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希望跟坦率的人交朋友。”
  “朋友?”石巍陡然纵声大笑,“如果床伴也算朋友的话。”
  “床伴?”
  “我们之间确切一点说应该算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吧,而我之所以对你好,不过是想把一夜情发展成多夜情而已。所以,”石巍拍了拍林蕊生的脸,“不要把我想象的太伟大。”
  林蕊生抿紧嘴巴。
  “好了,我已经把我的目的向你挑明了,如果愿意留下,等于是答应了我的条件,不愿意可以离开,我也不会勉强……现在我要出车去了,你自己做决定吧。”石巍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半分钟后,外面传来防盗门被撞上时所发出的咣当声。
  林蕊生的身体随着这个声音晃了一下。
  5
  糯白的粥泛着珍珠的光泽,592上面浮着翠绿的叶和粉嫩的肉。高兴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只觉得寡淡无味,最近仿佛连味蕾都已经退化。
  “好吃吗?”缪薇紧张地凝视着他。
  “嗯。”高兴违心地点头。他吸了一口气,积蓄了很大的力气才完成了吞咽的动作。糯软的粥竟像砂砾一样卡到食道上。他拿起杯子,用水将它们冲了下去。
  每到吃饭的时候,他都会联想到那些命运悲惨的鹅为了满足人类的贪婪的胃,而被固定在架子上,喉咙里插进一支粗大的管子。它们进食不是为了生存下去,而是为了加速死亡的进程。
  “你不吃吗?”高兴随口问。其实从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已经猜到了答案。
  “不了,待会儿有饭局。”缪薇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了看表。
  “哦。”高兴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没办法,她的业绩越做越大,应酬也越来越多。
  看来离约会还有一段时间,缪薇走到客厅里打开了电视。她拿着遥控器随便摁了几下,停在一个正在播放减肥广告的频道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最近她一反常态地对这类节目产生了兴趣,并且经常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特别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还邮购了很多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增高、减肥、丰胸、祛斑,把自己当成试验田一样折腾。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知道这种广告骗子居多,可她总有理由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概率应该很小,结果每次都事与愿违。尽管如此,她还是越挫越勇。
  “哎,听说了吗?最近发生了一件很轰动的事。”缪薇突然扭头对高兴说。
  “什么?”
  “城中富豪胥海峰的嫁女风波呀。”
  “哦。”
  “那位胥小姐的婚礼上,先是出现一个神秘婴儿,接着闯进一个神秘女子,据说是新郎惹下的风流债。”一说起这种八卦,女人就神彩飞扬。
  “能不能不无聊啊。”高兴没好气地说。
  高兴也是最近才知道胥芳晴的身份的。胥家嫁女的消息充斥着各类媒体的版面,想不注意都难。他实在没有想到,胥芳晴竟然是胥海峰的女儿。她的随和单纯跟他以往在影视剧里所了解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世人瞩目的婚礼,居然会变成一场闹剧。
  事实上关于那场闹剧的始末,媒体新闻里并没有相关的报导,但还是有很多负面的消息由不同的渠道传递开来。高兴是从乘客嘴里无意中听到的。他实在是太震惊了那个气质幽雅、笑容阳光的男子,居然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原来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两张脸,谁都不能例外。
  绝望之余不禁为胥芳晴感到难过。
  听说婚礼的第二天,他们就去马尔代夫度蜜月了。真不知道胥芳晴会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算了,跟你简直找不到话题。”见高兴全无讨论的兴趣,缪薇悻悻地站起来,走到卧室里去换衣服。592几分钟之后重新出现的她,身上穿着最新款的香奈尔套装,手里的包是限量版的lv。现在的缪薇可以面不改色地逛名牌专卖店,再也不用担心导购小姐的白眼。
  “我先走了,你出车注意安全。”她走去玄关,套上价值上千块的高跟鞋。
  “知道了。”高兴机械地答应着,目送那个妙曼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
  怦,门关上了。高跟鞋敲打着走廊的声音渐行渐远。但袭人的香气依旧在这间屋子里徘徊。一个念头突然钻进了高兴的脑子里,冷不丁地蛰了他一下。他的神经条件反射地麻痹了几秒钟,勺子掉在了桌子上。
  事实上那个念头已经在他心里存在很久了,就像一只蝎子似的,不断地释放出可怕的毒素。
  高兴强迫自己回过神来。拣起勺子,重新对付面前的食物。糯白的粥里多了一点红,就象雪地里落里一片梅花。拿起纸巾擦了擦鼻子,梅花又落到了纸巾上。最近总是这样,鼻子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
  再抽一张纸巾,熟练地捻成两团塞住,接着拿起勺子断续吃饭。他将梅花捣碎,大口大口地咽下。缪薇给他做的饭菜,怎么能浪费。
  可是刚吃了没两口,那个可怕的念头再次在他的心底蠢蠢欲动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旁边的手机上。漆黑的屏幕与他对峙着,仿佛一只充满嘲讽和冷漠的眼睛。
  他看着深渊,深渊也在看着他。
  6
  车牌尾号为0309的出租车就象鱼儿似地在拥挤的车河里穿梭。看来司机应该是个老手了。高兴不得不集中精神盯着它,以免目标丢失。距离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始终保持着一到三辆车的间距。不料意外还是发生了,在和平路和统一路交叉的那个路口,高兴被红灯卡住,眼睁睁地看着目标驶出了视线。
  本来他应该能冲过去的,可是踩油门的那只脚突然失去了知觉。与此同时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了几秒钟的真空状态。当他恢复过来之后,耳朵里灌满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甚至还有一个人在愤怒地拍打着他的玻璃窗,示意他赶紧开走。他连忙重新发动了车子。
  目标跟丢了。不过他的心情却并不怎么沮丧。这样也许更好,一个人的幸福程度,往往与其知道的多少形成反比。事实上在跟踪的过程中,他的心一直都被两种矛盾的声音充斥着。一个声音说,放弃吧,你无聊不?另一个声则说,不行,一定要弄个明白。这两种声音拧成了一条鞭子,不停地抽打着他的心脏。因此身体的故障反倒替他做了一个选择终于摆脱了这种痛苦的煎熬了!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伸手去口袋里摸了摸,烟盒已经瘪了。干咽了一口唾沫,将烟盒揉成一团扔出窗外。探头看了看,前方左拐的街角有一间便利店,于是旋转方向盘开了过去。然而就在此时,那辆车牌尾号为0309的出租车竟然阴魂不散地在他前方出现!
  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再次身不由己地追了上去……
  他跟着它驶出市区,上了人烟稀少的环海路。夜越来越黑,路越来越荒凉。两畔的路灯忽明忽灭,如同蹲踞在黑暗里的狼的眼。穿过一条狭长的遂道,它迎着矗立在海边的抱海大酒店疾驰过去。
  在抱海大酒店的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下了车。是缪薇。她穿着那身玫红色的香奈尔套装,莲步生花地走进了大堂。高兴急忙将车泊好追入,但大堂里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他环视了一圈,发现电梯间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烁。她应该进了电梯。
  高兴怵然地盯着那些变幻的数字。电梯停在了四楼。当他乘坐另一部电梯抵达四楼时,她又一次从视线里消失了。
  走廊里空荡荡的,光线昏暗。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就像一排沉默的嘴。高兴想了想,掏出手机拨打了缪薇的号码。几秒钟后,熟悉的铃声从408房间里传了出来……
  “喂!”耳边飘来那个的甜美声音。
  高兴调整了一下呼吸。“小薇,592你现在在哪里?”
  “我?不是说了晚上有应酬。”
  “是么,”高兴冷笑,“什么样的应酬需要去宾馆?”
  “……你胡说什么?”
  “我说,我现在就在你门口。”
  “你,你竟然跟踪我!”缪薇发出一声惊叫,接着苍惶地中断了通话。
  一阵异样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之后一片死寂。全身的血液刹那间排山倒海地涌上高兴的脑门,他扑过去,对着那扇房门开始拳打脚踢:“缪薇,你给我出来!”
  震耳发聩的吼声惊醒了整条走廊。不少人好奇地探头窥视。
  408房间里终于有了动静。一个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向门边走来,接着门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满脸狐疑地站在门口。
  “先生,请问你找谁?”他上下打量着高兴,问。
  “去你妈的!”高兴对着那张脸就是一拳。男人仰面倒在了地上。一道血注如同消防栓的水劲一般,喷在玄关的镜子上。
  高兴冲进去,缪薇不在。但凌乱的房间里分明氤氲着她身上的气息。他依次将卫生间和衣橱的门打开,还是没有。怎么可能呢,明明听到缪薇的手机铃声从这里传出来!
  “缪薇呢,你把她藏哪了?”高兴转身扑过去,揪住男人的衣领。
  “什么缪薇,我不认识。”男人摇头。
  高兴挥拳欲打,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噪杂的脚步声,接着双臂被人粗鲁地剪起。是闻讯赶来的保安。
  “先生,你的行为扰乱了我们酒店的秩序,并且对我们客人的安全造成了严重的威胁,现在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工作人员看上去是个头头,厉声呵斥着高兴。接着躬身扶起那个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问,“胥先生,要不要报警?”
  “报警?算了……我想只是一场误会。”男人勉强笑了笑。早有其他的服务人员一拥而上,又递毛巾又递冰块,俨如众星拱月。
  高兴怔了怔,怪不得这张脸看上去点熟悉,原来是胥海峰。
  突然,他觉得眼角的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激荡。拧头看去,窗子开了一条缝隙,窗帘被漏进来的风吹得掀起。
  一个不详的预感瞬间击中了他……他用尽全力甩开保安的控制,快步奔到窗前。一楼的草坪上卧着一个的女人。光线虽然黯淡,但依然可以看出,她身上穿着的正是那套玫红色的香奈尔套装……
  所有的知觉瞬间从高兴的身体里飞走,只剩下毛骨悚然的恐惧。
  7
  有人用手指轻叩着窗子,啪啪啪。592由缓至疾的声音连续不断地撞击着耳膜。
  睁开眼睛,大颗的水滴正持续不断地弹击着玻璃墙。五月的马尔代夫,天气就像孩子的脸一样捉摸不定,不过这也正是其拥有多种不同寻常的魅力之一。
  胥芳晴坐起来。卧室三面都嵌着落地玻璃窗,随时可以观赏周围的风景。其中一扇窗户缝隙漏进来的风将落地窗帘掀得老高,一栋栋斜顶木屋漂浮在雾气熏腾的海面上,恍如仙境。这便是马尔代夫最具原生态魅力的“水上屋”。
  别看每间屋子的建造方式近乎原始,内部装修却将传统和现代完美地揉和在一起。咖啡机和泡茶器具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而且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绝对不用担心会被海浪吵到。胥芳晴是故意将那扇窗户拉开的,伴着海浪的声音入眠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转头看了看时君度。他还在酣睡,完全没有受到风雨声和海浪声的影响。也许是太累了。这里不愧为“印度洋上人间最后的乐园”, 帆船、潜水、冲浪等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以及目不暇接的奇观美景,齐齐挑战你的身体极限。胥芳晴也很累,只是睡眠很浅。因为一安静下来,眼前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令她无法释怀的画面。
  她无法忘记婚礼上那匪夷所思的一幕。然而关于那件事情,之后时君度只字未提,仿佛那根本就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磊落的态度令她备感自责,似乎任何的猜疑都是对感情的亵渎。因此每当受到时君度温柔的对待时,她的心灵就会遭受到痛苦的鞭笞。她怎么能够怀疑深爱着自己的男人,而去听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呢?她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事情,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心无芥蒂地与时君度相处,但每当夜深人静,那个黑衣女子就会邪恶地从记忆深处跳出来,提醒她事情并没有过去。
  爱情的眼睛里揉不进一粒砂子,这句话对于胥芳晴来说尤是。从小到大,不论是在家里,学校还是在社会上,胥芳晴都是众星拱月般的焦点。诚如书里说的那样,她是含着金钥匙而生的孩子。这种氛围里长大的她,对于爱情有着近乎洁癖般的坚持。放弃江日晖,就是因为他无法给予她一颗完整的心即使她很爱他,但与生俱来的骄傲拒绝低头。时君度的出现就象是为了满足她的梦想而来的,无论哪一方面都无懈可击。然而现在,这尊完美的雕像也开始摇摇欲坠。
  第一次见到时君度,是在阳光孤儿院。时间是在2007年的春节期间。那一天大概是元霄节吧,她带了新年礼物去探望孩子们。前一晚刚下了雪,孩子们正在兴高采烈地玩耍。她才走了两步,不知道哪里飞来一个雪球落在了身上。力道尽管不重,还是吓了她一跳。俯身清理身上的残雪时,一个磁性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深色牛仔裤,米黄色的棉夹克,嘴角向上拉起,露出一排堪称完美的白牙齿。他手里拿着一只铁锹,身后不远处是一个半成品的雪人。几个孩子正绕着雪你追我赶,互相投掷雪球。
  “不要紧。”她摆摆手。
  年轻男子点头,将视线移到她放在地上的两只鼓鼓囊囊的袋子上。张开的一角露出文具的标签。“这些,是送给孩子们的新年礼物吧?”他又问。
  “嗯,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礼物的价值不在于金钱,而在于拳拳爱心。”他认真地纠正,接着将铁锹斜插进积雪里,弯腰将袋子拎了起来。“呀,好重,我帮你送进去吧。”
  他的手上还沾着没有融化的雪花。
  “那……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我还得替孩子们感谢你呢。”他微笑着说,转身大步流星地向院方的办公室走去。
  他是谁,怎么从前没有见过,正在为这个问题纠结的时候,院方的工作人员和孩子们发现了她,热情地迎了过来。当她再次从人群中抬起头时,他已经从视线里消失了。
  从工作人员那里得知,他叫时君度,是最近才加入进来的一个义工。
  “他真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几乎每个周末都来帮忙,春节都在这里陪孩子一起过呢。”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交口称赞。尤其是年轻的女老师们,个个眼睛发光。
  他的确是一个令人过目不忘的人,这一点连胥芳晴也不得不承认。
  那阵子倪家慧刚刚去世,她的心情很差,有一段时间无暇顾及其他,难怪不知道这件事情。
  再次见到时君度是在差不多半个月后。592
  3月份的某个星期天,胥芳晴组织志愿者举办了一项绿色助学植树的公益活动。这次活动以扶助孤儿为出发点,通过扶贫助困与生态建设相结合,将社会各界的爱心资助从原来的输血模式转向生态建设、爱心激励和自强自立的造血模式。在保护生态环境的同时,将其产生的经济效益用于扶贫助学的公益目标。
  在忙碌的活动现场,胥芳晴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跟别的义工一样,勤劳地挖坑和填土,鼻尖上闪着亮晶晶的汗。
  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很绅士地递给胥芳晴一瓶水,由此展开了话题。原来他也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后来在好心人的捐助下,他获得了学习的机会,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国外一家名牌大学。不久前刚刚回国,在一间跨国公司任职。不论身在何处,他都对孤儿院怀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情,他觉得那儿是他的家。
  胥芳晴被这个经历坎坷却拥有灿烂笑容、干净气质的男子打动了。
  交往之后,她发现他集俊朗、善良、智慧、幽默、浪漫于一身,就像上帝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更重要的是,他对她的感情非常纯粹,不带有丝毫的杂质。第一次过生日,时君度的礼物是他花费了几天心思,亲手制作的一尊以她为模特儿的半身雕像。她收到后惊呆了,那尊雕像栩栩如生,就连颈上的汗毛都逼真得要命。
  时君度的爱好很多,滑冰、赛车、雕塑、潜水、棒球……他仿佛一个蕴含丰富的矿藏,总是能够带给她不同的惊喜。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竟然就在父亲的公司工作。这个发现令她有一种宿命之感,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缘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