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困在深宅大院的茹毛饮血的野兽,竟有些抑制不住自己血脉中翻涌的凶戾。
沈让深吸一口气,握在姜毓宁腰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直到听见小姑娘的娇声嘤咛,这才理智回笼般收回了手。
姜毓宁枕在他的肩膀上,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低声问:“哥哥,你怎么了?”
沈让握着她的手,说:“没什么。”
但是现在的姜毓宁已经没有那么好糊弄了,她问:“是不是和乌古烈的事有关?哥哥想为妙贞姐姐报仇?”
“自然想。”沈让坦诚地点头。
然而还有想说的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他不止要替妙贞杀了乌日格,连带着整个乌古烈族,他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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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政代东宫接待完乌古烈汗王和王妃,将他们安置到了驿馆,浑身疲惫地上了马车。
他的贴身护卫问:“世子,是回王府吗?”
沈政摇摇头,吩咐道:“出城,去溪山围场。”
护卫听出他语气中的疲惫,不明白道:“世子,难道是公主殿下身体不好?”
他口中的公主殿下,自然是指汉王妃,瑞阳公主,他们世子的亲妹妹。
沈政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哪里是不好,正是太好了。
当年沈妙贞刚嫁过去半年就因水土不服而英年早逝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若不是太子殿下当年来告知他和父王,只怕他也是要被瞒到今天的。
可即便他知道真相,在今日看到那位汗王妃的时候,心里也不免打了个冷颤。
无他,只是因为,太像了。
像到他这位亲哥哥都分不出真假。甚至今天相处一天下来,他几乎都找不到任何破绽。
那位“沈妙贞”言行举止,都十分自在。
可见乌古烈这招瞒天过海使得有多用心。
但也正是如此,才更让他心慌。
乌古烈人是异族,身材样貌都和中原不同,且风俗习惯也不同,因此在他们的部落城池中,几乎就看不到中原女子。
那么,现在这个“沈妙贞”是从哪找来的呢?
是乌日格派人在中原寻找多年,还是大雍有人帮他们,甚至这次进京,也只是他们计划的一环。
为了太子?为了皇位?
沈政闭着眼睛,心里一瞬间转过无数种念头,但就像那理不出线头的毛线团,乱糟糟的。
他伸手在酸胀的太阳穴按了按,没一会儿就听到禀报,“世子,围场到了。”
沈政下车,很快就被薛怀义亲自接了进去。
一边走,沈政一边问:“殿下在何处?”
这件事太大,他自己一个人理不出头绪,还是要找殿下商量才是,想必太子殿下此时也是十分的糟心吧。
他这样想着,却见薛怀义十分微妙地笑了笑,没答,只说:“此时天都快黑了,想必世子还没用膳,奴婢先叫人给世子殿下预备些吃的吧。”
沈政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问:“宁安县主在?”
薛怀义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沈政先是觉得难以置信,而后便是佩服。
这些年来,他是最知道太子殿下对妙贞的感情的,前几日太子刚知道消息的时候,也是满眼的阴郁煞气,今天竟然还有心思陪小姑娘。
果然是太子,这缓和情绪都比旁人更快。
他无奈,只得如薛怀义所说,先去用了晚膳,然后又等了两刻钟,仍旧不见人影,急得他在院子门口不住地转圈。
薛怀义被他转的眼睛都花了,想劝几句,却听沈政开口道:“去给我也牵匹马来,我去找找太子殿下。”
薛怀义哪敢让他去,连他这个贴身侍候的都被赶回来了,谁知道殿下会不会突然兴起,和宁姑娘做些什么。
若是被世子冲撞到,那他们都不用活了。
沈政却是半刻都坐不住了,两厢争辩间,正瞧见远处有一片红云似的火把平移过来,没一会儿,便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
他抬头望过去,只见迎头的马背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个人。
太子殿下身上披着一件暗色披风,直接将宁安县主裹进了怀里。
“殿下!”沈政连忙屈身行礼,“参见殿下。”
沈让早就知道他来了,并不意外,他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按住姜毓宁有些不自在的手,率先一步翻身下马。
然后张开手臂,对姜毓宁说:“下来,哥哥接着你。”
姜毓宁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沈政,咬了咬唇,有些犹豫。
可飞云实在过于高大,她只靠自己是肯定下不来的,除非让人抱下来——那就只有沈让了。
好在沈政极有眼力见,察觉到姜毓宁瞥过来的目光之后,便立刻避开了眼神。
姜毓宁这才松开紧攥着的鞍桥,闭着眼睛跳了下来。
沈让将她稳稳接住,然后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把小姑娘完全裹住。
那头竹叶早就等着了,这会儿连忙上前,等着沈让的吩咐。
“不必等我用晚膳了,先回去歇着。”沈让嘱咐了几句,便让竹叶把人扶去后头的院子了。
等她走后,沈让才把视线挪向沈政,语气也不复方才的温柔,道:“进来吧。”
两人在书桌前坐下后,沈让也没再多问什么,直接单刀直入地进入正题,“今日如何?”
沈政摇了摇头,说:“臣跟了她一天,也趁机搭了不少句话,却根本没有找到什么破绽。”
他飞快地将今日发生的事大致重复了一遍,然后有些沮丧地说:“都是臣弟无用。”
沈让倒是比他冷静多了,闻言摇了摇头,说:“毕竟十年未见了,再深的印象也都是小时候,旁的什么,就算真的发现什么不对,他们也能圆过去,说是这十年新养成的习惯,不必太过在意。”
“他们既然敢把人光明正大的摆出来,就证明不会被咱们找到破绽。”沈让道,“与其一直盯着一个假货,不如去想一想,这幕后的人,会是谁?”
“裕王?”这是沈政的第一想法。
沈让眯了眯眼睛,说:“他的确有可能,但是也不止是他有这个可能。”
他命令道:“继续去查,切忌打草惊蛇。”
“孤倒是像知道,他们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是。”沈政飞快应下。
有了沈让的吩咐,让他不安的心总算定了定,但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今日的殿下,好像也比前些日子冷静了许多。
前不久殿下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握着毛笔都像是拿着匕首,脸色比前年寒潭还要冷上几分,沈政在他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
可是今日,太子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从容。
是因为今天在溪山跑了马?
还是因为那位宁安县主?
沈政隐约觉得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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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毓宁回房的时候,底下已经送了晚膳进来,但是姜毓宁实在没胃口吃,便命人烧水先沐浴,洗去一身疲惫之后,这才重新坐到桌子上。
但仍旧没吃多少东西。
竹叶关切地问:“这些饭菜可是不合姑娘的胃口?奴婢再叫人去换一桌来。”
“不用了……”姜毓宁急忙把她拦住,说,“不用折腾了。”
根本不是不合胃口,只是她的腿根磨得疼,这会儿并拢着双腿坐在凳子上,也实在是有些磨人。
她匆匆吃了两口,就叫人把饭菜都撤下去了,竹叶还有些不放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姜毓宁赶了出去。
“我累了。”姜毓宁的理由拙劣,却让人没办法,“想早些睡觉。”
竹叶看着紧闭的房门,十分无奈。
姜毓宁却是自在很多,刚才竹叶在她不好意思,这会儿房中没人,她一下子松了劲,撑着桌面,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爬上了床榻。
她把帐子全都放下来,厚厚一层遮住床榻,自己褪下裤子,偷偷检查自己的伤处。
她第一次骑马骑了这么久,腿根不仅红肿一片,甚至有的地方都磨破皮了,稍微一碰就蛰得生疼。
姜毓宁自己不敢碰,又不好意思叫人来看,最后只能垫高脚底,搭着一双腿晾着。
她本想晾一会儿就睡,结果因为实在太累,竟然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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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让是骑惯了马的人,早就猜到姜毓宁今天跟着他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整天,两条腿定然不会太舒服,因此和沈政飞快讨论完正事之后,就把他打发走了,然后连晚膳都没用,就连忙赶过来看她。
一过来就看到竹叶等人都站在廊下伺候,走过去一问,才知道小姑娘也没用晚膳。
他不免就有些后悔,姜毓宁白天骑马时估计就不会太舒服,但是为了陪他才一直没有说,且一直笑得灿烂。
沈让心里感叹一声,叫人先去准备饭菜,然后亲自敲门。
可敲了半天都没人应,他想了想,还是推门直接进来了。
一看床帏都落着,就猜到小姑娘是睡着了,但是那伤处却不能不涂药,正好人睡了,他这时涂完,明早就能好。结果一撩开帷幔,正好就看到这一幕——
那一大片白嫩的肌肤上,好似涂了一整株红艳艳的桃花。
第77章 帖子
77.
姜毓宁实在是太累了, 睡得很熟,直到沈让撩开床帏坐到了床沿边上,她都完全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