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亚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个理由,塔杜萨一族对于头发有着很特殊的感情,他们认为头发的长度代表着寿命的延续,大部分人鱼几乎终身不会理发,如果给先祖看见现任族长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还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但上次聂冷彦提到克莱因被先祖围攻的事,和加入联邦相比,头发这件事已经变得无足轻重。蒂亚的眉宇间带着忧愁,她对联邦处在一种又爱又恨的矛盾感情。曾经在联邦的生活让她避之不及,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到属于人类的世界,因此也不希望克莱因回到联邦,连一些最基本的人类语言和文字都没有传授教导;但遇到灭顶之灾时,却又不得不向强盛的联邦求救,不得不把克莱因送往联邦,只是因为她相信以星际联邦的实力,绝对可以保住克莱因的性命。
  剪了也没事,这样更清爽好看。蒂亚舍不得把手放下,手指触碰到克莱因的脸颊,刚想收回来,却被握住。克莱因握着她的手,贴在脸颊,低低叫了一声妈妈。
  蒂亚眨了眨眼,两行清泪落下。
  她抱住克莱因,母子多年失离的感情迸发而出,几乎泣不成声。克莱因一阵心酸,他从小依赖母亲,失而复得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可塔杜萨的毁灭却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将他的心也刺得针扎一般难受。
  能不能清楚的告诉我,塔杜萨的毁灭和你无关?克莱因很想问,被聂冷彦压着,一直都没有问出口。
  克莱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克莱因沉默不语,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究竟错在什么地方?
  他的手握在口袋里,将那片随身携带的蓝色岩石碎片捏得紧紧,片刻后卸下力道,发出叹息。他擦干蒂亚的眼泪,将她的情绪安抚好,重新盖上被子。
  先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妈妈。
  第51章
  趁着谢纳德医生还留在联邦,聂冷彦特地前去拜访,推门便看见一身黑衣的绅士医生正在边吃牛排边看纪录片。全息画面里,锃亮的手术刀划开患者的肌肤,红白肉色和脂肪刺激着视觉,谢纳德刚好把牛排切开,露出粉色嫩肉,节奏配合得相当完美。
  你老师怎么还是老样子,越来越像变态杀人魔。聂冷彦低声吐槽。
  苏赫让他闭嘴,还想不想求人办事了?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谢纳德细长眼眸瞄着聂冷彦,施施然一笑:我听见了。
  聂冷彦明人不做暗事,大方扭曲事实:是在夸你。
  说起来这两人也是有一段孽缘。在聂冷彦的学生时代,谢纳德曾经在奥斯陆当过几天短暂的校医。当时的他30出头,长着一张标准明星脸,秀发乌黑直亮,眼角下还有一颗小泪痣,笑起来魅惑又勾人。再加上天生奇才,在医学领域声名大噪,是一个和谢纳德,这个听起来充满中年油腻气息的名字完全不搭的美人医生。
  他来开讲座当校医的那一个星期,恰逢聂冷彦刚刚分化,成为omega一肚子怨气,打架打得最凶的时候。谢纳德专程把聂冷彦叫去,笑眯眯教他一些人体知识,告诉他打哪儿最疼还不容易被验出伤,聂冷彦挺兴奋,学会之后立刻就去课后实践,检验学习成果。
  习得技巧之后,聂冷彦战斗力暴增,揍得那些alpha满地找牙,民怨冲天,终于闹到校长那儿了。校长把聂冷彦叫去,批评一顿之后给了个警告处分。谢纳德也在,仍是弯着眉眼,食指抵着脸颊,无辜又温柔:身为omega,可不能总是打架,不然长大了没人要呢。
  聂冷彦的小脑瓜多灵光,立刻明白他是故意的,这医生不是善茬,眯眯眼笑起来像只狐狸。
  这么多年过去,这只狐狸也有60岁往上的年纪,也不知是不是驻颜有术,竟然和30岁时毫无区别。谢纳德托着腮,调笑道: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那个小alpha还是未来婆婆?
  ?聂冷彦用眼神质问苏赫,你到底在外面宣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赫理直气壮:我说的是实话!你敢赌咒你和你家崽崽清清白白,没有半点关系?
  除了接吻之外都很清白。
  你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一旁的谢纳德微歪着头,一副了然的表情:呜~恋人未满啊。
  聂冷彦唇角抽搐了下,拱拱手,您真是文艺中老年。
  谢纳德医生早已默认克莱因母子和聂冷彦是一家人,并且对他们的病历也很感兴趣。一个是头脑里被植入未知生物,一个是基因缺失造成的不完全alpha,人类两个构造最复杂奇特的器官大脑和腺体,在此基础产生的疑难杂症一直是困扰医学界的难题,哪怕以现在顶尖的医学技术,都不敢打包票100%能治好。
  根据造影的形状来看,蒂亚脑中的活物很像是某种带着触手的昆虫,而且还和脑干长在一起,不开颅的话,只能用微纳米机器人进入脑内查看了。谢纳德双腿优雅交叠着,右手食指和中指捻着过长的刘海,不过这种检查手段的风险性不用我提醒了吧?决定的话这两天就可以做。
  知道。(什么?)
  聂冷彦和苏赫同时出声,苏赫摆摆手:我忘了你不是医学专业的。其实这种检查我们经常使用,但蒂亚夫人情况有些特殊,因为那是活物,微纳米机器人进入脑中之后不太好把控,万一触动到它的什么敏感神经,很有可能会让它在脑中活跃起来。
  谢纳德眉眼弯起,竖起食指:虫机大战,科幻片哦。
  聂冷彦呵呵笑,医者父母心,这人是怎么能笑出来的?
  概率是多少?
  30%~50%。
  只是检查而已,对半开的概率已经很高。聂冷彦直截了当问道:最保险的方法有吗?
  有啊。谢纳德纤细白净的手指抚着脖子,找瓦利亚种族,100%安全无副作用。
  你说了等于没说。聂冷彦敲敲桌面,你找一个我看看?
  瓦利亚种族的双眼可以透视任何物体,这个任何物体的范畴是所有有机物和无机物,比x光线要强悍多了。可惜的是在联邦成立之初,局势动荡不安,法则不够完善,对成员星的约束力不够,瓦利亚种族加入联邦之后,因这种特殊的能力,成为众多种族猎杀俘虏的对象,不到一个世纪,这个种族便在联邦的历史上消失了。
  瓦利亚的灭绝对星际联邦政府造成相当大的震撼,自此之后,联邦出台对特殊种族的保护条例,不允许任何成员星触犯,轻则流放重则死刑,才能让那些弱小又能力特殊的种族在联邦里持续发展。
  谢纳德摊开手,一脸无辜:你带着飞鲸号出去找找啊,万一有幸存者呢?
  聂冷彦额角青筋跳动,问苏赫:我能揍他吗?
  苏赫赶紧拦住,怎么回事,年轻人喊打喊杀的,能不能有点尊老爱幼的精神?
  玩笑归玩笑,但在谢纳德的提示下,聂冷彦也清楚,想要解决蒂亚的问题,肯定会存在风险性。除非放任不管,那更像一枚□□,不知何时会被引爆。
  考虑得怎么样了?谢纳德不知何时又从墙壁中的储物格里找到一个指甲锉,慢条斯理修理浅粉色的指甲。
  这件事我不能做主。
  我怎么感觉你是一家之主?那个小alpha肯定是什么都听你的吧。
  苏赫竖起大拇指,老师您猜得太准了!
  事实尽管如此,决定权还是在克莱因手上,聂冷彦也不想过多干涉。谢纳德托着腮,笑道:对了,还有你那个小alpha
  他叫克莱因。
  哦,克莱因,他的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关键还是在于你。谢纳德指着聂冷彦,你是omega,你有被标记的需求,那么他就需要治疗;但如果你没有的话,那么他现在和你在一起也没问题,我们那里正在研究omega的终身抑制剂。
  聂冷彦冷哼:我有需求,再者,他治不治好跟我没关系。
  诶?你真的不要他?谢纳德指了指自己,那我还是单身,把他让给我怎么样?我是alpha,他的信息素有缺失,刚好不会产生冲突,好绝配啊~
  聂冷彦看着苏赫,发自肺腑真诚询问:真的不能揍他吗?
  苏赫吓出一身冷汗,从认识老师那一天起,就没见他按套路出牌过。他赶紧拉着聂冷彦和谢纳德告辞,逃出餐厅松一口气,聂冷彦皮笑肉不笑:终于明白你老师为什么现在还是单身了。
  嗯?苏赫洗耳恭听。
  性格不好,说话气人还爱挑衅,再优秀也白搭。
  ?苏赫低语:我怎么觉得这是在说你自己。
  和克莱因商议时,聂冷彦不得不把蒂亚的真实情况和盘托出,克莱因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会死,克莱因精神一瞬间紧绷起来,那给她做检查是不是也有风险?
  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地方,有一定概率可能会让那个活物的状态从平静变得活跃,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个东西的寿命未知,你母亲还是会有生命危险。
  她知道吗?
  聂冷彦摇头,在蒂亚面前他们都是报喜不报忧,从来没告诉她脑中有一个那么可怕的东西。
  克莱因眉头紧皱,看得出来思绪焦灼,正在做思想斗争。这个决定关乎到母亲的生命,目前她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但这些表面的泡沫随时一触就破,可求解的道路上又存在风险,并且风险性还不低,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坐在椅子上,握住聂冷彦的手,抬起头:你感觉可以去尝试,对不对?
  如果我反对的话就不会来征求你的意见。聂冷彦回握住他的手,仿佛在传递给他一股力量,我知道你和你妈妈团聚不易,你想守住这份安宁,这件事我不会左右你的意见,自己好好想想。
  这一想就是一天过去。晚上,克莱因拿着药去蒂亚的房间,蒂亚看见他眉开眼笑,拍拍床边,示意克莱因过来坐。
  辛苦你了,每晚都过来。蒂亚脖子昂起,把药全部吃了,苏医生真厉害,吃了他配的药,感觉精神越来越好。
  嗯,是不错。克莱因双手握着水杯,一直低垂着头。蒂亚发现儿子的异样,拐住他的胳膊:怎么了?一脸的闷闷不乐,和聂先生吵架了?
  克莱因摇头:和他无关。
  以蒂亚对克莱因的了解,除了聂冷彦之外,也想不到会是什么问题能让他这么苦大仇深了。克莱因内心挣扎,纠结着检查的问题,以及要不要告诉蒂亚实情。
  在和聂冷彦沟通之后,他的内心已经倾向于做检查的选择。但较高的风险性让这次检查听起来惊险万分,万一不幸发生什么事故,他也不希望蒂亚稀里糊涂的死去,在她能清醒有自主意识的情况下,有关生命的抉择子女也只是放在第二位而已。
  说就说吧。克莱因咬咬牙,低声开口:妈妈,之前的检查没告诉你,其实你的脑中有东西,是一个活物。
  没有想象中的惊惶害怕和不知所措,蒂亚很平静,还摸着额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原来是活的。
  克莱因惊讶:你早就知道了?
  蒂亚柔声解释,她经常能听见另一个人的说话声,违逆他的命令,便会头疼到痛不欲生。她早就怀疑过被放进什么东西,但没想过会是活的,还以为是芯片一类的电子产品。
  我告诉过你,以前在联邦的生活很糟糕,这个东西就是其中之一。蒂亚点了点额头,苦笑,它在我的脑内,我没办法违抗它的命令,有时做出的事甚至毫无意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把它拿出来,摆脱这种生活。
  话已至此,克莱因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询问她要不要去做精细的检查,也许有将它取出来的机会。在得知风险性之后,蒂亚表现得比刚刚还要坦然:去啊,为什么不去?
  克莱因咬了咬唇,蒂亚知道他的想法,抱住他的胳膊靠在肩头:克莱因,能和你再次重逢我已经很开心,现在的日子算是和天借来的,没什么遗憾了。
  你别有顾虑,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我想知道那是什么,否则不明不白死去多意难平。
  闻言,克莱因叹气,抱住母亲:那就去谢纳德医生那里吧。一定会没事的。
  时间已晚,克莱因和母亲道过晚安,把灯关上离开。蒂亚躺下之后,睡意全无,偏头盯着窗外的月光。
  月亮在塔杜萨有两个。轮流交替着照亮海面,塔杜萨的夜晚永远没有黑暗。
  她闭上眼,想起在被暗星找到之后,重新支配的日子。暗星会通过小型的飞行器不停送高科技的检测仪器,经过勘测之后,确定塔杜萨的海面之下存在着一种能量巨大的石头,海底火山岩。
  想要对付联邦,必须要有高级的火力,蒂亚知道的并不多,她只是一个奸细,负责勘察这些海底火山岩。样本不断的采集、送出,克莱因在破卵前的那几十年里,蒂亚一直在重复着这种工作,从未停歇。
  直到有一天,暗星给她下达指示,时机成熟了,需要大量的海底火山岩。当时蒂亚还天真的想,他们只是想要那些塔杜萨一族毫不在意的岩石而已,对这颗星球不会产生什么影响,这里依然是远离联邦远离战争的天堂。
  为此,她还特意和电子眼进行过确认。
  塔杜萨一族会有危险吗?
  只要你按照计划行事,就不会。
  我和我儿子还能继续留在这里吗?
  战争用不到你。
  于是在规定的时间里,她将暗星给予的一颗蓝色结晶体捏碎,撒入海底火山岩的洞口。火山爆发之后,她刚想让阿罗夏因曼提提醒全族暂时回到贝壳里避难,几个黑点由远及近飞来,渐渐笼罩整片天空。
  是暗星的战舰。
  深沉夜色中,两行清泪落入枕间,蒂亚抱住被子无声流泪。
  她是罪人。是塔杜萨全族的罪人。
  忽然,蒂亚坐起来,脸庞挂着泪痕,但眼神失焦表情木然,已经失去自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