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忠志当然明白王五郎的心思,他既与仇池离心, 檀邀雨便不会再轻易信他。只是这人借着仇池得势,转身就走,颇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于是秦忠志适时地开口道:“王郎君和谢郎君皆是氏族郎君们领袖, 同去也能帮衬着大将军。不过到底是行军打仗,女眷就不要带了,安心留在仇池,也免了二位的后顾之忧。”
王五郎身子一僵,原本想趁机离开的念头瞬间就破灭了。无奈秦忠志说得合情合理,王五郎只得答应。
谢惠连看向谢贵妃,见她轻轻点了下头,便也答应了。
苍梧尊者见状,立刻道:“既然如此,道生你留下照看你大师伯,其余行者,皆同老夫一起随军前往青州。”
檀道济没想到苍梧尊者说派行者帮衬,竟然是亲自出马,他有些犹豫道:“尊者年事已高,行军怕是太过辛劳。”
苍梧尊者一摆手,“老夫将行者楼压在檀将军身上,陪你们同天赌这一把!出来许久,既然是去青州,我们也正好回行者楼一趟!你放心,小丫头去吐谷浑时身边还有行者护着,不会有事的!”
檀道济犹豫片刻,定论道:“好,我们这便整装,翌日启程!”
满翠楼的众人散去后,云道生才转到姜乾的房内。见姜乾正睁着眼盯着房顶看,便倒了杯水,扶他起来喝。
姜乾拿着水杯,却没喝一口,水杯在手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如何了?”
云道生轻声答道:“正如师伯所料。”
姜乾叹了口气,“你师姐回来,脸色绝不会好看。快去给我弄点儿人参鹿茸,我得赶紧养好身子,躲去北魏陪你师傅。”
云道生明白,于情,师姐是绝对不希望檀家再为刘宋皇室卖命。可于理,天下太平远大于个人得失,哪怕她是拐点之人,哪怕她是楼主,哪怕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今日的变局。
“难为师姐了……”云道生叹气道。
姜乾苦笑,“天地不仁,人活一世,哪个不为难?”
第七百二十三章 、发兵
“怎么会死伤如此之多?!不是叮嘱了你们只围不攻,不要同他们动手吗?怎么连领军都被杀了!”
人人都说崔司徒儒雅谦和,遵习道法多年,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与人相处,从不起争执。可此时的崔浩,却压不住心中的怒火。
若是寇谦之肯当初同意帮他,他何必如此缘木求鱼?如今必须尽快处理此事,否则这么多重骑兵的将士同时死亡,很难不惹人怀疑。
“备车,进宫!”
崔浩的马车一路疾驰,入宫门时直接掏出令牌,马车几乎没停地驶入内宫。
说起这可乘车出入内宫的令牌,还是拓跋焘嫌崔浩总是穿木屐走得慢,半是玩笑,半是为了显示对崔司徒的倚重,这才给了的。
只是崔浩虽有令牌,却从未用过,今日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宫门的侍卫看着远去的马车,小声嘀咕,不知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
马车之后是轿撵,崔浩似乎把自己的特权都用在了今日,只为快一点儿见到拓跋焘。。
不出崔浩意料,拓跋焘昨夜又喝了个酩酊大醉。自从太后薨逝,拓跋焘就经常这样“借酒消愁”,后宫无人敢劝。
崔浩到时,宗爱捂着额角正从寝殿出来。崔浩虽不喜宗爱,却知道他最会投拓跋焘所好,可这几日无论宗爱说什么,都会引来拓跋焘的怒火。
宗爱同崔浩擦身而过, 捂着伤口的手紧紧扣着, 血都从指缝渗了出来。
仪容不整不便多言,宗爱朝崔浩微微欠身点头便算打过招呼, 就去处理伤口了。
崔浩一进寝殿,便撩起衣摆,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跪了下去。
拓跋焘此时宿醉方醒, 头痛欲裂, 见他这架势,火气就又往上涌,“你无需做这种文绉绉的假把式,说吧, 你又有什么糟糕的消息给朕?”
“臣请陛下即刻出兵, 征讨仇池。”
拓跋焘猛地直起身,导致头疼更甚,他用力拍了自己太阳穴几下,“你再说一遍?”
崔浩缓缓作揖, “吐谷浑已经找到了出兵的借口。檀邀雨触怒火神山,导致山神发怒,熔岩四溢!无论大魏还是刘宋, 都已有传闻, 说檀家有妖女,命克后星,导致各朝后宫不稳, 危及天下。刘宋皇后和我朝太后皆死于其诅咒之下。如今檀道济离了刘宋, 再无兵权。陛下以讨伐之名出兵, 正是时候。”
曾今迫不及待想要出兵讨伐仇池的拓跋焘,此时却显得异常地平静。
“崔司徒有没有过什么东西,拼了命想要, 却怎么也得不到?”
崔浩垂首, 不知拓跋焘为何此时有此一问, 他坦诚道:“人这一生, 怎么可能没有执念?人之所以为人,只因贪生痴,痴生念,念生妄。碌碌一生, 虽然最终孑然一身,万事归尘,却因有了这些妄念,才不至于虚度了光阴。”
拓跋焘苦笑,“你说的没错。可执念这东西,得不到时才是执念。一旦得到了,便又觉得不过如此。”
拓跋焘从身边拿起一把匕首,扔到崔浩身边。崔浩扫了那匕首一眼,却不知何意。
拓跋焘淡淡道:“这是檀邀雨的贴身匕首。临走时送给了盈燕。就因为这把匕首,朕始终将盈燕看作是她的一部分。可实际上, 盈燕不过是个为了朕的宠爱,只会迎合朕的女人。”
“檀邀雨却不同, 没人能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儿,连朕也不行。出兵仇池,便是赢了, 她也会拼死抵抗,绝不会投降的。”
崔浩猛地抬起头,声音坚定道:“陛下, 此时出兵仇池,远不止为了迎回一位皇后!只要拿下仇池,我军南下便再无后顾之忧。没了檀道济的南宋,根本不是我大军的对手!陛下难道就不想一统中原了吗?!”
“至于如何令天女屈服……”崔浩的口气又突然缓和了一些,“臣自有办法。还请陛下即刻下令出兵。”
拓跋焘看了一眼崔浩,“此战崔卿有几成把握?”
崔浩叩首答道:“工匠处已仿造出百架仇池的弩机,即便威力还有所逊色,可百架齐发,也足以压制他们的城防。论兵马,我军十倍于仇池。论战力,大魏铁骑,未有败绩。论攻防,仇池这几年虽然收留了不少流民,人口渐丰,可能打仗的却未增加许多。加之北凉被仇池收拢后,兵力分散四处,我军若从北推进,逐步向武都郡围拢,胜败则在九一之数。”
崔浩所言,句句都打在了拓跋焘的心上。他不是不想出兵,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这一战。可或许越渴望,即将得到时就越会生出畏惧。
但他毕竟是拓跋焘,真真正正的战神皇帝。当短暂的恐惧褪去时,无需崔浩多言,拓跋焘已经起身下旨道:“即日点兵,随朕亲征!”
崔浩深深作揖叩首,“陛下圣明!”
拓跋焘的圣旨才下的当日,便有信鸽和信使同时出发,一路向西。
圣旨着令镇西军即刻拔营,在王军抵达之前,以酒泉为界,拿下酒泉以北和以西的四镇,只可胜,不可败!
就在北魏的铁骑一步步逼近仇池时,檀邀雨却在吐谷浑境内越走越远。以嬴风的脚力,竟然只能靠着追踪痕迹,一路勉强跟着。
每次看到路边那一丝丝的血迹,嬴风的心就像刀割般疼,他看向檀邀雨去往的方向,满脸的不解,“雨儿,你究竟要去哪儿?究竟要做什么?”
嬴风不相信檀邀雨已经入魔了。因为她明明神志尚在。她能说能动,能辨别敌我,怎么就是魔了?
可若真的如师父所说,她不再顾及旁人的性命,成了无心之人,自己又真的能不顾旁人的安危,强行护住邀雨吗?
嬴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脚下不停地追赶。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檀邀雨似乎完全没有停留的迹象。周围的景色从萧条变成荒凉,又从荒凉变成了丘壑。
嬴风在沙丘的深处,终于看到了檀邀雨停留的痕迹。她似乎是在辨别方向,又似乎是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吐了一大口鲜血。
嬴风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又看了眼地上那个鲜红的血手印,那上面的血迹未干,她一定就在附近!
嬴风立刻跳上一个沙丘,内力凝结在脚下,披风抹月发力之下,直接将脚下的沙丘踏出了个深坑!
嬴风如箭般飞上空中,他以为自己要在沙丘的遮掩中搜索很久,却没想到,一眼就看见了沙丘尽头,那风沙中的土堡,和土堡前站着的,背影纤薄却笔直的人。
第七百二十四章 、妒火
檀邀雨的突然出现显然是出乎了所有拜火教人的预料。
严道育半月前刚从刘宋回到此处。虽然阿胡拉让她留在南边助彭城王登基,可如今南面已成定局,严道育担心阿胡拉的身体,这才暗中回了吐谷浑。
这半月来,严道育用自己研究出的一种刺穴之法,不断刺激阿胡拉的几处大穴,让他原本已经逐渐枯竭的内力得到了一定的恢复,就连煞气蛊的数量也因此翻倍地增长。
虽然这种过度刺激穴道的法子会消耗人的寿数,可阿胡拉根本不在意这些。不过是以后多吸收几个药人就能补回来的事情,他连犹豫都不需要有。
原本只要再等两三个月,阿胡拉的内力就能恢复到原本的状态,没想到檀邀雨却突如其来地杀上门。
严道育一边命令教坛中的红袍使们去阻拦檀邀雨,一边去密室通知阿胡拉。。。
才刚进入密室,就见红龙躺在地上。他们一直用红龙的血替阿胡拉养煞气蛊,如今的红龙已经瘦脱了相,就如同一具还披着人皮的骷髅,完全没了生气。
见到严道育时,他的眼球动了动,似乎想引起严道育的注意。可严道育却如往常一般,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没有多一丝的怜悯,连目光无意中扫上去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阿胡拉正在打坐,煞气笼罩在他周身,不断扭曲膨胀。严道育见状大喜,“恭喜教主又恢复了一成功力!”
阿胡拉连眼睛都没睁开,不甚耐烦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从方才就不断有吵闹声传来,打扰本尊修炼。”
严道育忙道:“是檀邀雨,不知怎么找到了此处!”
阿胡拉缓缓睁开眼,“看来是右护法的计划失败了……她带了多少人来?”
“似乎……”严道育顿了一下道:“就她自己。”
“就她自己?”阿胡拉挑眉,随后哈哈大笑:“天助我也!最好的药人母体居然自己送上门!那丫头是行者楼千挑万选调教出来的武学奇才,只要能让她怀上本尊的子嗣,一定能诞下世上最强的药人!届时本尊将无人能及,成为真真正正的宇内之神!”
严道育愣住了,她显然没想到阿胡拉竟然会这么想。她已经做好准备牺牲教坛内所有的红袍使,为教主争取时间撤离此处。
檀邀雨的功力虽然不及苍梧尊者,可听说当时一战,也颇让教主为难了一番。
阿胡拉根本没注意严道育的神情变化,下盘一发力就从盘坐的姿势跃了起来,“来得好啊,本尊这就去将这小丫头擒下!”
严道育却出其不意地拦在阿胡拉面前,跪地道:“还请教主将此事交予属下。属下定将此女擒获,献给教主!”
阿胡拉看了严道育一眼,“你?你的武功怕是及不上她。”
严道育猛地握紧双手,不让自己的颤抖看起来太过明显,依旧恭敬地答道:“外面那么多红袍使,不过是多施几针而已,何须教主您亲自动手,折损了好不容易恢复的功力。”
阿胡拉略略思考,“嗯”了一声表示同意,“那丫头不怕煞气蛊,若要捉她,确实要废些力气,也好,你且先去试试看吧。”
没人知道,严道育此时心中的妒火,已经烧遍全身!除了她,教主身边从没有过第二个女人!无论是多美的,多柔情似水的,对阿胡拉来说都是一具毫无用处的躯壳。
只有她严道育,借着生育药人的秘术,才在教主的眼中有了一席之地。
而如今,不过是一个区区南朝的女人,一个武功好一点儿女人,就让教主如此另眼相看,甚至要亲自出手去捉人!
不行!绝对不行!严道育决不能允许有其他女人在教主心中取代了她的位置!
她的目光带着嫌恶,再次扫过红龙,都怪这个没用又贪心的废物!若不是他出卖了药人的位置,教主也不会迁怒与自己!
为什么她会生出这样的废物?!若是自己也能诞下优质的药人,教主对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淡!
她如今已经过了生育的年纪,既然她生不了,那也不能让别的女人超越了自己!
严道育心中打定主意,她不敢忤逆阿胡拉,但她可以让红袍使们失控,将檀邀雨的肚子打碎,让她再不能生育!如此一来,檀邀雨对阿胡拉来说就再无意义了!
严道育才走到教坛外的院子里,一颗人头便落到了她的脚边,是右护法!
她抬起头,对上檀邀雨双眼的一瞬间,本能地就打了个寒颤!
檀邀雨如今的样子,喻之恶鬼也不为过!
再看红袍使们惊恐的表情和完全被轰碎了的门墙,严道育心中一惊,难道檀邀雨非但没有同他们猜测的失了内力,反倒更进了一步?!
檀邀雨却不会给拜火教人时间思考,她冷眼扫过刚现身的严道育,嘴唇轻轻动了动,就听到四周无数的声音同时质问:“你是何人?阿胡拉何在?”
严道育惊愕地看向四周,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声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可无论檀邀雨强大与否,她既然在教主面前说了会将人擒住,那就必须擒住!只有这样,教主才会对她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