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士们成亲,有师门的,都是跟师门提亲;没师门的,也是自己应承,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凡人做主。
  而郑家这位做了仙士的闺女,他也有所耳闻,甚是依恋她这对凡人父母,跟没断了奶似的,三天两头往书院跑——
  离微道君肯向她凡人父母提亲,怕也是爱屋及乌。
  山长艳羡还是泛泛,唯有握着聘礼单子的郑菀,才知手中这礼比千斤还要重,压得她手骨都快折了。
  瞧瞧,什么苍海的蛟龙筋,冰川的万年雪莲,千年鲛珠……
  莫要欺她不懂得行市,这礼单上的东西,都能抵一个大宗门的宝库了,还有许多是现今失传的珍罕物事,有价无市。
  “崔望——”
  郑菀张口,正要说话,却见崔望一拂袖,突然从袖中放出一对儿鸟儿来。
  “邕——”
  “邕——邕——”
  鸟儿扑棱着飞到半空,翅膀展开约有三丈,它们仰天长啸,周身奔腾着赤色的火焰。
  底下顿时一阵躁动。
  “赤炎鸠!那是赤炎鸠!”
  “赤炎鸠已经近百年没在玄苍出现过了罢?听闻上一次露面,还是在极北冰川,天樽门常妩道君和白升道君领了数十位无妄境前辈去围捕,都未捕到。”
  “说起来,这赤炎鸠也算是凤凰后裔,虽说血统稀薄陈杂了些,可也十分难得了。”
  在赤炎鸠的“邕邕”声里,崔望微微垂下了头:
  “伯父,玄苍界并未寻到与凡人界一样的活雁,侄儿便只能以这对赤炎鸠代替。”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郑斋却从周围人表情中探知,这对所谓“赤炎鸠”怕不是凡物。
  他仰头看向在小院上空不断翱翔的鸟儿,它们振翅之时,颇为形似凡间大雁,只是周身蒸腾的赤炎却极为华美,比那大雁要美上百倍、千倍。
  “你有心了。”
  郑斋第一次认真看向面前的青年。
  青年站得如青锋一样笔挺而肃杀,即使是行这提亲之事,也未曾软下一分一毫来,只在看向自家闺女时,有些不同。
  他算看明白了,不论是聘礼的规制、种类,还是进门的顺序,甚至包括这一对“活雁”,崔望都是完完全全遵照凡间界的习俗来的。
  这是尊重。
  “当年愽凌崔氏与荥阳郑氏盟约既毁,今日再续,侄儿便想从头再走一趟。”
  崔望看向郑菀,一字一句道。
  郑菀被他眸光所摄,一时转开不得。
  她忽而想起车架前那个灰扑扑的小儿,他穿得不甚得体,裤脚管都短了,袍边还卷了毛——虽然极力保持面部的干净,却因枯瘦蜡黄,整个人显得脏兮兮的。
  她的生活中,从来只有体面,何曾见过被窘迫生活逼迫至此之人,又何曾经历过长途漫漫、风霜之苦。
  只感觉自己受了侮辱,她既恼且怒——
  一个小乞丐,竟敢这般看轻她。
  她令人打了他,亲手断了这份姻缘。
  后来,又因着生存,巧言令色诓骗他,终至一步步走到现在,而崔望,却执意在此时,给她一份圆满。
  郑菀心胀得满满的,一点儿东西都加不进去了。
  “好,”她点头,“结永世之好,再不分开。
  崔望嘴角翘了翘:
  “斯年不腐,永以为好也。”
  两厢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郑斋也自不好再说出反对之语。
  何况以凡人界的年纪,女儿如今都是老姑娘了,此时结亲,也不算早。
  之后请婚书、换庚辰,交换定情信物——还是原来那对龙凤配——流程走得飞快,不到下午,归墟门弟子便“呼啦啦”如大雁一般散开了。
  “阿耶,我找崔望说些话。”
  生怕阿耶又找崔望下棋,郑菀先下手为强,一把拽了崔望去自己闺房。
  “菀菀,这不合礼数!”
  郑斋心知,仙士早超脱凡人纲常,对那些礼数更是毫无敬畏,却依然忍不住叨了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
  郑菀口中嚷着知道,手下却还是扯着崔望不放,“阿耶,你看看家里有没有梨花白了?崔望喜欢喝这个。”
  “女大不中留啊,还没出嫁呢,就胳膊肘往外拐。”
  郑斋酸溜溜地道。
  王氏丢他:
  “你酸个什么劲儿?这未来女婿不好啊?”
  “好什么好,冷冰冰的,跟个冰块没什么两样。”
  郑斋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嘟囔道。
  “人那是外冷内热,瞧瞧今日这聘礼,这路数,还有这气势——”
  王氏是女人,最知道,这些细节代表着什么。
  男人大都粗枝大叶,像自家未来女婿这样的,怕是一点旁的心思都不肯往外放,现下却肯为女儿能做到这般细致,这份心思已经算得上少有的了。
  “行了,上次开的一坛梨花白没了,你再去挖一坛出来。”
  “统共也没做几坛。”
  郑斋最里边抱怨,人却还是乖乖提上锄头,去挖梨花白。
  而另一边,崔望已乖乖随着郑菀进了房。
  “你有心事。”
  一进门,他便道。
  这闺房不算大,却布置得极清雅,床头一枝木芙蓉,盛开得极为放肆,崔望看了一圈,又将视线落在眼前俏生生的女子脸上。
  郑菀嘴巴瘪了瘪,张开双臂:
  “抱。”
  她立时便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怎么了?”
  “是有些烦心事。”
  郑菀将脑袋枕在崔望的胸膛,鼻尖熟悉的兰草香气也安抚不了她,她将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又钻了钻,强调道,“特别烦,特别烦的事儿。”
  “那,这烦心事能与我说说么,未婚妻?”
  崔望看起来,倒是心情不差。
  郑菀仰起头:
  “我是通明之人,你知道的。”
  “是。”
  崔望一听,脸色立时严肃起来。
  “仙人讲五灾,时间越是临近、关系越是亲近,那预感便会越强烈,通明之人尤其如此——从昨晚开始,我便一直心神不宁,冥冥之中有种感觉,我阿耶、阿娘会有祸事。”
  郑菀垂着脑袋,沮丧得像只丧了家的小狗。
  崔望几乎立刻便信了。
  因为在郑菀说起的一刹那,他的心也像是被四面围墙困住,闷得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老祖宗,我方才是——”
  “你完了,重孙孙,你天人五感,感的不是血亲,居然是小姐姐,没救,没救了!”
  天人五感,血缘关系最近,是以有亲缘之人发生灾祸,被人探知的概率要大一些。而其他——
  非至纯、至性、至爱,不能有感。
  第156章 立山头
  天鹤道君踏剑落了地,在守门弟子的恭送下,抬脚上了玄清峰。
  “其他人呢?”
  他问童子。
  很奇怪,今日连玄清峰在内的整个门派都空荡荡的,平时爱在广场练剑的弟子们都不知去哪了,整个归墟门都像被人搬空了一样。
  “哦,师兄们都随离微师叔去提亲了。”
  “提亲?”天鹤忍不住提起了嗓子,“提什么亲?”
  “老子才刚给他提亲回来!”
  “这……小童不知,不过听说,是往风妩城方向去的。”
  ……这小子搞什么明堂?
  天鹤道君不明白了。
  小徒弟昨天大半夜找来,非要他第二天去玉清门提亲,一天都不能等,不得已,他一大早便出了门,跑去玉清门提亲,谁知他竟然自己也去提亲了,还是往风妩城?
  天鹅道君被绕糊涂了。
  好奇心起,一连发了两个传信符都不见回,便干脆翘着二郎腿,坐广场石碑旁等,没等来离微,反倒等到了浩浩荡荡一大队白衣弟子。
  他徒弟也在队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