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女官的禀告,大殿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
唯有果仁不肯答应:“不可能!”
就有人恶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打断了她的话:“恶奴,死到临头还敢咬人!”
女皇懒洋洋地抬了一下手指,就有人将一柄横刀递到杜清檀面前。
“来,朕许你一雪前耻!”女皇笑眯眯的。
杜清檀接过横刀,垂着眸子,“呛啷”一声抽出刀来。
雪亮的刀光将她的脸衬得惨白,双眸之中若有鬼火浮动。
森冷,锋利,无情。
果仁惊觉不好,大叫出声:“假的!假的!圣人,他们狼狈为奸,勾连起来哄骗您!都是假的,他们所有人都在欺瞒您!”
“你还等什么?!”女皇勃然大怒。
果仁的话触及了她最不可碰触之地,是她最为忌惮和恐惧的事。
杜清檀手起刀落,血光闪过,果仁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一击致命。
大殿内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呼吸声也听不见半分。
杜清檀缓缓抽刀,清丽的眉眼冰冷如霜,在缓缓扫过大殿内除了女皇之外的所有人后,落到李岱脸上。
有一点鲜血溅在她的眼角下方,猩红,妖艳,却又如同一颗朱砂痣。
她沉稳而平静,丝毫没有杀人之后的惊恐和颤抖。
“请殿下恕罪,下官管教无方,给您添了麻烦。”
李岱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神态冷淡。
“杜司药何罪之有?本是有歹人陷害你我二人,蒙蔽圣听,该伏罪的是歹人。”
有宫人悄无声息地上前,悄无声息地将果仁拖了下去,再悄无声息地擦干净地面。
甘味中微带清凉的沉香之雾盘旋而上,很快冲淡了殿内的血腥气息。
女皇冷声道:“琅琊王,去查到底怎么回事,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李岱低头退下,女皇朝杜清檀勾勾手指:“走近些。”
杜清檀低头上前,停在距离女皇一尺远的地方,恭敬地道:“圣人有何吩咐?”
“还觉着世道不公吗?”
“因为有圣人在,好了很多。”
仍然不公,非常不公,但是因为您的缘故,感觉好多了。
女皇笑了起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正呢?想要公正,就得变强。想要维护公正,也得变强。”
她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呓语一般说道:“即使变得很强,也很难做到真的公正。”
譬如说,即使是她登上皇位,做了天子,也未能做到绝对公正。
杜清檀睁大眼睛:“圣人,您说什么?微臣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
这一刻,女皇微笑温暖如邻家的老奶奶,“你适才那一席话,让朕想起许多前事。”
“先母未曾诞下男丁,只生了朕姐妹几人,所以先父亡故之后,我们备受欺辱。
我做了皇帝,仍旧有人欺我是女子。不用和他们计较,也不用嚷嚷,用拳头教他们做人就好了。”
“你,去内医局吧。”女皇递给杜清檀一块丝帕:“擦擦。”
杜清檀并不知道自己脸上溅了血,她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微有不解:“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女皇坐在软榻之上,高傲地抬着已经苍老的脸,霸气地道:“因为朕乐意。”
“你若想成亲,也可以告假去成亲,但朕不会批太久的假,不能耽搁朕吃饭。”
金守珍欢天喜地:“杜司药,还不赶紧叩谢皇恩?天大的喜事啊。”
杜清檀用很严肃的态度,踩着善良的金守珍拍了一个很响亮的马屁。
“这怎么算是天大的喜事呢?天大的喜事应该是圣人凤体康健,生重眉。”
金守珍强行忍住暴揍她一顿的冲动,用力扯下情不自禁往上翻的白眼,很是憋屈地应和:“那是,那是。”
女皇被逗笑了,她年已七十六岁,在前些日子生了重眉,成八字,被视为祥瑞,百官称贺。
她自己也挺高兴,这说明她尚且身体康健,精力充沛。
一炷香后,杜清檀捧着一只小巧玲珑的花卉纹金杯走出了大殿。
她神色肃穆,高高举着那只精美华贵的金杯,穿行在重重宫宇之中。
金杯不大,还可能不是真的金子,但这显示了她的圣宠。
众人艳羡着,纷纷上前恭贺。
李岱听闻此事,已是午后。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尽而亡、身体已然僵冷的张医令,慢慢将藏于袖中的那一份奏折捏成了一团。
他本想等这件事过去,缓一缓,再恳请女皇将杜清檀赐与他。
理由也是现成的——这次的事情或多或少影响了杜清檀的清誉,他愿意补偿负责。
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第372章 他不能忍
聂公公看着李岱的神色,十分同情却又不敢吱声。
自家主人是什么想法,他可谓很清楚了。
讲真,有点惨。
原本是金尊玉贵的皇孙,按说喜欢一个小小的内宫女官,不过是很简单的事。
偏偏因为女皇的存在,让这件事变得遥不可及。
李岱心中酸涩难忍,面上却是不曾露出分毫,只淡淡吩咐:“把张罪人一应犯罪的证据、证物收集齐全。”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嚣张的声音。
“姓张的小子呢?死到哪里去了?还不赶紧滚出来!”
独孤不求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手按在刀柄上,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砍人之意。
“放肆!琅琊王在此,岂容尔等大呼小叫,惊了贵人?”聂公公站出去,捏着兰花指尖声呵斥。
独孤不求停下脚步,盯着聂公公看了一眼,一点笑容从唇边慢慢地漾了起来。
“哟~是聂公公啊,不好意思,我奉旨办案,并不知琅琊王在此,倒真是唐突了。殿下呢?”
他越是彬彬有礼,聂公公越是有些慌,总觉得这就是笑面虎一只,再不济也是头野狼,那野劲儿疯劲儿和杜清檀如出一辙。
独孤不求看出来了,笑呵呵地朝他逼近:“为何我觉着公公像是对我有些误会?又或者,是有些心虚?”
说到心虚这个事,聂公公的掌心立刻冒起了冷汗。
“独孤主簿真会开玩笑……”他尬笑着往后退,心里想的是赶紧寻个方便逃命的地方。
幸亏李岱缓步走出,不露痕迹地将他护在了身后:“不知正之此来为何啊?”
独孤不求勾着红唇,目光犀利地对上李岱的眼睛。
“见过殿下,下官奉旨彻查张未毒害同僚一案。”
李岱与他对视着,稳如泰山:“什么时候下的旨意?”
“就在适才。下官接旨之后,不敢有丝毫耽搁,快马加鞭而来,没想到,殿下已经在这里了。不知张未在哪里?”
独孤不求骤然收了笑容,露出凶恶之态:“去把人犯带出来!”
他手下的差役闻声,齐齐应了一声“是”,虎汹汹往里冲,不想正好与李岱的人对上。
双方一起“咦”了一声,表示惊讶的同时,互相挺着胸、抵着肚子、握着刀柄,互不相让。
独孤不求又露出了招牌明艳笑容:“殿下这是何意呀?”
李岱先示意手下让开,这才缓缓解释:“本王亦是奉旨前来彻查此案的,到时,张未已然畏罪自杀,尸身都冷僵了。”
两个人都奉了女皇的旨意,却不知彼此存在,这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李岱心中想的是,女皇不信他、防着他,所以才会安排独孤不求来盯着。
但凡有心的,都能知道独孤不求和他是情敌,逮着机会就恨不得把对方往死里掐的那种。
女皇这是恨不得把他这个亲孙子往死里掐吗?
她明知他喜欢杜清檀,却怎么也不肯成全他。
李岱面上露出几分悲伤之意,又很快掩盖下去,淡淡地道:“正之还未见过嫌犯尸身,这边请。”
独孤不求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恪守礼仪:“殿下请。”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张医令的卧房,大理寺的差役已将尸身的情况查看得差不多了。
“死者已然验明正身,正是张未本人。观其形态,为服毒加投缳自尽,具体死亡时辰,还需仵作再查。”
独孤不求毫不避讳地上前掀了白布,将张医令的尸身仔细检查一番,冷笑:“真是一心求死啊。殿下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李岱淡漠地看向独孤不求,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张医令与张氏兄弟有亲,能让他死得这么干脆、这么心甘情愿的,只有这兄弟俩。
可是大家都知道,这兄弟二人不能惹,惹不得。
所以独孤不求的问话就显得有些不怀好意——诱着他开口指责抱怨这二人,从而将更多的麻烦引到他身上。
独孤不求等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李岱回答,就勾着唇角、抱着手臂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