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而为妖,究竟何错之有?
他心爱之人死了,也曾有那么一瞬,愤怒到想要杀了那些道士给她陪葬,但心如死灰的情绪却更重地裹挟了他。
他们死了又有什么用?
他们的死,又不能换来林与烟的生命。
况且,他记得林与烟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她相信他,她说以后也要如此。
他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他什么都不能做,无处发泄的痛苦宛如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凌迟着他的心。
那颗心鲜血淋漓,明明看不见,却让他痛不欲生。
他好想像凡人那样大哭一场,可他是冷血的蛇妖,连哭都不会。
他失去了挚爱,竟连一滴眼泪都无法为她落下。
司烨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怀中之人。
身穿嫁衣的林与烟美得惊人,这本该是她最开心的一日,此刻却只能无声无息躺在他怀中。
她失去了生机,脸色不再红润,他却自欺欺人一般,替她将衣服裹得更紧了些,而后下巴抵在她头顶,低声问道:“烟烟,你冷不冷啊。”
耳边没有她的回答,只有呼啸的风雪声。
司烨脸色惨白地笑了笑,重新抬脚向婚宅走去。
他不知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但他知道,魂魄要依据身躯才能存在。
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下她的身躯,这样才会有一丝救她的可能性。
若有朝一日她真的可以起死回生,即便他再不愿意……他也会放开她。
他会如她所愿,离开她,再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比起留她在身边,他更想她好好活着,完完整整度过一生。
她的人生还有许多事没做,她曾说等成了家,便要游历大好河山,要乘着船一路南下,去看温婉水乡,要学弹琴,要学刺绣,要学……
每一个字,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要他的烟烟活着。
司烨抱着林与烟的尸身走进了准备好的婚宅,自此大门紧闭。
他用妖力在宅子周围布上了一层结界,结界稳固而隐蔽,非一般人能察觉,非一般人能打破——
再也不会有多管闲事的人来打扰他们了。
*
虞念收了灵力,疲惫感袭来,身子不禁晃了一下。一旁的俢昳及时搭手,隔着衣袖扶了她一把。
她转头感激一笑。
她以为那根发丝是司烨的,如今看完镜中过往,才知是林与烟的。
大抵是司烨梳发时落在身上,又带出了宅院,这才被她拾起。
她收了往昔镜,仍沉浸在方才的画面中,一时之间立在原地未动。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很压抑,堵得慌。
林与烟的死,究竟是谁错了?
栖羽曾说除妖是为庇护凡人,可这场悲剧,却正是因老道士除妖而起的。
或许,妖并不都是作恶多端的,妖也是可以改变的。
俢昳静静陪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阿念动摇了吗?”
虞念回神,忍不住问道:“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俢昳笑了,回她:“从心。”
他又抬手,指尖朝向自己的心口,道:“听从自己的心,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虞念缓缓重复,又问,“众仙都说妖族残忍血腥,你不这样认为吗?”
俢昳上前,向她靠近了一些,白绫覆盖在他眼睛上,她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只看到他唇角上扬,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说:“阿念之前问我,有没有除过妖,我现在说,我不仅除过妖,还放过妖。”
“你放过妖?”
“嗯,是一只小狐狸。我偶然撞见,发现她只是在报恩,并未作恶,所以放过了她。”
“阿念,世间万物并非一成不变,要用自己的心去感受。”
虞念张了张嘴,最终道:“所以,若是你,你会放过司烨?”
俢昳反问:“为何不放?只因他生而为妖吗?”
“若今日的放过,反而让他有了明日为非作歹的机会呢?”
“林与烟说相信他,他深爱她,不会辜负这份信任。况且,他也不该为没做过的事承担代价。”
虞念沉重的心情忽然放松下来,她笑叹了一句:“也是。”
动摇的心对俢昳的话生出了认同感,缓缓落定。
虞念轻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对着俢昳道:“今夜很晚了,你早些歇息吧。”
在虞念转身之际,俢昳忽然拉住她的手腕,即使眼覆白绫也能看出他神情严肃:“今夜不要去找他。”
虞念一怔:“为何?”接着又道,“你怎知我打算去找他?”
“先前我问阿念此行可是来除妖,阿念没有回答,我便知你此行另有目的。”俢昳顿了顿,又道,“阿念催动往昔镜消耗了灵力,司烨不知你并无敌意,贸然前去恐有冲突。他毕竟是大妖,还是休息一晚再去较为妥当。”
他说的有道理。
虞念笑了笑,问道:“又是因为我若休息不好,便无法保护你了?”
俢昳安静了一瞬,唇角重新挂上懒散笑容:“是。我担忧阿念,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虞念无奈摇头:“我知道了,无论如何,多谢你提醒。”
虞念离开后,俢昳转身,隔着一堵墙,静静望向她房间的方向。
自来到绯城后,他就发现了司烨,以及司烨所拥有的……神器。
那是一支飞羽弓的箭矢。
她既不是为除妖而来,那便只能是为神器而来了。
凶兽之力凌驾于仙之上,但仙想对抗凶兽,也并非毫无办法——
神器之上附有神力,只要神器在手,凭着那份神力,一样可击杀凶兽。
俢昳一步一步上前,手掌贴在隔开两间房的墙面上,复杂心绪齐齐涌上心头。
她想找神器,是为了击杀害死那个人的凶兽吗?
她找了一百年,就这么喜欢那个人吗?
房间内烛火跳动,安静得呼吸可闻。
俢昳收回手,望向窗外。
月华如水,万籁俱寂。
没关系。等阿念击杀凶兽,执念消散,她总会忘记那个人的。
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作者有话说:
这里提一下,俢昳只是引导了阿念,真正冲击阿念的,是司烨
而最后做出决定的,是阿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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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神器
司烨支着头坐在林与烟的床边,闭目休息。
但很快,他心中一凛,警惕地睁开眼。
有人越过了他布下的结界,落到了院中。
来者好强大的力量。
他指尖一颤,为求谨慎,又在林与烟周身多布了一层结界,才脸色阴沉自房间而出。
温柔月光铺满院,如附清辉。
借着这片月色,司烨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一袭玄衣,眼覆一条白绫。
衣角和覆眼的带子在夜风中翻飞,划出美丽的弧度。
他轻而易举做到不破结界而进入院中,力量惊人,但气势却不凌人,无甚压迫感,看来是有意收敛。
虽敛了气势,仍能依稀可见他举止间的从容与沉稳。
这样的气质,也不知是多少痕迹走过才形成的。
司烨忌惮着他的力量,神经紧绷盯着他,慢慢道:“来者何人?”
俢昳勾唇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我可以救活她。”
司烨闻言,身体剧烈一颤,因过于不可置信,连声音都变了几分调:“你说什么?”
俢昳略一颔首,又道:“我愿意救她,也希望从你这里得到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