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盼、杨凯南、钟斯白……很多张熟悉的脸。
她还看见,就在不远处那个人,他沉默地站在人群外,面目模糊而遥远,带着一身冰冷的水气,仿佛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
再一晃眼,人又不见了。
那一刹她心中也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怎么,扶着身边人的手想坐起来,那一下却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踏实,沈棠初还是被自己设的闹钟惊醒的。
四点半,若不是溺水这一出,她收拾收拾就准备起床看日出了。
梁盼“哇”地一声扑上来抱住她:“初初宝贝你吓死我了!”
沈棠初被撒娇怪压得起不来,扯出一丝微弱的笑,“我没事,我都醒了。”
“都是我顾着看手机没留意你,你不知道,傅柏凛他一直瞪我呢!”梁盼想起刚才傅柏凛的脸色就害怕,比平时还淡,上岸后就只问了她一句话。
“是你拖她半夜玩水?”
梁盼自知理亏,沈棠初出事了她也是又急又怕,一句话也没反驳。
“他不是瞪你,他本来就凶,”沈棠初手指蜷了蜷,问,“怎么他当时也在吗?”
梁盼心里还有几分气没发完,本来还想趁机告几句状的。
可怎么说呢,她看见沈棠初刚睡醒,原本有些松散无神的眼眸,忽然间放出柔和的光。
有些期待又紧张的样子。
她忽然意识了什么。
幸好有梁盼,沈棠初才知道,原来她真是被傅柏凛救起来的,那一幕不是幻觉。
梁盼说:“当时都没人发现你出事了,傅柏凛突然出现!一下子跳进泳池里,我特么人都傻了!”
“突然出现?”
他当时在接电话,人应该在二楼,难道是接完电话下楼看见的?
“这不是重点,我跟你说,他生了好大的气,当场给那救生员下了脸子,酒店经理没半小时就带着礼物赶来道歉,傅柏凛根本不见,人家现在还在外面等着。”
梁盼啧啧摇头,但语气分明是很赞同的。
她当时都没忍住,把那救生员劈头盖脸痛骂一顿,干什么吃的?拿工资不干人事,傅柏凛凶是凶了点,但是解气。
她忽然一声坏笑,挑起沈棠初的下巴:“冲冠一怒为红颜呐,我们初初宝贝也有祸国殃民的本事。”
沈棠初把脸藏进被子里,隐隐扬起笑意。
心底泛起微妙的小气泡,一个念头横冲直撞地冒出来,带着股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的孤勇。
她想见他,立刻,就现在。
等不下去了,她想要告诉他这些年的心事。
那些荒唐,迷茫,笨拙……还有些狼狈的野心。
她曾经努力把自己藏起来,又想要他看见自己。
即使她真的难过到想要缩回壳里。
可只要他一点点鼓励,她就能抓住渺小而微茫的希望。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开,那么——
至少赌一次呢?
-
梁盼送她回旁边那栋别墅。
和她那里不同,这房子静得很,梁盼抚着心口,朝楼上翻了个白眼,然后撒腿就跑。
显然是对傅柏凛的惧怕打赢了她们之间的伟大友谊。
客厅里的行李箱还在原处,沈棠初觉得奇怪,这不像他的作风,难道是还没回来?
等她轻手轻脚走上来,却发现走廊左边最后那件房门是关着的。
里头阒然无声,但她肯定傅柏凛就在房间里。
这种时候她宁愿相信直觉。
沈棠初抬起手,想了想,又回到房间去洗澡。
其实刚才医生交代过暂时不要洗澡,怕再晕倒,但她尽量洗得很快,打开浴室门,让雾气散出去,这样不至于缺氧。
淋浴间正对着一面防雾镜,隔着玻璃门,她看见自己被雾气蒸得红扑扑的脸。
像雨夜中亮起警示的红灯。
她心里很矛盾,被鼓噪的心跳逼着往前冲,又胆怯,下意识想放慢一点节奏。
但澡总有洗完的时候。
她将自己擦干,在穿衣服时,拿起原本准备好的家居睡衣,上面的海绵宝宝图案像在对她做鬼脸。
这也太幼稚了……
然后她鬼使神差地从衣柜拿了件浴袍穿上。
最终站在那道门前,即将跨过禁区,她心想,至少能看起来从容一点。
不要当成上断头台那样严肃。
轻松一点,就像回来了顺便跟他打个招呼,谢谢他救她,然后顺便告白。
她有私心。
这样就算被拒绝,至少能装得云淡风轻些。
没关系,你不喜欢我,那我再努力。
她深呼吸,让心速尽量平静,敲响房门。
“进来。”隔着道门,他的声音听起来沉闷微哑。
她打开门,表情怔住。
屋里一盏灯都没开,烟味弥漫,只有落地窗透进来的稀薄远光。
傅柏凛坐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姿势懒散,指间那抹猩红忽明忽暗,他半边英俊的侧脸溶进黑暗里,仿佛戴上半边面具。
“找我有事?”
沈棠初原本准备好的话,想象中的表情和眼神,忽然派不上用场,她甚至敏感的觉得,傅柏凛现在心情很差。
或许今天根本不适合表白。
她开始打退堂鼓了。
但就这么走也不合适,她往床那边走近两步,说:“我听梁盼说了,谢谢你救我。”
傅柏凛淡淡道:“不用谢。”
沈棠初:“……”
好,这下她肯定他心情不好了。
似乎是从那通纠缠的电话开始,他就在压着什么情绪。
她不懂,但能感觉到。
沈棠初垂下眼:“今天的事是我不好,我游泳时走神了,救生员不负责任开除就好,那个经理既然道歉了那就……”
他扯了扯唇,换了只手拿烟,屈起食指掸掉烟灰,周身温度骤降。
随后他冷冷地问:“沈小姐,敢问你今年多大?”
沈棠初懵了一下:“二十三。”
他脸上带笑,声音却比刀锋还冷:“二十三,不小了,应该知道怎么避开危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你呢?”
沈棠初一时语塞,被他的语气冰到心口发麻,又觉得莫名其妙。
她委屈到声音发颤,忍不住顶嘴:“我会游泳的,发生意外谁都不想,难道你就永远运筹帷幄,从来没碰见意外吗?”
这时傅柏凛突然侧目看向她,眼下阴翳一片,眉宇间隐隐积蓄着冷戾。
令她想逃开。
但又不想示弱,犟着垮下脸和他对视。
今晚的傅柏凛让她很不安心。
就像只被刺痛伤口的困兽,充满攻击性。
她直觉猜到跟那通电话有关。
有一次她见傅柏凛接过一通类似的电话。
他看着来电号码,皱了下眉才接起来,用英文和对方说话。
听着是个男的声音。
沈棠初只隐约听见他在沟通某个病人的情况。
过程不太顺利。
傅柏凛压着声音,低沉沉的,不知说到什么,忍不住爆了个f开头的脏话。
想必是件极为头疼的事。
可怎么能……随便迁怒于她呢?
沈棠初刚好站在那片微光里,衬得那张脸连同修长的颈项一片皎洁。
小姑娘眼角发红,委屈到想哭,可还是咬着唇,用力到像要咬破新鲜小巧的浆果。
她挺直腰背,可颤抖的睫毛出卖了她。
明明生了张最乖的脸。
却簌簌发抖着强装倔强。
她不知道,对于心情坏到极点的男人来说,一片纯白能给生出多可怕的破坏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