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清到达晏征毓院子里的时候, 屋里进进出出, 隐约有哭声传来,下人们俱绷着一根神经, 气氛十分凝重。
目光接触到一盆猩红的血水,楚言清的眼瞬间红了, 脚步更显凌乱,几乎是机械的迈着步子, 走进房内,迎面而来的浓烈血腥气让他眼睛都有些模糊,目光愈发急切的四处搜寻着那道能让自己安心的身影。
三五个府医将床上的晏征毓团团围住诊治, 床帐内时不时传来府医们凝练的声音。
“剪子!”
“快, 热水、帕巾。”
“纱布!”
楚言清仿佛有所感应, 一步步的朝着内室走近,只一眼, 便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妻主, 也只一眼, 便让他瘫软了身子, 眼圈生生红了,像是经历了生死离别, 想哭,却死死咬着唇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再也迈不开一步。
彼时晏祁正沉默着,无声的安慰着伏在床前的宋氏, 目光默然的落在床上面色发青的晏征毓身上,看不出什么心情,她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怖,身上的血迹已经尽数干了,在衣襟袍角上形成了一层刺眼的血痂,连脸上都带走干尽的血污,一眼看过去,实在是刺眼至极。
“妻主…”低低的一声唤,让晏祁一震,顺着声音望过去,四目相对,知他眼底惶恐,心口一绞,上前把人抱在怀里,沉声道:“血不是我的。”
说完才想起自己的狼狈样子,急忙要推开他,却被楚言清死死抱住,鼻尖是铁锈般浓烈的血腥味,愈近就愈熏的人作呕,楚言清却抱愈发紧,好像要把自己揉进晏祁的身子里。
他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晏祁却慢慢觉得胸前有些湿,动作顿住了,没再把他推开,抿紧唇将他抱住,声音有些低哑:“别怕,没事了。”
楚言清还是不放手,过了许久才在晏祁的安慰下慢慢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一片惨白,眼圈红红的,脸颊也沾了零星血点,让晏祁轻柔的擦去,在他嘴角轻吻一下,不愿他在这儿待着,楚言清却死活不肯出去,也知自己这番吓着他了:“那你乖乖在这坐着,没事了。”
“好。”楚言清红着眼睛乖巧的应到,晏祁这才放心,也无暇再顾及他,转身守在晏征毓的床前忙碌起来。
晏征毓重伤,她自然就成了家中的顶梁柱,也是宋氏楚言清两人唯一的精神寄托和希望,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像常人一样乱了方寸。
晏征毓的伤势说起来确实严重,但终是得到了及时的包扎,左不过失血过多,最严重的还是因为中了毒箭。
射向晏祁的毒箭,是晏征毓奋不顾身挡的。
“王爷!王爷!”
就在大家最为紧张之时,院子里却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声,慢慢靠近,晏祁的脸色率先一沉,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拦住他,让他闭嘴!”
“是。”周氏是第一个不耐烦的,听这声音心中也明白了个大半,第一个应到,屋子里也就他没有活计,正好出这个面。
话说刘氏方听见晏征毓重伤,就坐不住了,挺着几个月的大肚子,紧巴巴的赶过来,倒不是从来没有这样惶恐的时候,他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还想着以后能做世女呢,若是晏征毓有个什么闪失,他们父女可不都得任宋氏和晏祁那个小杂种拿捏啊,这是他万万不愿意看到的,让人叫上了女儿晏霁,匆匆忙忙就过来了。
刘氏哭着喊着方想冲进屋子里就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拉扯住了,不敢用力,出来一个老男人,嫌恶道:“堵上他的嘴!别让他饶了府医看诊!”
“是。”那些侍卫本还有些顾及,听见周氏吩咐,想着也是世女的话,说了声得罪就硬着头皮上了。
“唔!唔…唔…”
跟着来的晏霁愣了一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怒吼道:“狗奴才!你们反了吗!”
说着一脚就将拉着刘氏的人狠狠踹开,扶着自己的爹,同样对刘氏的大嗓门有些不耐烦,更是急着想进去看晏征毓,到底是自己的爹,还是问了一句:“没事吧!”
“狗奴才!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刘氏气的身子直发抖,他自从有孕以来,谁见着他不是逢迎讨好,她们竟然对自己无礼?
“奴才也是照吩咐办事,失礼了。”周氏悠哉悠哉说出这句话,脸上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府医还在给王爷看诊,还请刘侍夫不要大喊大叫,扰了府医的清净。”
“你……”刘氏明显是个没脑子的,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下人出声教训自己,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破口大骂:“你这老货给我滚开,我今天还非要进去不可,我看谁敢拦我!”
说着就往里冲,连晏霁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刘氏已经冲进了屋子里,瞬间就是“哎哟”一声,撞上了一座人墙,抬头一看,愈发怒不可遏,到底是整过一回,看着这张脸有些犯怵,强撑着身子,理智倒是回去了几分:“世女拦着我这是什么意思?”
晏祁眼底仿佛结了一层冰霜,冷冷的看着毫无形象的刘氏,脸色十分阴翳,声音却没有丝毫情绪:“把刘侍夫送回院子,别让他乱跑。”
晏霁看着晏祁出来,心中暗叫不好,听见她毫不留情的吩咐,脸色也有些难看,却不得不腆着脸上去:“姐姐…刘侍夫也是担心母王…这才…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晏祁看也没看她一眼,目光落在那些还有些迟疑的侍卫身上,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听不见吗?”
本还在观望的侍卫们瞬间一头冷汗,再不留情,动作却也不敢太过粗暴,将让架起就走,刘氏还没敢大力挣扎,吓的脸色都白了,理智一下子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气急败坏的怒骂道。
“放肆!小杂种,我是你的长辈,你凭什么不准我见王爷!我看王爷就是你害的!是你图谋不轨,狼心狗肺!你想继承王位!王爷王爷!”
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无,院子里此时却是一片死寂,无人敢吭声,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都被刘氏大逆不道的蠢话吓懵了。
蠢货!晏霁此时头上已是一片冷汗,在心里将刘氏骂了个千百遍,僵硬的笑了笑,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见晏祁平淡的声音,霎时惊在了原地。
“刘氏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待生下孩子,就地杖毙了,别留着祸害他人。”
“在这个紧要关头,若是谁再不顾分寸,惊扰了诊治,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完晏祁看也没看晏霁一眼,转身就进了房内,留下院外跪了一地的人,心惊肉跳。
对晏祁来说,这不过是个小插曲,也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大晏的尊卑制度十分严明,一个侍夫,地位只比奴才高个些许,是可以任凭主子处置的,只是大家心里头都有个辈分顺序,不会轻易越辈处置,但其实按尊卑来算,晏祁这话是丝毫不过分的。
回到屋内,气氛有些僵硬,宋氏自然也听见了屋外刘氏的话,气的脸色铁青,到底被晏祁安抚下去了,冷淡的让府医们继续诊治,一切才慢慢恢复了秩序。
“这毒太过霸道,若不是王爷在中箭之时及时封住了自己的穴道,此时怕是已经……”
“可有什么办法!”宋氏踉跄着身子,从嗓子眼一字一字挤出这句话,死死的盯着面前府医的嘴,眼底已经是血红一片。
“这……”几个府医对视了一眼,额际尽是冷汗淋淋,牙一咬,还是硬着头皮说了:“解毒却也不难,只是还需有一味药,唤做血葚,此物十分珍稀,怕是难寻,王爷怕是等不到…”
“你们能拖多久?”晏祁极度的冷静,出声问道,她现在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这点,只要有时间,发动她手下的势力,她就能找到。
“最…最多十二个时辰…”府医们说完,哗啦啦的跪了一地,身子止不住的发颤,显然是不报任何希望了,治不好晏征毓,她们都要死…
晏祁的眉头也是一蹙,一天时间?大海捞针…希望慢慢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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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转机
“血葚…血葚?”只有宋氏喃喃重复着, 蓦地一声惊叫:“我们府里有!我们府里有!”
局势突转, 宋氏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拉住晏祁的手臂, 眼底满是狂喜:“祁儿!快去,快去, 我们有血甚,在库房里, 快去拿来给你母王解毒!”
晏祁眉头一挑,显然是有些惊讶,心头却是一松, 面上也放松了几分, 回握住宋氏, 让他平静下来:“在哪?”
“双砚!你知道,你去!”宋氏放松下来, 方意识到晏祁不可能知道具体位置, 忙不迭的指挥双砚去, 眼眶却“唰”的红了, 大悲大喜,落下泪来:“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妻主会没事的,祁儿…你娘没事了…我们府里就有血葚…”
“嗯, 没事了。”晏祁也放下心来,扶着宋氏坐下,这厢府医们也是喜不自禁, 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昏了头,忙不迭的磕头:“王爷洪福齐天,自有神明保佑!”吉祥话说个不停,气氛瞬间活络起来。
这厢屋子里再度忙碌起来,双砚也去而复返,带了所言的血葚来,一面交与府医配药,一面笑嘻嘻的宽慰宋氏:“幸得王夫几日前携奴才清点过库房呢,不然哪还记得皇上曾赏过此物呢。”
就在此时,蓦地进来了一个小厮,原是宋氏身边一个叫鸠儿二等小厮,朝着众人行过礼后,喜道:“王夫殿下,皇上听闻咱们王爷遇刺重伤,从宫里派了五名御医来了,就在门外。”
宋氏愣了一刹,面上一整:“快请进来!”虽说自家妻主此时已经脱离了危机,但宫中的御医到底是医术更为高明些,到底是从宫中来的,是皇上的意思和情义,自然是要好生相待的,也是多了一层保障不是?
“臣朱迟,许业,丁世忠见过王夫,世女殿下,世君。”
“几位大人不必多礼,还是快给王爷诊治吧。”宋氏说着,让几位府医将方才的诊断说了一遍,几人仔细听了,又上前诊治了一番,连连点头:“却是如此,熬几帖药服下,便无大碍,只是这满身的伤,还是要仔细将养些时日。”
宋氏这才真正放下心来,言笑晏晏:“倒是要多谢几位太医,辛苦跑一趟了。”
“哪里哪里,这都是臣等应尽之责。”几位太医忙摇手说不敢,晏祁也淡淡道:“几位不必谦虚,幸得你们来的及时。”
晏祁脸上带着一贯的冷淡,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让那些太医有些惊讶,还是那朱迟反应的快些,带了些谄媚,附和道:“世女殿下过誉了。”
宋氏也不免多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想着她什么时候这样与人和善了,到底觉着是好事,这厢几人见晏征毓没事了,便也恭身告退:“既然王爷大好,我等便先进宫回禀皇上,先行告退。”
“几位辛苦,不如喝些茶再走?”宋氏笑着挽留了一下,见他们婉拒,便也不再多说,给双砚使了个眼色,每人打点了十两银子,亲自将人送出去,才算完。
太医离去了一阵子,这厢的汤药也被煎好了,端了上来,宋氏亲力亲为喂着晏征毓喝了下去,见其脸色好转了,让府医把过了脉:“王爷已无大碍了。”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之前凝重的气氛一扫而同,宋氏更是欢喜的落下泪来,一旁的楚言清见势忙劝着:“这回母王这番化险为夷,是母王命贵,也是有爹爹的好福气呢。”
“就你会说话。”看着府医写下方子,让人去煎药了,宋氏此时也缓过来了,笑着回了楚言清一句,倒是破涕为笑了,拍着楚言清的手,眼底对他的喜爱十分明显。
“爹爹也守了这样久了,不如去歇息吧,这儿女儿在呢。”
宋氏看着外边漆黑一片的天色,才发觉已经到了深夜了,他身子本就不好,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才觉得浑身倦怠,却不愿意走:“我没事,也睡不着,祁儿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把衣裳换了,好好睡一觉。”
晏祁怔了怔,看着宋氏眼底明显的关怀,心头淌过一股暖流,倒也没坚持,楚言清见状,就让人把一旁的软榻搬到床边来:“爹爹,您要守着母王也不能熬坏了身子不是,就在这软榻上躺躺,母王若是醒了,唤您,也不会误了。”
宋氏这才点了点头,在软榻上睡下,不忘叮嘱两人:“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晏祁的目光慢慢落在床上晏征毓的身上,摇了摇头,却是没走,方想对楚言清说什么,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妻主在哪我就在哪。”说着吩咐扶枝去取一身衣裳来给自家妻主换。
“傻瓜。”晏祁对上他坚定的眼,轻笑了一声,却是没再坚持,宋氏看着晏祁两人,眼底掩饰不住的欣慰,到底抵不过身体上的疲倦,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今天可是吓着了?”晏祁看着比平时更加黏他的楚言清,敏锐的发现了他眼底还有几分惶然,冷硬的心涌起几分疼意,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楚言清只闷闷的倚在她怀里,想着今日之事,又是一阵后怕,抱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晏祁只当他吓到了,良久却听楚言清说话了。
“你是我妻主,是琛儿的娘亲。”
他说:“妻主,我喜欢你,你不能离开我的。”
他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可别想甩掉我。”
晏祁怔了一刻,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将人从自己的怀里捞出来,他的眼圈还是红的,眼神却很坚定,让晏祁蓦地动容,垂下眼,突然近乎虔诚的吻上他的额头,将人紧紧抱住,眼底似有惊涛骇浪,慢慢平复下去,声音很沉:“我知道了。”
正说着,扶枝已经将干净的衣裳取来了,一面还道:“殿下,云烟让奴才问您,是否要沐浴熏香?”
晏祁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用,你下去吧。”说着走到屏风后,一面脱下满是血迹的外衣,却觉身后一道目光灼热,回头看去,却是楚言清跟了进来。
他面上有些羞,却还是眼也不眨的看着她,倒像个怎么样也甩不掉的小尾巴了,纠结了好半晌,才怯生生道:“妻主,我…我来帮你吧…”
“嗯。”晏祁有些意外,似笑非笑的看着极容易害羞夫郎,倒是应了一声,就时展开自己的手,挑眉看他。
楚言清显然是没有想到晏祁这样爽快,愣了一下,攥了攥自己的拳头暗暗打气。
晏祁全程看着楚言清抖着手,小脑袋越垂越低,时不时淡淡来一句:“带子忘系了。”惊得他手就是一抖,手足无措的系上,换的晏祁一声轻笑,许久,终是恼了:“不许笑!”手又是一抖,将方才系好的带子扯开了。
“……”
“…清儿这是要给为妻脱衣裳吗?”晏祁挑眉,收了眼底的笑意,故作惊讶。
“没有!”楚言清小脸涨的绯红,赌气的再度系上,眼睛更是狠狠的瞪着那中衣系带,仿佛说着“你再松开一下试试。”
“噗嗤。”晏祁真是被楚言清逗笑了,眼见着那凶巴巴的目光有要转移之势,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悠哉悠哉道:“没事,会脱比会系重要多了。”
“……”楚言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脸上更是红的快要滴出血来,最后抚过她的腰间,将腰带系好:“好了。”如蒙大赦朝外跑。
晏祁轻笑,心情蓦地明朗起来,跟着楚言清走了出去,他正寻了床小被,轻手轻脚的给宋氏盖上,不经意的对上晏祁的眼,忙不迭就偏过头去了。
“咳咳咳…”两声沙哑的咳嗽蓦地惊醒了宋氏,一个轱辘就坐起身来,伏在床沿上,低声唤着:“妻主,妻主。”
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床上躺着的人身上,晏征毓的眼睛慢慢睁了条缝,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宋氏,再是晏祁,只一眼又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妻主,妻主?”宋氏又喊了两声,见没动静,有些无措,只听一旁的的晏祁道:“醒来了就没事了。”
楚言清忙吩咐扶枝叫来府医,又是一阵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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