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愈从不信鬼神之说,李琬琰亦是,可是那个梦,却又那般巧合。
或许在旁人眼中,这个梦说出来,大抵都会觉得萧愈疯了,若论以往,或许连萧愈自己都不会信的,可这一次,他却偏偏深信不疑,或许因为这是他心底最深的夙愿,或许世间真的有神灵,知道他欠了她的情,帮他找到她,偿还她的情债。
李琬琰听了萧愈的解释,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琰琰,这是天意,天意都不愿让我们分开,你和我回京好吗,这两年,我知道了许多事……我不该疑你的,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这一次,让我带你回家,好吗?”
“萧愈。”
这个名字,李琬琰不知自己有多久不曾提起,如今说出口来,竟有几分陌生。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吧,你已位登九五,尊享天下,何必执着一个我这样的人?”
“我不会回京,李氏江山亡了,那座皇宫不是我的家了。”
“你弟弟的死,你在怪我对不对?”萧愈听着李琬琰略带冰冷的语调,他能想到,她不肯随他回京的原因只有这一个,当年她就是在得知李承仁葬身火海之后才“假死”抽身离去。
李琬琰曾经想过,求萧愈保下弟弟一条命。
但她知道,她也好,弟弟也好,她们生来就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成王败寇的道理,她理解。
哪怕不是萧愈,这天下落入任何一个人手里,都不会留下阿仁的命,哪怕是与她们有着血亲的李玄明,也同样为了那个皇位痛下杀手,甚至计谋不成,也要拉着他的亲侄儿,葬身火海。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萧愈呢?
她只是累了,不想留在京城,不想与他解释,不想再废心机。
“我死了,不是正好给幽州军一个交代?”李琬琰不解的看着萧愈。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李琬琰话落, 明显见到萧愈眼底的不解,他愣了片刻,不禁摇头:“我从未想过要把你交给任何人。”
他话落见她静默不语, 心头一紧, 语气难免有几分激动:“我为何要带你离宫, 你难道不明白吗?”
他用力抱着她, 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小脸,似乎想从她流露出的情绪里得到答案。
李琬琰闻言, 眼睫微垂,她自然懂,也因为她懂, 所以她才走得干干净净。
让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死”了, 于萧愈而言,岂非省去诸多麻烦, 他不必再夹在她与幽州军之间, 不必再纠结取舍, 前朝的摄政长公主,除了死,哪还有让众人更安心的结局?
“琰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交出去赎罪, 我当年派霍刀去行宫, 是要活捉李玄明的, 我知道他才是始作俑者, 他不过是盗了你的名义, 我想活捉他还你清白, 可是…可是那场火太突然了。”
萧愈向李琬琰解释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这些话一直藏在他心底, 他曾无数次后悔,当初为何不早早告诉她,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十拿九稳的时候才与她说,他一想到她临死前,仍然觉得他会为了幽州军舍弃她,觉得他一定要取李承仁的命,他便心如刀绞。
他不敢深想,她临死前心里一定很绝望,一定恨着他。
萧愈庆幸,此生他还能将这些话说出口,给她一个解释。
“琰琰,你那时病着,我让裴铎随军跟着,招降不过是一个让他前去借口,他说过,若有机会,他一定会救下你弟弟。”
李琬琰闻言微愣,裴铎竟不是偷偷跟着去的,是萧愈特意派去的?
“我的确恨他父亲,可琰琰,我知道你说得对,我恨他,哪怕将他一人挫骨扬灰,挖坟掘墓也不为过,我未能手刃他,是我之憾。”
“我不怕天道轮回,不怕人世间的报应,琰琰,你不知那十年我是如何活过来的,我日日夜夜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杀光李家的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我无法同样待你,我甚至不敢去想你,我不敢承认我还爱你,无论我怎样说服自己,我都没办法恨你分毫。”
“我承认,我愿意放过你弟弟,愿意放过那些无辜的李姓宗室,并非我真的心慈手软,我是因为你,琰琰,我舍不得你伤心,我才肯放过他们。”
“琰琰,从前我有诸多不好,我患得患失,我伤了你,你该怪我的,我不怕你怪我,但我很怕你离开我。”
“这两年,我过得只觉比过去一生都漫长,我不能没有你,和我回去,好吗?”萧愈眼里藏有悲伤,他望着她,眸光里隐隐透着希冀。
李琬琰闻言,眸底不由一湿,她垂着眼眸,一直低垂着不敢抬头,她害怕自己的眼泪会不争气的掉出来。
她真的从未怨过萧愈,虽期望过,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多奢求萧愈的牺牲。
是命运同她们开着玩笑,总是将她们一遍又一遍推入两难的境地。
“阿愈,你可以怪我骗你,可以怨我不告而别,但我很累,不想再回去了,我的身份,我这张脸,都不合适再回京城去。我们都将彼此忘了吧,日后天涯海角,各自相安。”
“我不,我不答应。”萧愈拼命摇头,他甚至有冲动想要将李琬琰绑在身上,现在就将她带走。
可他知道,若如此做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萧愈抱着李琬琰默默许久,在她静视的目光下,分外不舍的一点点松开环抱她的手臂。
“琰琰,我不能没有你,”他不曾切实的抱着她,他觉得自己的心空了大半:“但我不逼你,我愿意等,等你回心转意。”
他话落,牵起她的手,拉着她朝屋外走。
李琬琰微愣,她垂眸看了看与萧愈相握的手,随着他的脚步向外走。
走出院外,李琬琰看见了来时不曾见到的霍刀,霍刀见到李琬琰时,也有几分出神,倒不是意外,只是觉得奇妙,那个梦竟是真的,李琬琰竟真的还活着。
“去把明琴和何筎风带来,再备两辆马车,朕要送她们回家。”
霍刀听着萧愈的吩咐有些出乎意料,他又看了看萧愈身旁情绪不高的李琬琰,点头应道:“是。”
萧愈牵着李琬琰的手继续向府外走,路上他试着寻些轻松的话题:“我吃了你做的桂花糕,听说你还开了一个铺子。”
李琬琰原本没接话,走着走着忽而想到什么:“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因为吃了桂花糕。”萧愈感受到一路来李琬琰几次尝试将手从他的掌心逃走,默默攥得更紧:“刘知县的家仆给他送了一份你做的桂花糕。”
李琬琰闻言,一切都想得通了,她原本还在猜测,萧愈是如何突然找到这里的,原本以为是自己疏忽大意曾没刘知县见过真容,不想竟是一碟桂花糕。
“那味道,我太熟悉了,你宫里时常备着,你不爱吃甜,却唯独喜欢吃这个,我好奇味道如何,可是在批折子,你便喂我吃。”萧愈回忆起过去,眼角久违的带了些笑意,连他的语气都轻松了几分。
出了刺史府门,李琬琰见到和霍刀站在一起的明琴和何筎风。
明琴见到她,急忙快步跑过来,声音略带哭腔:“小姐……”明琴跑到李琬琰身边,看到了萧愈紧握着李琬琰的手,她有些的胆怯的抬眸看了萧愈一眼,忙收回目光。
李琬琰转头看向萧愈:“就送到这吧,我们三个能回家。”
萧愈闻言仍不松手,他执意要送李琬琰到家门口。
明琴和何筎风坐一辆车马车,萧愈同李琬琰做一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夜晚寂静的街道上。
车厢壁上悬着两盏烛灯,柔和的烛光洒在两人面上,萧愈握着李琬琰的手久久不曾松开,他看着日思夜想的容颜,片刻不舍得移开目光。
“石头与我说,我此生无子。”
李琬琰闻言,长睫不由一颤,一直垂下的眼眸不禁抬起,她直直的看向萧愈。
萧愈看着李琬琰如此反应,面上不可控制的露出笑意,他就知道她心里一定还是在意着他的。
“那是因为我欠了情债,”他笑着向她解释:“琰琰,我想过,若你不在,我不会与别的女人成婚生子,我本就未想过一定要留下后嗣,可是石头告诉我你活着,我来还你的情债,以后我们生一堆孩子。”
李琬琰听着萧愈这一番话有些怔愣,她的思绪一时间如海浪翻来覆去,她竟不知该从哪句话来回答他。
她或许该与他说,你这个傻瓜,为了她不留子嗣,万里江山谁来继承,他是谢氏唯一的血脉,不留子嗣,谢氏一族如何延续?
她或许该与他说,你不欠我的情,无需来还这莫须有的债。
她或许还应该告诉他,她的身子,很难有孩子。
千言万语汇于心头,可李琬琰发觉,似乎哪一句,她此时都不该说出口。
李琬琰试着将手从萧愈的掌心抽出来,被他用力攥着,她的手心出了一片汗,他的温度,从掌心传来,像是要将她的血液一起滚烫了。
马车停在了家门口。
明琴和何筎风下了车,回头看去,见霍刀还坐在车门前,车厢内没有丝毫动静。
何筎风盯着那扇车门看了半晌,下意识想上前,却被明琴抬手拉住。
明琴朝何筎风摇了摇头:“我们回去等吧,给小姐一些时间。”
何筎风闻言,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像一场噩梦一样将他牢牢吞噬。
他原本还后悔自己今天的冲动,想着来日方长,他应该再多一些耐心,再多一些等待,或许时日再久些,李琬琰便会动心。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萧愈找来的这样的快,快得让他措不及防,他今日离了家门就有些后悔,他不该将李琬琰一个人留在家中,可他出了那道门,又没有颜面和勇气回去,站在院门外左思右想,决定去市街买烤鸭,再去刺史府接明琴,一道回家,不想进了刺史府,却发现入了陷阱。
在意外见到久违的萧愈后,他甚至开始庆幸,今日将那番话说出口,因为他害怕,若他今日不说,很有可能往后这一生,他都没有机会再开口告诉她,他珍藏已久念念难忘的心意。
何筎风忽然松开拳头,转身几乎埋头奔向院中。
霍刀坐在马车上,目光落在明琴拉在何筎风衣袖上的手,片刻后收回目光。
明琴看着何筎风不见的身影,又朝霍刀望了一眼,见他身后的车门内仍没有动静,便也转身回了院内。
霍刀见离开的何筎风和明琴,也跳下马车,他可不敢听皇帝和未来皇后吵架,走远几步,确认自己听不见后,安静等候。
车厢内,李琬琰几番想要下车,都被萧愈给拦住。
她心里不由恼了,好看的黛眉轻蹙,她反问他:“你不是说了,不会再强迫我。”
萧愈闻言便知理亏,他缓缓松开她柔软的小手:“我只是舍不得你。”
“琰琰,还有一事,我应该告诉你,”萧愈似乎轻轻叹息一声:“裴铎还活着,在我南巡之前发现了他。”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让小可爱们久等啦
第76章
田间小路, 毛驴走过雨后湿润的泥土地,留下深深浅浅的蹄印子。
妇人喂了鸡回房中,看着坐在床边哄孩子的男人, 犹豫几次, 开口问道:“裴兄弟这么久不回来, 不会不要这孩子了吧。”
男人闻言看向女人:“不可能, 裴老弟不是那样的人,他定是在京城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女人撅了噘嘴, 洗手后从锅里盛了碗米汤,走上前去:“你让开,我喂他吃了粥, 才能喂药。”
男人瞅了瞅身旁还昏迷不醒的小孩, 听话的站起身,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去。
“管他要不要了, 我早就当阿仁是我自己的孩子。”妇人一边喂粥, 一边伤心说道:“只是这孩子, 怎么就是不醒呢,试了那么多偏房,竟都不管用。”
“大夫不是说了,孩子撞伤了脑袋, 要多养, 放心吧, 早晚会醒的。”男人从旁安慰道。
“对了, 你再去河里钓几条鱼回来, 邻居刘婆婆有个外甥女, 就是小时候撞了头, 吃了多少药都不管用, 后来得了个偏房才醒的,昨日她把那方子给了我,我们也试试。”女人将粥喂完,又去炉上把煎好的药倒在碗里,晾凉后端了过来。
“又要鱼?”男人挠了挠头:“入秋了,河里的鱼不多了,你改日去集市上买个大水缸,我们多养些,不然再过几个月,河上结冰,可不好弄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