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拓跋焘也曾见到过,檀邀雨像是今日这样,轻而易举地躲过花木兰的攻击。
无论花木兰是用巧劲儿还是用蛮力,无论是直刺,横扫,甩棍还是上挑,在檀邀雨眼里都像是破绽百出的玩闹。
檀邀雨甚至都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将花木兰的招数统统避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花木兰手上的铁槊。
让拓跋焘产生错觉的,就是檀邀雨每次夺走花木兰的铁槊后,都会再将铁槊丢还回去,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再来。”
起初拓跋焘还以为是檀邀雨念着旧情,不忍心对花木兰下死手。可渐渐的,他发现势头不对了。
随着檀邀雨的每一声“再来”,北魏军的士气就会明显低上一分。
虽然有不少人觉得花木兰是攀上了天女的高枝儿,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可花木兰在军中的战绩也是无可挑剔的。
至于花木兰的武功,在军中更是有口皆碑。毕竟这些年,看花木兰不顺眼的人比比皆是。光是各种名目的挑战,花木兰都打了不下百场,几无败绩。
而这样的花木兰,这样的“常胜”将军,在檀邀雨面前却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不少人都知道,如今北魏军的操练之法全都出自天女指点。可若是天女并没有倾囊相授呢?若是这样的天女,亲自训练自己的军队呢?
拓跋焘的目光再次从檀邀雨的身上,转到了城墙上的仇池军。光是看气势,拓跋焘心里就已经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小国弱军。
哪怕不靠城墙上的那些弩机和防御工事,想要突破这样的仇池军,都不是易事。
最让人头疼的是,檀邀雨在打压北魏军的气势时,同时激起了仇池军的热血!
那些将士明明只在墙头上伫立,拓跋焘却像是能听见他们摩拳擦掌的声音。
就连墙角下那群本来已经瑟瑟发抖的战俘,似乎都收到了鼓舞,方才已经四散茫然的眼神,此刻像是重新瞧见了希望的火苗,一瞬不瞬地盯着檀邀雨。仿佛只要她在,任何的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拓跋焘像是被触到了逆鳞,突然暴躁起来,他一抬手,“弩机准备!”
旁边的传令官一愣,毕竟两军将军交锋之时,断没有放箭的理由,万一伤了自家将军呢。
见传令官愣在原地,宗爱抢先骂道:“发什么呆!没听见陛下的旨意吗?花木兰有违圣意,本就当军法处置!”
传令官哪儿敢多言,立刻边喊边舞动战旗,“弩机准备!”
这一幕被城墙上的嬴风和子墨看了个真切,两人当即就要跳下城墙去保护邀雨。
可檀邀雨却先二人一步,跳出战圈,随着她释放出的内力,一声号令响彻天际,“弩机准备!”
“瞄准城墙!放!”
拓跋焘先一步下令。
北魏军前排的二十架弩机同时发射。巨大的铁弩箭直射向武都郡城头!
然而那些快得连人眼都跟不上的弩箭,却像是射进了一团看不见的,粘稠的泥沼里,渐渐失去了速度。
铁弩箭如同被泥沼包裹住,头朝上,一点点下沉,最后悄无声息地沉到了地面上。
北魏军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谁能相信,能连穿十人,就算是城墙都能开个洞的弩箭,在檀邀雨面前,竟然连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他们没人看得见檀邀雨的细雨轻弦,所以只能将眼前这一幕归于檀邀雨的神力。
而仇池军更是大受震撼,若不是敌军当前,他们简直要跪地叩拜了!
只有嬴风他们几个知情人,无比焦虑地看着城池下的檀邀雨,只有他们清楚,这样释放内力意味着什么。
果然,檀邀雨控制住弩箭后,当即又在右手上开了道口子,任血流出来泻掉过省的真气。
随后一咬牙,带着银丝的共振之音下令道:“放箭!”
武都城墙上立刻响起一排嗡鸣之声!
北魏虽然模仿仇池的弩机造了一批仿的出来,可无论是工艺还是冶炼术都与仇池相差甚远,此时真假弩机先后释放,这对比就出来了。
仇池的弩箭尺寸上虽然与北魏的几乎没有差别,可无论是速度还是精度都更胜一筹!
最可怕的是,在何卢的改良下,此时的弩箭并不是直直地射出,可是如一根根飞速旋转的钻头,直插敌营。
北魏军特制的巨大盾牌原本已经在阵地前面组成了一排巨大的墙,此时却像是一排脆弱的蛋壳,碎裂之声此起彼伏,连一丝阻拦的作用都没法起到。
眼看着阵前瞬间血流成河,先锋军的的监军惊恐地吼道:“后撤!快后撤五丈!”
然而他话音未落,碎裂之音再次响起!监军不敢置信地去看武都城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装箭了?!这么大的弩箭,就是用机关也不该做到如此快的连发啊!
可真当他看清时,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都会被眼前噩梦般的景象惊醒!
檀邀雨双手探出,像是手里有着什么无形的法力,而那法力正操控着空中九支铁弩箭,如同九只巨大的铁爪,疯狂地砸向北魏的弩机营!
那些才刚被魏朝工匠赶制出来的弩机,只需两下,就被檀邀雨砸了个粉碎!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魏军完全来不及做丝毫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檀邀雨仅仅是站在原地,就已经将魏军打得溃不成军。
“陛下!”目睹了一切的花木兰突然大声喊道:“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
随后不待拓跋焘回答,花木兰直接提着铁槊就冲向了檀邀雨。
檀邀雨此时满脸怒气,复仇的火焰像是要烧遍全身一般,让她想将眼前所有人都杀光!
看到花木兰冲过来,檀邀雨像是变了个人,丝毫不再躲闪,一掌将直刺而来的铁槊打偏。
可花木兰像是早就料到会如此,她直接松开握着铁槊的手,在距檀邀雨五步远的地方一把抽出了佩刀,朝着檀邀雨的侧腰猛砍过去!
第七百四十五章 、梦想中的桃花源
花木兰突然变招,看得所有人皆是一愣。说时迟那时快,五步之遥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儿,花木兰才刚到檀邀雨面前,一道鲜红的血柱就斜喷而出!
无论是从魏军的方向,还是武都城的方向,都能清晰地看到,檀邀雨随着那道血柱的喷出瘫了下去。
檀邀雨被拦腰砍了一刀!
拓跋焘简直不敢相信,他怒吼道:“花木兰!你要造反!?”
仇池众人更是觉得心跳都停止了!方才还如同杀神临世的檀邀雨,此时居然在如此简单的攻击前倒了下去!难不成她的内力终于将她的生命消耗干净了!
未等双方人马做出任何反应,花木兰突然又扣住檀邀雨的脖子,佩刀直接架在檀邀雨的喉咙上!
“都别动!”花木兰声嘶力竭地喊道:“谁若敢动,我立刻杀了天女!”
双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嬴风和子墨立刻跳下城楼,对花木兰道:“你放了她!我们保证不伤你,让你回魏营。”
花木兰却连看都没看二人一眼,将檀邀雨甩上方才在旁边吃草的战马,自己也跟着一跃而上,骑马就跑!
子墨毫不犹豫就要去追,却被嬴风拉住了。
子墨不可置信地扭头去看嬴风,“你做什么!?”
嬴风同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趁魏军还没明白过来,又踏着城墙的砖头跳回了武都。
“雨儿没伤。”嬴风同崔勇等人道。
子墨此时也反应过来,方才檀邀雨的道袍上虽然有血,可衣服却没有破,他有些错愕地推测道:“花木兰自己砍了自己一刀?!”
此时马背上的檀邀雨,正撑着背后的花木兰一路放马跑着山路。虽然她点住了花木兰的穴道,可那一瞬间的血柱已经让花木兰连醒着都是勉强了。
伤口很深。若不是亲眼所见,檀邀雨是绝不会相信有人竟然对自己下如此重的手,那一刀怕是肚子都割开了。花木兰显然是没打算活着。
“到那边的山坳……”花木兰道:“到那边放我下来……”
檀邀雨一言不发。方才花木兰抽刀时,檀邀雨看得真切,那刀是反着的,刀刃明明就在花木兰自己那一侧,所以檀邀雨才站着没动,甚至配合着花木兰演了一出戏。
她很好奇,花木兰究竟要做什么。
檀邀雨依言策马到了前方的山坳。花木兰咬着牙道:“放我下去……”
檀邀雨依旧沉默地照做。
花木兰靠着根树干坐在草地上,伸手将一块牌子塞到檀邀雨手里,“你快走。这是陛下的密令,北魏没人能拦。”
“你拼死演这出戏,是为了让我逃走?”檀邀雨看了眼手里精雕细刻的牌子。
花木兰猛喘了几口大气,眼神却依旧坚定,“陛下为你而来。我带走你,我不回去,他不会轻易攻城……我偷听到军报,南宋大局已定……只要拖住几日,檀将军一定会来救你……”
檀邀雨蹲在花木兰面前,“为什么救我?你毕竟是魏人。”
花木兰苦笑,“魏人如何?宋人如何?我以为在你的桃花源里……并不在意谁是哪里的人……”
花木兰说着,眼神有些涣散起来,“我只是不想打仗……陛下和崔司徒,都说你的桃花源是一纸空谈……我却不信……我知道……只要是你,也只有是你,一定可以让我们不再打仗……所以我愿意……为了你死……为了那个梦而死……只要你活着……”
花木兰的身体无力地歪向一侧,檀邀雨顺手将人接住。她摸了下花木兰的脉搏,叹了口气。随后闭上双目,一道真气灌入花木兰体内,轻柔地呵护住她尚存的一丝生机。
檀邀雨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花木兰,她知道,拓跋焘的确会迟疑几日,只围不攻。毕竟若是花木兰真能带着她回到魏营的话,那仇池就不攻自破了。
然而拓跋焘也最多就迟疑几日。他并不信任花木兰,否则也不会派花木兰来前锋军叫阵。
一旦他确认花木兰并不会将自己交给北魏,拓跋焘必然全力攻城,然后用仇池国一国百姓的性命,来逼自己现身。
至于南宋……檀邀雨从来就没指望过。
花木兰的血此时已经沾了邀雨一身,那鲜红的颜色如此刺眼,却又让她觉得如此温暖。为了仅仅几日的可能,自己的朋友便愿意为她赌上性命。
不止是花木兰,如今在仇池国的人,都将她视作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存在。他们也同花木兰一样,保护她,等于保护自己的希望。
“好吧……”檀邀雨轻轻将人平放在草地上,“我替你实现这个梦。”
随着她缓缓站起的身体,那久久未肯散去的黑色藤蔓,像是终于被砍断了根茎,飞快地枯萎了下去。
檀邀雨学着花木兰的样子苦笑,“什么仁慈心……不过是不想我在意的人失望,不想亲手掐灭他们的希望……曾经我只有家人,如今我在意的人多了,私心就变成了仁慈吧。”
檀邀雨重新出现在两军阵前时,拓跋焘眯起眼打量着她。方才有一瞬间,拓跋焘相信花木兰是带着檀邀雨逃跑了,毕竟他们两个早就有私情的传闻。
拓跋焘实在没想到,檀邀雨竟然会这么快就回来了,且似乎并没有受伤。
檀邀雨抬头看向武都城头,用一根轻飘飘地银丝传音给嬴风道:“南方三里的山坳,将人带回来。”
嬴风此时喜出望外地看着邀雨,他不知道这短短的一刻钟内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檀邀雨恢复了正常。虽然她的内力现在十分微弱,可显然她已经性命无虞了。
尽管不知道邀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但她既然开口让他去救人,嬴风犹豫之下还是照办了。毕竟能将人无声无息地带回仇池的,也只有他的披风抹月了。
见嬴风消无声息地下了城头,檀邀雨这才转身,一步一步朝拓跋焘走去。
拓跋焘四周的魏军全都戒备了起来,将拓跋焘围在中间。看着能徒手灭了自己前锋军的邀雨向他走来,拓跋焘却依旧坐在自己的战马上,不见丝毫慌乱。
檀邀雨走到拓跋焘一丈远的地方,隔着几层重甲兵,同拓跋焘对视,声音随意而自然道:“我们谈谈。”
宗爱立刻大声反对,“陛下不可听信!”
拓跋焘却笑了,“她想杀朕的话,何须走到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