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星矅之水!
这是五行星力中生效最慢的,将四周气态固态转化为液态水,雨水的凝结要等一段时间,是以谢令鸢从来不用这个能力。
可眼下她唯有苦等雨水凝结,心焦如焚。
。
这急迫万分中,一声极诡异的长啼从天边传来,四周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正与少司命交手的郦清悟察觉不妙,迅速后退拉远了距离。
他环视四周,平地上正有什么隆起——是无数影影憧憧的人,从平地里钻出、起身,高大身影在迷雾中显现,向着这里逐渐走近。
他们面无表情,有的脑袋只剩了一半,有的失去头颅,有的身前几个血洞。是一群死人,从埋葬的土中站了起来。
盔甲锈迹斑斑的晋国士兵、残肢断臂的西魏士兵、还有面目全非的前朝士兵……埋葬在这片土地之下的亡魂,都被少司命直接唤了出来!
这种阴森恐怖的巫术,郦清悟只在民间志怪传奇中听过,也是第一次见。传说中调集越多的阴兵,说明巫力越强。他粗略估计,少司命唤起了大概有上百人。
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不是阴兵可怕,而是少司命深不可测的能力,可怕。
“血骷髅在哪里。”少司命冰冷无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诡异地响起。
这些声音全部出自阴兵之口,如海浪般层层叠叠。
郦清悟平静地回视他。
少司命又厉声喝问:“在哪——”
“轰!!”
天边巨雷炸响,打断了少司命的喝问。
雷霆伴着一道刺目闪电,几乎是打在耳边,震得战场上的人几乎要晕厥过去。
随即,有雨滴落在弥天的烈焰中,转瞬瓢泼。
弥漫在整个高阙塞方圆十几里的大雾,终于凝结成了低矮的云,化作了倾盆的雨,兜头向着火焰浇下!
火舌跳跃着,在雨水中殊死挣扎,歇斯底里地燃烧,被雨水熄灭后的地方,热气蒸腾的烟雾袅袅升空。
谢令鸢长出了口气,有些脱力地坐在地上,她听到地面传来层层叠叠的脚步声,拖沓着泥水,是那些阴兵。她用手撑住头,觉得这一切恍惚如梦。
她感到郦清悟忽然来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十指相扣。谢令鸢惊愕地抬起头,对入他的目光中,她嘴唇动了两下,什么也没问。
他的手心是温凉的,握久了还有点暖。她心想。
她还感到星盘似乎在震动,但她并没有将手抽回来,心想,就这样握着吧。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乌云开始向着四周的范围蔓延。
阴兵的脚步也逐渐变缓,谢令鸢不知道郦清悟做了什么,只看到他向着少司命虚空打了过去,二人手下是看不见的交战,她猜测他是在借九星的力量,克制少司命的邪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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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晋、魏两军还在鏖战,郦依灵挡得很吃力。
她头一次生出了害怕,害怕郦家的部曲因自己指挥不当而折损。战场中的死亡是那样猝不及防又随处可见,她发觉自己从前跟着哥哥演练都是小打小闹,因无知而无畏。
所以,当看到迷雾中平地而起的阴兵时,她开始有些后悔了。她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血腥味,不知是自己口中的,还是别人流血后萦绕不去的。
交战中的两军也都看见是闹了鬼,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眼睁睁地看它们僵硬地举着刀剑,向营地的火光走去。
西魏人高声呼喊起来,用胡语说着壮士气的话,大概意思是少司命请来了援军,胜利近在眼前,快攻下晋军的粮草大营。
“不要怕!”郦依灵也拔高嗓门向部曲喊话,就在这时,她感受到脸上落下冰凉的水滴。
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方不知何时飘来了厚重的乌云。
水滴落得骤快,耳边已经是簌簌声,郦依灵抹了一把脸,地上已经全是泥泞。
她讶然回头,只见大营冲天的火光被笼罩在雨水中,逐渐暗淡,终至熄灭,她的心情却逐渐燃烧,轰烈。
那群走向火光的阴兵,她看着它们忽然融化,迅速瓦解,像是腐化一般,分崩离析,重归于土。
——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交战两军都想问的。发生了什么,扭转了这局势?
郦依灵一错愕间,不忘向部曲们喊道:“晋军自有天助!看,天命所归,西魏必败!”喊道后面,话音都有些轻微的激昂颤动。
四周的士兵跟着喊道:“天佑大晋!”
“连老天都在帮我们!”
又是大雾,又是暴雨,眼下连阴兵都化入了尘埃中。连老天都在帮他们,他们有什么理由输?
瞬间,晋军士气高涨,西魏人的军心却快速地溃散了——
那场浇灭了大火的雨,也彻底浇灭了他们的士气;那融化瓦解了的阴兵,也彻底瓦解了他们的信心!
他们惶惶不安,互相传言——晋军真的有天助!
“快看!”
不知是谁,指着浓雾中的光——郦清悟和少司命在斗法,笼罩在雾中,看在外人眼里,那是神迹,这让他们惶恐不已。
西魏主将拼命喊话,想要收拢他们的军心,却是徒劳。这时西魏的斥候奔驰而来,马蹄跋涉在泥水地中,远远用胡语冲着主将传达军情,言辞急切。
西魏前线主军不利。
这喊声惊动了西魏士兵,也惊动了主将阿木黑。他惊得冷汗涔涔而落,吩咐击鼓——“全军收兵!迅速回援!撤!快回援!”
鼓声齐鸣,夹杂在雷声中,西魏撤退的马蹄在地上踏出纷乱的印迹。
暴雨还在下,粮草营滔天的火势,终于被彻底熄灭,最后一丝火光被黑暗吞没,袅袅地冒着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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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全身被雨水湿透,额发贴在脸上,郦清悟的衣摆也滴着水,他们十指相扣,似乎忘记了松开,借来的九星之力已经化解了少司命的邪术,而少司命也不知所踪——
他用了禁术,极大透支元气,却未能扭转局势,再留下来并非明智。
烈焰熄灭,西魏退兵,粮草营得保,没有辜负萧怀瑾的嘱托。
郦家部曲还在警惕着西魏杀个回马枪,郦依灵则松了口气,随即跪坐在地上,发觉脸湿湿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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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瓢泼,持续了片刻,雨势逐渐减小,淅淅沥沥。
笼罩在高阙塞城头上的浓雾,也随着降雨而消失,方圆数十里,视野一片清明。
这让坡堤上交战的双方主军,更看清了当下局面。
“报——两千西魏军偷袭我军粮草营,放火,火势一时难以扑灭!”
“报——天降奇雨,火势已经被控制,偷袭粮草营的西魏人撤兵回援!”
晋国的斥候骑马奔波着,将粮草营的战况,喊话给萧怀瑾。
主军战场上,晋军已经暂时拖住了拓跋乌,所以拓跋乌无奈,叫偷袭粮草营的大军赶快回援。
萧怀瑾回身望了一眼粮草营的方向,仅是方才听战报,就知道那里战况何等激烈。
但她们守住了。她们用这一役告诉他,可以放心将后背交付于她们,就像何贵妃武修仪守着朔方城,让他们心无旁骛地出战一样。
“报——我军已经抢城!”这声军报,如同天外金石之音,轰地点燃了所有晋军疲劳后的斗志。
先头军已经抢城成功——担系着并州乃至整个中原命运的朔方高阙一战,就是为了这一刻,如今尘埃落定。
西魏的斥候也同样赶到拓跋乌身边,将城门被夺下的噩耗告诉他。
这噩耗,也成为了压垮西魏士兵的最后稻草。对峙这些日子的军心失散、大雾遮蔽、天佑晋军的传说……此刻在听到城门被夺后,西魏的斗志彻底溃散。
萧怀瑾高高地抬起手,前压,侧挥,抬举,做了三个动作。军鼓在他身后震响,那是击垮敌人,结束鏖战的指令——
“杀啊!”
高阙城门中,郦依君身后的晋军骑兵高声喊着,冲入了这座军事要塞。
城内留守的西魏兵不敌,城门很快失陷。
高阙塞和西关口一左一右,是保护朔方城的两座屏障,终于又回了晋国控制中。
屠眉还困在城外,她身上添了不少伤口,被西魏士兵像苍蝇一样围着,忽然,她感到身后压力陡轻。她回头,那里被打开一道缺口,郦依君一手**,一手持剑。
“也是不错了。”他将几个西魏骑兵挑下马,冲着屠眉倨傲道:“带头冲一冲,也算合格。”
屠眉看着他身后打开的城门,还有冲入城中的晋兵,这才觉得伤口的痛无比鲜明地涌了上来。她笑着骂了一句:“真是记仇。”
说完一挥马鞭,晋军四千先锋骑兵,涌进了高阙塞。他们轻车熟路地跑到城头上,对着黑夜,用力敲响了城塞内的军鼓。
胜利的鼓声澎湃激昂,飘出了城头,在旷野中回荡不绝。
第一百四十三章
那一夜, 晋军粮草大营的上空,雨如萧敬腾下,伴随着闪电雷鸣, 遥远的城头上传来隐隐的鼓声。
高阙塞的军鼓, 敲得晋军士气大作, 敲得西魏惊惧生疑。拓跋乌不得不放弃这座要塞,后撤到关外,以保西魏主军。柳不辞当机立断, 命令轻车校尉带五千骑兵,追出了二十余里地。
两天后, 直到拓跋乌与叱罗托在北处汇合, 晋军追兵这才撤回西关内。
那夜萧怀瑾没有去追,他的部将进城后忙着接管军务, 而他坐在城头上,看着雾散后逐渐显露轮廓的明月, 那一地霜华的月光, 拉长了他的影子。
这本来该是最冷的时节, 他却出奇的热, 甚至能感受到掌心的血液在流动。他本来该是很累,可眼下只有亢奋雀跃。
并州, 数百年来几经战祸之地,被他保住了太平。至此国门安宁,他总算对朝廷有所交代,没有让中原重蹈景佑年间失陷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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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西魏人虽退出西关外, 大概还是不死心,停驻在了离关外几百里的地方,似乎是在等待时机。
萧怀瑾也明白,西魏人此举是在试探晋国的底气——倘若尚有国力,谁能忍受一个虎视眈眈的劲敌徘徊在门口,几次三番挑衅?换成前汉元狩年间,武帝早派霍卫二人去追杀匈奴了。也就眼下,晋国没多余的国力去驱逐他们。
这场仗打完,双方退回了宣战前的状态,算是保持平衡,互相牵制。
谁也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又会是谁来打破这个平衡,发动进攻。但只要对敌人形成威慑,朝廷就可以争取时间,就总有翻盘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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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晋军有天神相助的传说,自那骤雾骤雨的一夜后,便在广袤的北地千里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