一眼,而后转过脸来,道了一声是。
  慕容谐最后一句话交代完,所有的气力都尽数散去,缓缓合上了眼睛。过了好会,慕容定见慕容谐再也没有动静,唤来医官,医官手指按在慕容谐手腕上,察觉不到脉息,拿出鹅毛置于慕容谐的鼻下。
  过了许久,那羽毛没有半丝被吹拂起来的迹象。
  慕容定大哭匍匐于地。
  他痛哭之后,室内如同清醒了似得,哭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