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林菀隔三差五便会进宫一趟。
不是给皇后诊脉,就是带囡囡进宫,来见她的姨母和表姐表哥们。
诊完脉,皇后便屏退一众太监宫女去了外殿,眼下内殿只有两姐妹靠在软塌上闲聊。
“妹妹,我现在偶尔想起从前,都还有一种在梦中的感觉,谁知道,我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呢?”
林菀抿了抿唇,道:“一切都是天意,阿姐与皇上注定有这场缘分。”
“妹妹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一切都是你的缘故呢?”林娇意有所指道。
“......我?”林菀指着自己,不太确定的问道:“我只是你的妹妹而已,如何能改变阿姐的命运?”
“菀儿,你不是她!”
“什么?”林菀惊呼,她不知道林娇这话是何意,她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寒,好似有什么东西将要呼之欲出。
林娇坐直身体,一眼不落地盯着眼前的林菀,似要透过她的眉眼见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林娇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跟她摊牌,这么多年了,她们不能再如此下去了,真相或许已经不重要。
无论她是谁,她都是她的妹妹,她的家人。
林娇面色平静,语气如常道:“后来,我闲来无事时总是想起,十六岁前的妹妹。因而,我才确信,菀儿你不是我的妹妹林菀。”
“我妹妹没有菀儿你那么勇敢,她是个腼腆胆小的姑娘,连对我这个阿姐,她都是依赖居多,从小到大,她都不怎么会拿主意。”
“可菀儿你,不一样,你果敢有谋,遇事从来都是迎难而上,于人情世故方面游刃有余,可我妹妹自小内敛,见了生人十分胆怯。更遑论,菀儿你这一手堪为传神的医术,我妹妹无论如何都达不到这种程度的,我祖父曾断言,妹妹天资不足,看个头疼脑热不是难事,我认识她十几年,我知道她其实骨子里并不热衷行医这一行。”
“如今,大周朝女子学医风气日盛,就连太上皇,皇上都对你赞赏有加,你为大周的女子,谋求了一份生存机遇。让她们的人生得以有所不同......”
她一一细数着,林菀与原身的差异,让林菀无从辩驳。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问你,可昨日我又梦到我妹妹了,她还是从前那个胆怯的小姑娘,她对我说,她早就不在了......”
“阿姐。”林菀眼眶通红,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殊不知,林娇早已察觉。
她等她开口,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对不起,对不起......”林菀语无伦次地道歉,同时她眼里的泪水终是成串成串地落了下来,“阿姐,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我莫名其妙就成了她,从我被相公救起的那天起,我就成了你的妹妹林菀。”
“这些年,我早就把阿姐和毓儿当成了的至亲,阿姐,你别不要我......”林菀忽地在林娇面前放声大哭。
她其实真的很怕,不是怕被人当成异类、妖怪。而是,不想失去这么多年用心维系的亲情。
林娇捏着丝帕,温柔地替她擦去满脸的泪痕,点着她的鼻尖儿,柔声哄道:“傻瓜,你已经当了我十多年的妹妹,阿姐又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妹妹,既然今日说开了,咱们就当这事儿过去了,别告诉毓儿。”
......
直到最后,林娇也没问林菀从哪里来,林菀有心想告诉她,她却说她不好奇,甚至不想知道,只要妹妹还是妹妹,一切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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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卧房内。
事后温存。
林菀懒懒地趴在李砚胸膛上,指尖儿摩挲着他稍稍有些扎手的下巴。
那里有些青色的胡茬,很浅。
再下去点儿,就是他性│感圆润的喉结,那颗锁骨上红色小痣若隐若现,林菀瞧得出神。
眼下神思清明,她不免又想起,今日在宫中的事情来。
李砚凝视着自家夫人犹带红晕的娇颜,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出声问道:“有心事?”
林菀怔然,知道瞒不过他,她斟酌良久,最后还是决定跟李砚坦白。
她将白天在宫里发生的一切都跟李砚说了,也将自己来自哪里,以及所有关于二十五岁的林菀所经历过的,都同他毫不保留地交代了。
既然,林娇都已察觉她的异样,她相信以李砚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毫无察觉。
她在赌。
赌李砚不介意。
赌他爱她,无关乎皮囊,只是爱上的这个人,恰好是她而已。
纵然心里已经做了千般猜想,可让她委实没想到的是,他的反应竟然会如此平静。
“菀菀,其实我早就知道 ,你不是她。”
“......相公,”林菀闻言一怔,满脸不可置信地注视着他,“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们刚成亲没多久,大概是你第一次牵我手的时候吧。”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林菀忽地释然一笑。
“第一次被姑娘牵手,第一次对你心动,第一次吻你......很多的第一次,都是菀菀陪为夫体验的,时隔多年,我仍庆幸,当年改变心意同菀菀成亲,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他说得缓慢,声线仍旧有几分喑哑,可他的眼神又是那么深沉,满目的爱意,快要将林菀溺在其中。
林菀一下子就安了心。
这个男人爱的,一直是她。
“相公,你说真正的林菀,还会在平行时空活着吗?她会幸福吗?”
“我不知道。”李砚摇摇头,倏地抱紧怀中的女人,他沉声道:“不过,如若神佛有灵,我希望她能活着,也希望她可以过得好。”
“因为于我而言,得菀菀是我一生之幸。”
“无论如何,都是因为她的意外离世,才得以让你穿越时光与我相遇。我一直不敢妄自揣度天意,也不敢随意苛求上苍,让你生,她死。因为这是对另一个人的不公。”
“但我仍希望上天垂怜,怜我爱你,让我们不止有这一世,还能有下一世。”
“为夫时常在想,若是能与菀菀所说的那个世界的你相遇,那该多好,我的菀菀这么优秀,想必在那个世界也是如此。”
林菀无言地看着眼前这个,珍视了她十几年的男人,心里熨帖,她心想,她又何尝不是呢?
遇见他,嫁给他,爱上他,陪他三餐四季、朝朝暮暮、年复一年,同他相知相伴。
何其有幸。
她这一生,得李砚爱护,得家人关照,得师父一家提携,才能在这异世安稳至此。
她做到了她想做的一切,也成全了想成全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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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
林菀恍恍惚惚地入梦,十几年间的事物浮于眼前,还有她所熟悉的每一个人,他们全都困在一团如纱般的浅淡雾霭里。
十几年点滴生活,此刻却被快速推进,一切犹如走马观花,待要细看,又转瞬即逝。
每个人的脸都瞧不真切,可她分明认得他们,她伸手想去触碰,幻影瞬间斗转星移,变幻如风。
于是她只能静默地瞧着,好似看尽别人的一生。
直到眼前的薄雾散去,而那个眉眼清隽的男人,又回到了十九岁,她初见他时的模样 。
她睁眼看见他,浑身湿漉漉的他,她发现自己也浑身湿透了,周身是刺骨的冰凉,显然是落水所致。
然而,一转头,林菀便瞧见了她,她只是一片朦胧没有躯体的残影。
那是这么多年来,林菀第一回 见到她。十六岁的姑娘,纤细瘦弱,腼腆至极。
可那张脸林菀如何都不会忘记,因为,这张脸她已经熟悉了十几年。
“我要走了。”林菀听见她说。
“你要去哪里?”林菀急急地唤道,待要伸手去抓她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
甚至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透明。
她嘴角露出笑意,两个梨涡同样醉人,“去我该去的地方,谢谢你替我照顾阿姐和阿弟,林菀,替我好好活下去......”
薄雾彻底散去,眼前的残影彻底消散。
林菀意识到了,她在跟自己告别,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她说的,她都会替她办到的。
待林菀回过神,才发现男人已经脱下了外袍披在她身上,随后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将她打横抱起,朝着林家村走去。
一路上,村民们纷纷侧目,将二人的亲密姿态尽收眼底,几位爱嚼舌根的婶子,时不时地又同同伴念叨几句。
总之,不消一刻钟,李砚救了林菀,抱着她走了一路的消息,就在整个林家村的人群中传遍了。
李砚将林菀一路抱回林家,进了院门,跨过门槛,转入内室,直到将她平放在床上。
待他想要出去,唤人来替她包扎伤口时,却被她突然抓住了手,“砚哥哥,你将外袍脱给我穿,又抱了我一路,只怕谣言现在已经满天飞了。”
“嗯。”李砚淡淡应道,比起谣言四散,他更在意她那一声亲昵非常的“砚哥哥”。
“你救了我,我却害得你枉遭非议,对不起。”她歉意万分地低头对他致歉。
“没关系,不要介怀。”
林菀鼓起勇气追问道:“如果不介意的话,砚哥哥,你娶我好不好?”
也许知道是在梦中,所以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问他,林菀心知,哪怕再来一百次,她也是想要与他在一起的。
李砚张嘴在说什么?可惜此时林菀已经再次被缥缈的雾霭围绕......
梦境到这儿戛然而止,入梦的人却仍在床榻酣睡。
次日清晨。
李砚和林菀同时清醒,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
林菀:“昨晚......”
李砚:“昨晚......”
“相公,你先说吧。”林菀轻笑。
李砚亦是嘴角微弯,“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救了你,村里的人议论纷纷,我抱你回家,你还问我能不能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