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医院有人认识他?”我旁敲侧击地问道。
  “不是。”
  “那怎么会知道他是捐献者?”我顺理成章地问出了憋在心里的这句话。
  “在救护车前往救治死者的时候,救护车惊动了那幢办公楼的门卫,门卫认出了死者正是办公楼里的员工,听说名字叫毛文杰。”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记忆中我听妻子提起过他。
  “已经查出了死者的身份,我看我也没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不跟我一起去七楼吗?”左庶话中有话。
  “可我得回家了啊!都这么晚了。”我指指走廊墙上的挂钟。
  “那好吧。”左庶摊开双手,冷不防问我道,“这挂钟可能不准,我手机也没带,你能看看你手机几点了吗?”
  我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后,才知道中计了,急忙解释:“我手机没电关机了。”
  “啊!原来这样,难怪你刚才需要找人求助。你不是不能带手机吗?况且关机也不需要卸下电池板!”左庶遗憾地耸耸肩,“算了,我还是问医生时间吧!再见。”
  左庶说完,头也不回地自顾自走了。
  这么多年以来,医院所独有的气味总让我不舒服,可能是小时候打针留下的心理阴影,我一直没有从中走出来。
  景泰市立医院由蓝白两幢建筑所组成,蓝色的楼为急诊部,高为八层。另一幢白色的则是住院部,足有二十多层,左庶想去的正是这幢楼七层的心血管内科病房。
  我绕过医院的保安室,爬上住院部后方的铁栅栏,那上面挂着“小心高压电”木牌的电缆线只是摆设,这是医院里的电工偷偷告诉我的。大学时苦练引体向上,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处,我轻松地越过了铁栅栏,踩在一排空调外机上,一直走到了一扇磨砂玻璃窗前。
  轻轻拨了下铝合金窗框,它被打开了,透出节能灯的白光。
  我撑着窗台爬了进去,双脚稳稳地踏在了地砖上。四周冷色调的墙砖上,传来轻轻的流水声,我转身合上了窗户,扳上了锁窗的搭扣。
  这里是住院部二楼的公共男厕所,由于每间病房都有独立的洗手间,所以设在走廊上的厕所专供探访的家属使用,而住院部在十点以后禁止家属探访,所以这间厕所到明天早上都不会有人进来。
  我用最快的速度脱下外套和外裤,露出了里面蓝白相间的条纹衫,我对着镜子拉紧腰带,忽然看见自己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用手一摸,黄黄的,带着颗粒感,这才回想起来可能是在办公楼下面不小心碰到的铁锈。梳洗干净后,我把脱下的衣裤搭在手臂上,从男厕所走了出来。
  我并没有去坐电梯,生怕遇到上楼的左庶,我打算从紧急通道的楼梯间走上楼,从那里上楼,可以直接避开电梯的位置进入我的病房。假设左庶要去询问一些志愿捐献的相关情况,一定是跑去护士站或者医生办公室,完全不可能经过我所走的楼道。
  自己体力不佳,每一级台阶都耗费了我不少体力,不过今晚的一系列巧合,让我的脑细胞兴奋不已,巧的是那个死者被送进了距离最近的这家医院,而他竟然还是在这家医院签署的捐献文件。
  瞬间,脑海中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晴天霹雳,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我气喘吁吁地走出楼梯间,七楼空旷的走廊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急躁地来回踱着步,那种不安的情绪蔓延到了走廊的一盏灯上,它不安地闪烁着,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灯光下若隐若现的女人不时往护士站那边张望着,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我犹豫了一下,把腰带紧紧缠在手掌上,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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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4
  “老婆!我回来了。”我走向女人,轻唤道。
  妻子回首,满脸的疲惫却还是挤出了微笑,替我擦了擦汗,关切地问:“你怎么不坐电梯上楼呢?”
  护士站那边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电梯到达提示音,我立刻推着妻子进了711病房:“我们先进去再说。”
  病房里的其他三位室友,已是鼾声雷动。他们陪夜的几位亲属也是筋疲力尽地趴在床沿,累得连我和妻子的开门声,他们都懒得抬一下头。
  被腰带缠绕的手掌已经发麻,疼痛感也不如刚才那般强烈了。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我治疗,哪里痛就将它死死扎紧,把屈辱的病痛从我的世界里隔绝起来。
  之所以对这所医院结构如此了解,是因为我正是景泰市立医院七楼心血管内科711室的病人,因为严重的心脏病,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
  今天避开所有医生护士的耳目,从二楼的男厕所偷溜出去跟踪妻子,想去证明自己对妻子出轨的推测只是胡思乱想。但像我这样一个病魔缠身的废人,能为妻子做什么?这样的日子已经让她不堪重负,我又怎么能对她要求那么多呢?
  “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你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妻子俯身贴在我的胸口,我急促的心跳声令她担心起来,“我去给你冲个燕麦片吧!吃纤维素多的东西对你的心脏有益。”
  “不用了。”我拉住了她,嘴里的话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启齿。
  “你怎么了?”
  黑暗中妻子的轮廓如此真实,始终如一坚守在我身旁的女人,随着我许过的承诺,最终离我而去。
  “没事。”我勉强抑制住哽咽。
  “会好起来的,医院很快就会有匹配你的移植器官了,你相信我!”妻子坚定地道。她一定还不知道自己离开现场之后发生的事情。
  “嗯。”我违心地应允道。
  “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在我身边,多大的困难都要微笑着面对它。”妻子还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因为怀疑她,而跟踪了她。
  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包围了此刻的我,妻子付出的所有,已是我倾尽全力也无法报答的。
  我不想再隐瞒妻子了,我打算把今晚的实情全部告诉妻子。
  “其实,我刚才没有去一楼喝茶,而是去……”
  就像电视剧里插播的广告,有人在最重要的时刻推开了711病房的门,打断了我。
  “殷玮,有人找你。”护士用冷硬的口气冲着我病床的方向说道。
  在她身后,我看见了一头蓬松的头发,逆光下显得有点儿苍白。
  “殷先生,能和你私下谈谈吗?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你。”果然是那位名侦探左庶。
  “他是谁?”妻子问道。
  “一个朋友。”我拍拍妻子的肩膀,平静地说。
  妻子替我拉了拉蓝白色的病服领口,说:“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快点回来。”说完,给了我一个甜美的微笑。
  好似一缕晨光,一瞬间的温暖。
  这个让我沉醉的迷人微笑,在知道真相后,还会存在吗?
  脑中响起妻子刚才说的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在我身边,多大的困难都要微笑着面对它。
  我伸出双臂环抱住她,头埋在她的头发中,耳垂后淡淡的清香依然这么好闻。
  “傻瓜。”妻子在外人面前有点儿不好意思,轻推了我一把。
  “走啦!”我微微扬起嘴角,轻快地说道。
  来到亮堂堂的护士休息室,人也顿时精神了起来。
  护士用手指点点办公桌上的两份文件,惋惜道:“殷玮,今天抢救了一个病人,他正好是rh阴性ab型血,不过没救回来。听急诊室的护士说,那人最近才来医院签了志愿捐献的文件,可惜心脏被人捅坏了。”
  我恍然顿悟,我的病想要治愈,必须有一颗匹配的心脏来实施心脏移植手术,但因为我的血型比较特殊,焦心等待了许多年后,一直未能如愿。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病情越发严重,随时都有可能病发身亡,妻子担心我一个人的时候发病,所以让我住进了医院,顺便碰碰运气。妻子一定是做了多日的准备工作,找到了她身边有个rh阴性ab型血的同事,便施展出女人的魅力,诱使他来医院签了文件,最后选择在今天动手。现场地上的脚手架钢管,是妻子想伪装成被高空坠物砸在头上的意外事件。
  细细想来,整件事经过了周密的策划,是未来的美好希望让她不顾一切地砸下了甩棍。
  她的计划都是为了今天能有个好结果,妻子一定还在等待医院急救室里能给她一颗好心脏。
  只是她的计划被我破坏了,现在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线生机。
  “殷玮,你左边肩膀还痛吗?”护士在我的病历上写着什么。
  我没有回答,而是转向左庶,说道:“对不起,之前没有和你说有关我的病的事情,是因为不想被瞧不起,得了这种病,几乎和废人差不多了。”
  “我理解。难怪你说自己不能带手机。”左庶说,“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但始终没有想明白,所以想再向你核实一下。”
  “什么事?”
  “时间。”左庶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两个字,“按照你对我说的情况,从你发现尸体到遇见我,这个过程需要花费十二到十五分钟。我刚才问了救护车的急救人员,从医院出发,最快也要二十分钟才能抵达现场,再加上拨打急救电话,调度中心中转的时间,最快也要二十二分钟。换而言之,在你发现尸体之前就有人拨打了救护电话。”
  “这也有可能,也许是打了电话不想惹麻烦所以就先走了。”我假设道。
  “但来电就是从那幢办公楼里打出来的,那时候,整幢办公楼里只有门卫一个人了。”
  “会不会是门卫打的?”
  左庶摇着头说:“不是他,因为办公楼在九点关闭了。来电是从办公楼里的办公室打出来的,但是只显示了总机号码,无法查出是哪路分机拨打的,也就不知道报案的人是哪间办公室的。”
  一身冷汗的我,在心里直呼好险。
  “不过,”左庶杀了个回马枪,“由此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门卫说毛文杰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楼的人,他是在走出办公楼之后遇害的。那么谁能够在他还没有遇袭之前,就先替他叫了救护车呢?只可能是凶手!”
  短短的时间内,他的推理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我沉默不语,只是绞尽脑汁想找出他的破绽。
  但他没有给我机会,很快他使出了撒手锏。
  “有一件事,也许你还不知道,也不知道我该不该对你说。”左庶像是在征询我的意见。
  “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对我说的?你说吧!”我爽快地答道。
  左庶低头摸了摸后脖颈,为难道:“其实,今天和死者一同最后离开办公楼的还有一个人,就是你的妻子。”
  “你怀疑人是我妻子杀的吗?”我一下子拔高了声音。
  “有这个可能。”
  “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搬起一根脚手架钢管去砸一个比她高的男人呢?”
  “刚才我问过了医生,击打死者头部的可能是短棍之类的钝器,从伤口上判断,袭击死者的钝器应该没有钢管那么粗。从提前打救护电话这件事上来看,应该是有预谋的谋杀,钝器很可能是凶手事先带在身上的,诸如警棍之类的。”
  “你倒给我说说看,我妻子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杀人呢?”
  “因为你。”左庶伸出细长的手指,往我的心脏处轻轻戳了戳。
  我的心就像在冰天雪地里被浇了一盆凉水,连说句话都变得艰难起来。
  “死者的血型和你一样,是特别的rh阴性ab型血,他健康的心脏如果移植给你的话,是治疗你心脏病最好的方法了。从动机上来说,你妻子已经具备了。”
  “我想一定是你哪里搞错了。我妻子绝不可能杀人的。”
  “我没有搞错。”左庶沉下脸,“我只说你妻子袭击了死者,但是杀人的不是她。死者真正的死因,是被锐器刺穿心脏而死的。所以你妻子不是真正凶手的可能性变得非常大。”
  “是吗?”我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很明显,你妻子事先打了救护电话,然后用钝器敲击死者的头部,是为了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被救往医院,让他的器官不会衰竭而死。很明显这是深思熟虑后的犯罪行为,你想想,她又怎么会把死者的心脏刺穿,坏了自己的计划呢?”
  “那凶手又会是谁呢?”在妻子的事情上左庶毫无证据,我自保的本能开始作祟了。
  “真正的凶手想伪装成抢劫杀人的现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左庶自问自答道,“因为凶手看见了你妻子袭击死者的场面,为了替她洗脱嫌疑,才会把死者值钱的东西掠夺一空。也许就在凶手翻死者口袋的时候,遭受重击的死者并没有死,也许他向凶手求救了。为了灭口,凶手刺穿了他的心脏。”
  “除了我,世界上还有谁会这么保护我妻子呢?”我以攻为守,我只能赌一把左庶现在手上没有任何证据。他说的所有话,权当听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推理故事。
  左庶晃着一根手指,说:“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
  “那就请你逮捕我吧!”我亮出两只手腕。
  此时,左庶那种始终惺忪的表情一扫而空,目光变得犀利无比:“殷先生,我就当这是你的挑战。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还没有找到证据,我认为刺穿心脏的锐器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