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简浔实在不好再推迟了,只得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谢父王的赏了。”
一抬头,却见崔公公与宇文倩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本能的觉得不对,难道,睿郡王口中那个‘小庄子’,其实一点儿也不小?忙要问睿郡王庄子的情况。
宇文倩就已先说道:“父王,您明儿真要递状子去顺天府吗?不然让夫君来写这个状纸罢,前因后果他都知道,写起来自然比旁人都得心应手,只是事情一旦传开,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那个毒妇和宇文信,与他们相关的一切人也都难逃干系,可父王的英名也难免受损,再就是其他弟弟妹妹们的亲事,怕也多少会受到几分影响。”
因一旦真递了状子到顺天府,两位高人便是现成的证人了,与唐嬷嬷一样,至于高嬷嬷,她既那般忠心,自然要让她跟杨氏“有福同享”,一起到顺天府的大牢去走上一圈,再亲身体验一下乌班头的手艺,所以宇文倩说话也没有刻意避着两位高人。
睿郡王见问,断然道:“本王既说了要递,自然就是真的,那样一个心机深沉的毒妇,得亏她只是一个女人,囿于内宅,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遭她的殃,本王就是要揭穿她的真面目,让她身败名裂,也让她在乎的人都身败名裂,方能一消本王心头之恨,她让我们这么多人痛苦,我自然也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至于你弟弟妹妹们的亲事,若都是些沽名钓誉,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所谓亲家,那不要也罢,本王的儿女,还轮不到旁人挑拣,那本王宁愿养他们一辈子!”
说完,吐出一口郁气,叹道:“你们母亲死得那般冤枉,还累你弟弟生来便带了那样一个名声,虽里面有巧合的因素,在棺中出生的孩子,自来都会被愚昧的人们那样说,可罪魁祸首却是那个毒妇,不为你们母亲报仇雪恨,不为你弟弟正名,本王活着难以心安,死了也没脸见你们的母亲去。”
两位高人中姓丁的那一位忽然插嘴道:“王爷说将军是棺中出生的孩子,请恕草民冒昧,将军就是世人们口中常说的那个‘鬼之子’吗?其实,类似的情况草民师兄弟两个便遇上过不止一次,若草民猜得没错,王妃当时不是难产去世了,而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看起来像是死了而已,若当时大夫或是稳婆胆子大些经验丰富些,可以用一些法子让王妃缓过气来的,那样王妃也就不至于在棺中拼命的生下孩子了,既能生下孩子,自然人还是活着的……草民们遇上这样的情况时,大多数人家都不肯听劝,不让我们为产妇诊治,却也有少数的人家愿意一试,以致最后母子平安的,王妃娘娘,实在是太可惜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呆住了,好半晌,睿郡王方先回过神来,喃喃道:“那照你们这么说来,当时王妃她,其实是有救的?她其实可以不用死的?”
不待二人回答,已变了颜色,满脸的怒不可遏,只因他想到了当年劝他尽快给唐氏大殓的那几个人,等杨氏过门后不久,那几个人便慢慢的都被换掉了,他高高在上,自然想不到去理会几个下人的去向,他们服侍他得再好,他使起他们来再顺手,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几个下人而已,不至于不可取代。
如今想来,杨氏岂止是处心积虑,她根本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而他竟然一无所觉……睿郡王越想越气,却也越发坚定了定要将杨氏千刀万剐的决心。
宇文倩与宇文修则是满脸的难过与苦涩,原来,母亲可以不用死的,若母亲不死,一切都会不一样,可真是造化弄人啊!
两位高人见睿郡王神色不好,还是给他扎了一回针,才退了出去,而此时,东方已现出一抹鱼肚白了。
睿郡王便向儿女们道:“修儿待会儿要上朝,且先与你媳妇儿回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罢,总不能误了你的正事,立世子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至于剩下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会处理好的,茂宏,状纸的事,就交给你了,遣词措句不必多华丽多经验,只简单直白的把事情的经过说明了即可。”
两对小夫妻忙都应了,宇文倩犹有几分不放心,怕他们离开后,睿郡王想不开,又伤到自己的身体,还是睿郡王说了他很好,不会有什么事,何况还有崔公公,让她只管放心,她才随大家一道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
余下睿郡王想着连日来发生的事,想着每当又有一个打击降临到头上时,他都以为再坏也不过如此了,可现实却总立刻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降下一个更大的打击来……他真的有些受不了,也撑不住了。
他不由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心里一片灰暗,也不知道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求得儿子的原谅了?他真的已经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啊……
再说简浔与宇文修一与宇文倩胡严分了路,她便立时握住了宇文修的手,低低的柔声道:“师兄,折腾了大半夜,你一定饿了罢?回去我就亲自下厨,给你做一碗清爽可口的云吞面来吃,你说好不好?吃完了你就睡一觉,我打发人给你告假去,一日不上朝不进宫当值,于大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眼里的怜惜之色是那么的浓,看得宇文修的心都要化了,笑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脆弱,到底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只是有些痛心母亲的薄命,遗憾没有见过她而已,旁的都还好,何况今晚上我们也算是大获全胜了,我就更不会难过了,你放心。”
简浔眼里却仍满是心痛与怜惜,道:“我当然知道你不脆弱,可我就是想心疼你,想对你好,不行啊?不行我也要对你好!”他吃了那么多的苦,是那么的不容易,他可能不需要甚至厌恶来自别人的同情,但她却会一直怜惜他,一直对他好下去。
说得宇文修笑起来,忽然一把抱起她,便往前大步跑起来,跑出几步后,索性还跃到了房顶上去,在房顶间飞跃,唬得简浔忙搂紧了他的脖子,听着耳边的风声和他有力的心跳声,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宇文修一气飞跃到他们的院子时,才落到了地上,略显粗鲁的勾过简浔的脖子,深吻了她好一会儿,方喘息着道:“怎么就这么让人喜欢,让人心疼呢!这阵子事多,累你嫁给我以来,竟没过过几日安生日子,等事情了了,我带你找个幽静的所在,好生散淡几日,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简浔能察觉到他心里的激荡,偏头娇嗔道:“就我们两个,那谁服侍我啊,总不能事事都让我自己来,饿了要自己做饭,衣裳脏了要自己洗,洗漱时也得自己烧水打水罢?”
宇文修立刻笑道:“当然是我服侍你啊,你放心,我什么都会做,保证让你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十指不沾阳春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你那些丫头嬷嬷们,合起来通不及我一个人能干了,而且她们能做的我能做,她们不能做的,我一样能做,譬如给你暖被窝,她们不就做不来吗?”
简浔有意引他开心,便继续与他耍花枪:“她们怎么做不来了,尤其瑞雨琼雪两个,她们身上都香香的,可比你暖得好多了好吗?”
“那你这是在嫌弃我了?”宇文修就故意竖起了眉毛,怪叫一声,扑了上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唬得简浔忙往前跑去,银铃般的笑声在夜色中洒了一路。
宇文修在后面听着,眼里终于有了笑意,浔浔一心怜惜他,想逗他开心,他何尝不想让她也开开心心的,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哪怕是为他烦心都没有?
她这么好,让他都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一时一刻,也不与她分开了,只可惜如今二人都还在孝期里,不然他一定要好生“疼爱”她一场。
所以,再多的痛心与遗憾,再多的委屈与悲愤,都不值一提了,只因有你!
天亮之后,宇文修到底还是进宫去了,简浔睡了一觉起来,便听说睿郡王已打发人递了状子去顺天府,状告杨氏‘谋杀亲夫’及‘谋害郡王原配与原配嫡长子’两大罪行。
顺天府的动作极快,接到状子后便立时由顺天府尹亲自带着底下的佥事书办衙役们登门了,堂堂一个郡王爷,摊上这样的事儿不是胳膊折在袖里,而是不顾体面名声的一力闹大,可见事情八成是真的,也可见睿郡王恨毒了自己的老婆,不,如今该叫下堂妇了,在堂堂王爷和一个下堂妇之间,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何况能做到顺天府尹,为人精明圆滑、见微知著,简直比功名资历背景还重要,只大略看了一遍状子,便约莫猜到睿郡王的真正用意了,怕是想给自己的儿子正名,让盛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天生的“鬼之子”,而是被人陷害的。
便只是睿郡王有这个意思,顺天府都得立时把事情给他办得漂漂亮亮的,何况事情的真正受益者还是位高权重,圣眷隆重的金吾卫指挥使,论起品秩来,比顺天府尹这个正四品还要足足高出四级,顺天府尹自然要把事情办得更漂亮了。
所以杨氏很快便被带走了,与她一并被带走的,还有高嬷嬷,她当年可是全程参与了谋害唐氏之事的,此番睿郡王被毒害,她也是“功不可没”,纵睿郡王不特意“关照”她,她也休想有好果子吃。
至于唐嬷嬷,因为是关键的证人,虽也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了,短期内倒是不必担心受皮肉之苦。
而高嬷嬷的家人,连同杨氏的心腹乃至正院所有服侍的人,通通也都遭了殃,被夺了差事发配去庄子上的发配去庄子上,被关起来的关起来,被打上一顿卖出去的卖出去……一时间整个正院是鬼哭狼嚎。
睿郡王一夜没睡,身体难免不舒服,尤其胸口,更是如梗了块石头似的,让他每喘一口气,都觉得钝钝的痛,再想到当年帮着杨氏做坏事的,好些都是自己身边或是府里得用的人,那时候杨氏可什么都不是,他们就为了银子,便敢那样替她冲锋陷阵,果然忠仆难求,他们既对他这个主子不忠,那就别怪他不义!
以致发作起下人来是丝毫也不手软,末了还把自己身边的人都威吓了一遍,连崔公公都没落下,他如今可是有前科的人,就算及时回头了,他也不可能再跟以前似的信任他重用他,回头有了接替的人,一定立马换了他。
众侧妃孺人是在杨氏被顺天府的人带走后,才知道了发生什么事的,都吓得咬着帕子不敢则声,再不敢似往常般,立时聚到一起叽叽喳喳的八卦兼幸灾乐祸。
震惊于杨氏的心狠手辣胆大包天之余,还有几分不约而同的庆幸与后怕,得亏素日她们没有真正的踩到杨氏的底线过,不然这么毒辣又心思深沉的一个毒妇,早出手结果了她们,让她们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顺天府尹将杨氏主仆带回顺天府的路上,不用睿郡王授意,他也知道该怎么办,只一个眼色,便自有心腹之人引着人以不高不低的声音与旁人议论起今日之事来:“简直万万想不到,世间竟有这般歹毒的女人,偏还让她做了王妃娘娘,二十年来享尽了富贵荣华,好在老天爷开眼,终究还是让她的罪行败露了!”
“可不是,看见人家王爷长得好看,对妻子体贴,就用尽手段,不惜害死人家的妻子也非要嫁给人家,等王爷不如她的意,立她的儿子做世子了,她又想药死人家,那可是堂堂王爷,龙子凤孙,自有天命护着,岂是她想药死,就能药死的?真是应了那句话‘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哪!”
“你们方才没瞧见那妇人,虽已年近四旬了,却着实好看得紧,难怪能做王妃……倒让我想到了那山间最毒的毒蛇,可不也长得五颜六色,乍一看好看得紧吗?可一个不注意,它便可能要了你的命,这女人自然也是一样,越漂亮的就越狠心……”
“那照你这么说来,宫里的娘娘们个个儿都沉鱼落雁,不然也当不了娘娘了,岂不是也个个儿都狠心……”
“最可怜的还是先头那位王妃娘娘,她招谁惹谁了?就因为自己的夫君长得好看温柔体贴,就落得了年轻轻横死的下场,不过更倒霉的,还是王府那位大公子,明明该是尊贵的嫡长子,却被人陷害,一生下来就背上了‘鬼之子’的名声,听说早年日子很是不好过呢,好在人家有出息,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大员,天子近臣了……”
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论之中,知道一些事情的见上头没人阻止他们,便讨论得越发起劲了,不知道的则忙着找知道的人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来顺天府的黄大人可不轻易亲自出门办差的,除非遇上什么大案要案,这次一定是遇上什么大案要案了!
等打听到是睿郡王府已被休弃了的王妃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世子,竟谋杀亲夫,给睿郡王下慢性毒药,差点儿让睿郡王一命呜呼了,再打听得二十年前,先睿郡王妃也是死于杨氏之手,只因为她想取人家而代之时,所有人都呆住了,好半晌才纷纷惊呼起来:“……世上竟有如此歹毒之人,简直该遭天打雷劈!”
嗡嗡的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自然免不得议论到了宇文修身上:“还以为那位将军生来便是鬼之子,却没想到,他是被人生生陷害的,也是,若不是有大福气大造化之人,怎么能打仗那般厉害,自己却毫发无伤,年轻轻就做了那么大的官。”
“可不是,这是被人强行改了命,不然他怕得更厉害,得亏老天爷开眼……”
“那个毒妇该遭天打雷劈不算,还该将她千刀万剐……知道黄大人什么时候升堂审那毒妇吗?明日啊?那明儿大家可得一早就去顺天府外候着,看黄大人会治那毒妇一个什么罪才是……”
等顺天府的一行人都走出老远了,人们还站在原地议论纷纷,且议论的人越来越多,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到天黑,盛京城便十停人里有八停都知道了,一跃成为了盛京近来最热的新闻儿,没有之一,而且目测今年剩下的时间里,此事都将成为盛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宗室和其他与睿郡王府交好的人家,自然也都知道了,荣亲王忙牵头来了睿郡王府探望睿郡王,都知道他这一病病得奇怪病得蹊跷,却没想到,竟不是天灾而是**,还是他枕边人带给他的**,发生这样的事,不但睿郡王府要成为别人的谈资,整个宗室怕也免不得被人议论了。
不过宗室到底与普通人家不一样,百姓轻易不敢议论,至少不敢公然议论,如今宇文修又位高权重,勋贵官宦人家们也不敢公然议论,何况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了,所以荣亲王虽极不赞成睿郡王此番的冲动与不顾大局,这样的事,就该胳膊折在袖里嘛,到底还是什么都不说,只叮嘱了一番睿郡王好生将养身体后,便带着人告辞了。
是夜,宇文修宫里有急事不能回府,一早就打发小厮回来禀告了简浔,所以晚膳简浔是与宇文倩一起吃的。
只是宇文倩的情绪有些不高,草草夹了几筷子菜,便放了筷子,待稍后简浔也放了筷子,一道漱了口,移至花厅里吃茶时,她方低声与简浔道:“我打算过几日等官司了了,便去潭拓寺好生为娘亲做一场法事,让她老人家知道,害她和弟弟的凶手已经被绳之以法,她和弟弟的冤屈总算大白于天下了,也好告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
简浔忙道:“那倩姐姐算我和师兄一份儿,届时师兄虽未必走得开,我却是随时有空的,我与倩姐姐一块儿去。”
若不是她那薄命的婆婆拼死在棺中生下了师兄,她哪有如今的幸福可言,谁又知道如今的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她自然要为她尽一点绵薄之力才是。
“好。”宇文倩点头应了,叹道:“娘亲去世时,我还小,其实都记不起她长什么样儿了,弟弟就更是一面也没见过她,我昨晚回去后一直在想,若当初,她能对父王稍微多一点信任,能开诚布公的与父王把话说开,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可她当时怀着身孕,情绪反复不定,多思多疑也是人之常情,又如何怪得她,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便是父王,至少在这件事上,也是无辜的,最可恨的,还是杨氏那个贱人毒妇,我昨儿若不是父王说了,会让顺天府的刽子手将她凌迟处死,我一定要扑上去,生生啃下她一块肉来,方能稍减我心头之恨!”
简浔能理解她的心情,便是她,也恨不能吃杨氏的肉喝杨氏的血,道:“她自己已是死到临头,注定要受尽折磨而死,更重要的,是她的儿子和亲人们,都将受到她的连累,以后不定会落得什么下场,于她来说,这惩罚已经足够了,所以倩姐姐消消气,为她这样一个货色白白气坏自己的身体,可就忒不值当了。”
宇文倩闻言,方怒色稍减,点头道:“嗯,我们只等着看她如何千刀万剐而死即可,不过,娘亲的经历也告诉我一个道理,一定要与自己的夫君坦诚相对,有什么话,有什么疑问就说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否则,指不定就落得亲者痛仇者快的结果了,这一点上,我和你姐夫,得像你和弟弟学习才是,你们之间,就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简浔就笑起来:“我与师兄,也就胜在打小儿便认识,打小儿一起长大,彼此都深深了解对方的脾性,所以对对方也近乎本能的多一份信任,当然,也可以说,是我们都太了解彼此了,对方在自己面前根本无所遁形,想瞒什么都瞒不住,所以还不如老实交代的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么。”
心下也是柔情一片,不止是因为他们打小儿一起长大,深深了解彼此,更因为那个人是他和她,彼此都是彼此最契合的那个灵魂,所以,他们一定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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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8月17日lisa67亲的1颗钻石,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八七回 狱中 判决
翌日,是黄府尹升堂审理杨氏一案的日子,因昨日事情便已飞速的传遍了盛京城的大街小巷,以致还远不到升堂的时间,顺天府的府衙外,便已聚集了一大群等着看黄府尹如何判决的人,且人群还有越来越壮大的趋势。
人人都是口沫横飞,车轱辘般翻来覆去的说着自己知道的情况,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啧,我活了大半辈子,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说过这般歹毒的女人啊!”
引来其他人的纷纷附和:“可不是,真是头上生疮,脚下流脓,浑身上下都坏透了……我还听说……”
顺天府衙自开国以来,还真从没有似今日这般热闹喧阗过。
杨氏先是被堵了嘴绑了手脚在睿郡王府的柴房关了一夜,等天亮后,犹如困兽般挣扎煎熬了一夜,却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的她正自绝望,没想到顺天府便真来人了。
她当然知道睿郡王如今已是恨毒了她,可心里却仍抱着两分残存的希望,王爷怎么可能真丝毫不顾王府的体面名声了,把事情闹到有司衙门去?他一定是吓唬她的,一定是的!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顺天府的衙役们既知道她已是下堂妇了,才不会对她客气,粗手粗脚的捆了她便往外押去,过程中还明里暗里揩了她好几次油占了她好几次便宜,到底是养尊处优快二十年的王妃,本身底子又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就不怪能激起衙役们的劣根性了。
弄得杨氏是羞愤欲死,不敢再对睿郡王抱任何奢望,万一他忽然间就改变主意了呢?只得把希望都寄托到了宇文信身上,昨儿听王爷的意思,事情至少暂时不会连累信儿,那他这会儿就还是王府的二爷,一定知道顺天府的人上门了,只要他肯替自己求情奔走,事情也未必就丝毫回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只可惜,杨氏到底没能等来宇文信,她嘴巴又被堵着手脚又被捆着,亦连呼救求饶都没办法,只能任顺天府的人将自己推搡着上了一辆破车,与高嬷嬷一道,听着街道两旁路人的指控和谩骂,一路被送进了顺天府的大牢。
就这还是黄府尹想着,到底杨氏是做过王妃的人,还为睿郡王生了个儿子,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让人临时寻了一辆车来,将她们主仆隔离在了人们的视线以内,否则她们应该就不止是听到指控与谩骂,还该被人们招呼烂菜叶臭鸡蛋之类的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够杨氏的心情糟透了。
然而更糟心的事还在后头,顺天府的大牢虽是盛京城内仅次于腾骥卫天牢与刑部大牢的第三大牢要牢,名声斐然,里面的条件却着实糟透了,又脏又臭,暗无天日不说,还老鼠蟑螂臭虫之类的小动物遍地爬,想来狱卒们从来都不打扫的,反正被骚扰被恶心的又不是他们自己。
杨氏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立时吓傻了,别说她了,连高嬷嬷都自来养尊处优,才一被推搡着进了牢房,便立时被恶心得想吐了,只觉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所幸高嬷嬷到底不愧为杨氏跟前儿的第一忠仆,进了牢房后,虽实在绝望得恨不能立时死了算了,到底还是强撑着,把牢房大略收拾了一通,至少把老鼠臭虫们都赶跑了,方扶了满脸木然似已石化的杨氏至她才强忍恶心与恐惧理好的稻草上坐了,哽声说道:“娘娘,天无绝人之路,二爷一定不会不管我们,现下的困境也一定只是暂时的,您千万要放宽心,不然若是身体有个什么好歹,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嘴里说着劝慰杨氏的话,想着她打从生下来,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自己的眼泪倒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杨氏却是充耳不闻,仍满脸的木然。
高嬷嬷还待再说,冷不防就听得旁边牢房传来一声惨叫,在黑漆漆的牢房里,就跟从地狱里传来似的,说不出的恐怖,说不出的瘆人,偏她们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未知,因为说不准同样的遭遇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恐惧与绝望也加倍放大了,高嬷嬷不自觉便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了。
杨氏却忽然如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大哭了起来:“嬷嬷,我好后悔,好后悔啊!当初我为什么就不早早杀了那个狼心狗肺的,我当初为什么不听你的劝告,为什么每次都会因为对他犹抱着几分残存的希望,下不了手……若不然,我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我真的好后悔,后悔得恨不能立时死掉算了!”
一边哭,一边还拿头去撞旁边的墙壁,状若癫狂。
急得高嬷嬷忙死死抱住了她,哭道:“娘娘,您心中有气就打骂奴婢罢,千万别作践您自个儿的身子,您千金之躯,哪能这样作践啊!都怪奴婢,若当年奴婢死死劝住您,而不是在您耳边一再的鼓励您撺掇您,您或许早就放下王爷,嫁了个真正疼您爱您的姑爷,如今日子必定不知道多好过……都是奴婢害了您,您打奴婢,骂奴婢罢……”
“我怪嬷嬷做什么!”杨氏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的道:“就算到了今时今日,我也没有后悔过弄死唐氏那个贱人,嫁给王爷,只有我才配得上王爷,只有我才配做他的王妃,那个贱人算什么,我哪里都比她强,她算什么!我也没后悔过,当初虐待宇文修那个贱种,我只是后悔,自己当初不够狠,后悔自己醒悟得太迟,死心得太迟,不然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那个狼心狗肺的,心从来不在我身上,从来没真正爱过我对我好过,我却为了他,白白葬送了自己,也葬送了信儿的前程未来,若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第一件事就是弄死他!”
发完狠,人却一下子颓了,小声啜泣道:“嬷嬷,我是不是蠢到家,糊涂到家了?为了一个从来不爱自己,不在乎自己的男人,毁了自己的一生,还毁了自己儿子的一生……信儿以后该怎么办?天大地大,哪里才是他的容身之处?他会不会恨我,会不会后悔当初托生成了我的儿子?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对不起他啊……”
倒是没再提自己的娘家亲人们,她自己都死到临头了,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高嬷嬷见杨氏哭得绝望,犹带着几分红肿的两颊也因此显得越发的红肿了,心疼不已,忙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下一下的轻拍起她来,就跟小时候一样。
慢慢的,杨氏的哭声终于小了,情绪也好了一些,高嬷嬷方沉声说道:“娘娘,明儿升堂时,您只管说您什么都不知道,把一切过错都推到我头上,让我来承担,我都认了罪了,顺天府尹总不能还要逼着您认罪,那他就是屈打成招了,事情已是人尽皆知,他必定不敢。只要您一直不承认,那他便奈何您不得,王爷也奈何您不得,您就有机会出去,与二爷团聚了,二爷是个孝顺的,他一定不会不管您的,所以娘娘,您千万记好了,事情都是我做的,您什么都不知道!”
杨氏闻言,眼里先是闪过一抹亮光,继而便苦笑起来,摇头道:“不行的,王爷既安了心要将我千刀万剐,那就一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还等着以我的痛苦,去讨好那个贱种,让贱种原谅他,与他父慈子孝呢,所以即便嬷嬷把一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也是行不通的,你是我的奶娘,是我跟前儿最得用的人,事情到底是你做的,还是我做的,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便真不是我做的,别人也不会相信,何况前儿我可是当众亲口承认了事情都是我做的,就别做这些无谓的挣扎了。”
顿了顿,继续道:“关键信儿的前程命运还掌握在他手里,此事一出,信儿的名声固然将毁于一旦,但他到底是王爷,只要他肯拉信儿一把,信儿还是有美好明天可言的,我不能再连累信儿了,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若不是有我这么一个糊涂的娘,他是可以有远大前程的……所以,明儿我会干净利落的认罪,主动提出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只盼王爷知道我这般配合后,能对信儿好一点,那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一席话,说得高嬷嬷是泪如雨下,便是旁人听了,也少不得要为杨氏的一片慈母心肠所感动。
可她只拿自己的孩子当宝,别人的孩子却当草,从一开始就心术不正,机关算尽,落得今日的下场,又怨得了谁!
主仆两个因此在顺天府的大牢里,度过了她们有生以来最艰难,也最不堪回首的一夜,以致次日衙役们奉命来押她们去大堂受审时,二人竟最先生出的不是她们的命运就要被定下了,她们的生命或许就要进入倒计时了的恐惧,而是对终于能至少暂时离开这个鬼地方,终于能暂时得见天日了的庆幸与如释重负。
一时到得大堂,远远的已能听见人声鼎沸,等绕过一座影壁后,杨氏与高嬷嬷就看见大堂外的院门口,虽说有衙役们拿了水火棍挡在前面,不住的大喝着:“都站远一点,安静一点,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人们依然前仆后继的想往前冲,嘴里还纷纷叫着:“站远了看不清楚,听不清楚啊……”、“后面的都小力一点,人都快被你们挤死了……”、“有什么好挤的嘛,想站前面,不知道来早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