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 、归宿
看着墨曜离去时的脚步明显比来时坚定了很多,朱圆圆也算是松了口气。她正要告辞离开,却听檀邀雨道:“别忙走,坐下陪我说说话。”
朱圆圆心道不好,女郎这是要秋后算帐!她赶紧陪着笑脸道:“女郎您别误会,我实在是看她可怜,才将人带来的,绝无偏帮她的意思。坐就不坐了,您也知道,我这体型,一坐下去就很容易起不来……”
檀邀雨白了朱圆圆一眼,“你少同我打马虎眼,再说我又不是为了墨曜的事儿留你,你慌什么。”
朱圆圆一愣,“不是为了墨曜的事儿?”她费力地挤出个笑脸,“那是为了什么?我最近也没强抢哪家郎君啊。”
檀邀雨递了杯水给她,如今暑热虽然消退了,可朱圆圆因为体胖怕热的缘故,依旧是动一下便一身汗。
“方才墨曜说,她不过是想同你一般敢爱敢恨,你怎么看?”
朱圆圆闻言居然还有些得色,抖着脸上的肉肉乐道:“这话倒是没错,若说抢男人,还真是没几个建康女郎能比我还快、准、狠!”
檀邀雨知道这是朱圆圆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生气,直接问道:“袁郎君最近怎么样了?”
大约是真的没想到檀邀雨会突然单刀直入地问起,朱圆圆坐在软垫上足足呆了半刻钟,才摆摆手故作不在意地道:“他如何了我还真没怎么留意打听。不过估计好不到哪儿去,袁皇后明明病得不轻,却还不肯安心养病。整日里疑神疑鬼,总觉得旁人要害她。她亲娘已经被大长公主打死了,就只剩袁郎君这个亲弟弟。据说除非是袁郎君亲手喂的药和饭,别人喂的皇后都不吃。”
檀邀雨打趣道:“你嘴上说没留意打听,实际这该知道是一样儿也没漏。”
朱圆圆的笑容跟她的名字一样团团圆圆,满是喜庆,“我要是连这点儿消息都打探不到,也不敢留在建康替女郎您办事了。”
檀邀雨自然不会怀疑朱圆圆办事的能力,只是想到朱大,就难免会有一种老母鸡上身的错觉,“你以前说过,朱大最希望你找个良人,白首到老。袁郎君这个人我虽接触的不多,但观他这些年,说戒赌便再没碰过,也算是个有担当的。”
朱圆圆见檀邀雨是真的再替她操心,便反过来揶揄她道:“女郎,您比我还小上三岁呢。若要张罗亲事,也该是我替您寻门夫婿,您怎么还操心起我来了?”
檀邀雨抬眼望向门外,仿佛墨曜方才离去的身影还在,她有些伤感道:“我本是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能得个圆满,可大约这实在是有些贪心了。圆圆,你与我不同,不要只满心想着复仇,你活得舒心,才是朱大真正想要的。我今日同你说这些,也是想你心里有个底,若是你想,我必尽力帮你办到。”
大约是因为檀邀雨提到了父亲,朱圆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些,坦诚道:“我同他并不相配。”
檀邀雨刚想说哪里不相配,皇后的弟弟又能如何,便听朱圆圆借着道:“女郎你别误会,我并没觉得自己低他一等。旁人看不起商户,我却觉得做商户才是实打实的自在。”
朱圆圆自嘲道:“您还记得,曾几何时,我还巴望着给您做嫂子。那时我爹便劝我,说门不当户不对。彼时我不懂,此刻看着袁郎君却深有体会。”
“您可知他起初为何去赌?”
邀雨摇头,赌博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钱。
朱圆圆撇撇嘴,“他虽贵为皇后亲弟,可偏偏又是庶出。人们一边觉得他理所应当衣着光鲜,一边又觉得他是个庶子,怎么能太过享乐。袁家没有钱给他读书,却还嫌他不学无术。不给他新衣服,却骂他穿着短了的衣衫给皇后丢脸。”
朱圆圆叹了口气,“袁郎君彼时不懂经营之道,又囊中羞涩,唯一能赚钱的法子便是赌。”
檀邀雨此时真是有些惊讶,“这些,难道袁皇后都不过问吗?再不济也不至于连亲弟弟读书的束修都拿不出来吧。”
朱圆圆叹气,“袁皇后当真是拿不出来。宋皇最爱别人夸他是仁君,所以宫中的花销是一减再减,给皇后的月例连打赏宫人都不够,哪儿还能拿出多余的给袁郎君啊?”
檀邀雨此生第一次同刘义隆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原来当皇帝的都穷啊……”
朱圆圆白了邀雨一眼继续八卦,“您可知袁皇后这次是为什么病的?”
檀邀雨瞠目道:“总不能是穷病的吧?”
朱圆圆咂咂嘴,“虽不中,亦不远矣。袁皇后曾经因为袁家负债,向宋皇开口要五百两,被宋皇一口回绝。宋皇对袁家的底子十分清楚,根子都烂掉了的家,修是修不过来的。可谁曾想,最近宫里另有一位娘娘讨了宋皇的欢心,说要两千两给娘家在建康城置办处宅子,宋皇就想也没想地同意了。”
檀邀雨不可置信道:“袁皇后不会是因为嫉妒,气病的吧?!堂堂皇后,就为了两千两银子?”
朱圆圆笑道:“女郎不懂也不奇怪。只是这表面是两千两银子的因,实际却又不只是银子的事儿。可叹的是,即便袁皇后病重,袁家也还在不停往宫里递话儿,要银子花。”
檀邀雨又问:“所以,你说你们二人不般配,是怕袁家会赖上你?”
“不止如此,”朱圆圆道:“更多的是我与袁郎君所识所感亦不相同。我在意自己活得舒心,他却始终顾忌面子,事到如今,也不敢同袁家撕破脸。嫡庶之别,早就刻在他骨子里了。”
檀邀雨突然想到檀家另外的几位庶出兄弟,大约能理解袁郎君的矛盾了。只可惜他与朱圆圆,来往这许多年也只能化作团泡影,有缘无分。
“女郎,”朱圆圆再次笑了起来,“您放心吧,我何时亏待过自己?真嫁了人,我要如何再去看遍这世间的美男子啊?”
虽然邀雨觉得朱圆圆这宏图大志有点儿跑偏,可她相信圆圆,是绝不会亏待自己的。
想到与拜火教在朝堂上的较量即将开始,檀邀雨又道:“圆圆,我从没忘记朱大是死在红龙的手上。之前留他一命,也是为了将罪魁祸首的拜火教一举歼灭。我向你保证,我早晚会将红龙捉回来,让你手刃仇人。”
朱圆圆腰一叉,胸一挺,颇为理所应当地道:“这点儿事儿还用你说?!你若是失言,便是算利息我也能算到你哭!”
檀邀雨被朱圆圆的样子逗笑了。她肩上的担子似乎越来越多,可好在有人帮忙一起分担,这天下对她来说也不觉得重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什么黄历
自从见过了墨曜,檀邀雨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后悔自己当日没有多问几句,好歹也该确认她如今住在何处,是否安全。
可墨曜那时的样子又实在让檀邀雨开不了口,仿佛自己说什么都是在责备她一样。明明有一肚子话,一见了面,就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墨曜说自己想要和朱圆圆一样敢爱敢恨,可她却恰恰同朱圆圆走了相反的方向。
朱圆圆的确敢于追求自己的心,可她一旦认清事情不可为,便立刻放下,绝不会给自己多加任何负担,更不会同墨曜一样让自己陷入苦恋的境地。
檀邀雨想到此处又开始自嘲,自己也实在没什么立场去替墨曜不值。若论求而不得,她和嬴风才是个中翘楚。
半月后,彭城王府传来消息说那位侧妃已经回府,而各方的“证据”也都准备的天衣无缝了。
檀邀雨像模像样地去翻黄历,边翻边嘀咕,“若是云师弟在就好了,选个最凶煞的日子动手,这次不剥他们一层皮,我都不姓檀了……”
“不姓檀你想姓什么?”檀植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响起。
檀邀雨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奇道:“大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的,不用当值吗?”
檀植随口含糊了一句,“属衙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来了。”
他自然不会实说,是田叔说邀雨最近见人的次数越发频繁,檀道济怕邀雨又要有什么动作,让他们兄弟俩轮流盯着些。
檀邀雨没起疑,继续埋头在那卷黄历里,边用手指一行行地划过去边问檀植道:“大哥的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爹可是对外面说年前就让你们搬出去的。住的地方可都安顿好了?”
檀植轻声叹了口气,显然对檀道济如此急匆匆地安排分家有些惆怅。虽然檀植也并不主张檀家在朝堂上争取更多权势,可是如此全然被动亦不是他想瞧见的。
“爹原本准备给我和二弟都在建康再置一处宅子,可我们想着以后总是要找机会外放出去,不如省着些银两去外放地再置宅院。”
檀邀雨闻言笑着赞许道:“我还以为大哥对这些庶务一窍不通呢,原来你早就想好了。”
檀邀雨本想说建康的宅子买了也不亏,转念想到大哥再过一年就又能议亲了,到时自有大嫂替他打理,自己这个当妹妹的,还是少插嘴的好。
檀植见邀雨查黄历查的仔细,就试探着问道:“平白无故,你查黄历作甚?可是有事要办?”
檀邀雨头都没抬,就恶狠狠甩了两个字:“打假!”
檀植完全不明白妹妹在说什么,却扔了张帖子给她,“可是与这个有关?”
檀邀雨一愣,捡起帖子扫了一眼,看完却沉下脸问道:“大哥从何处得来这帖子?”
檀植一见邀雨的表情就知道这果然不是简单的请帖,他仔细回忆道:“方才进门,我刚下马,就有个身材矮小,面黄肌瘦的小孩上来问我是否是檀家大郎。我说正是,他便将这张帖子塞给我就跑了。”
檀植又补充道:“那孩子瘦得异常,衣服虽新但明显偏大。估计是这城中的乞儿,收了别人的好处来送信。只是请帖而已,何必这样鬼鬼祟祟。帖子上可有署名?”
檀邀雨将请帖转过来给大哥看,手指指着一处徽记道:“虽然没有署名,可这徽记大哥应该识得。”
檀植只看了一眼便诧异道:“孟师的徽记?!他人不是应该在青州吗?难不成是边境出了什么事儿?!”
檀邀雨却觉得奇怪,“若是孟师,与其找个乞儿送信,干嘛不直接传信给朱家?大哥可从爹哪儿听说了什么异样?比如同孟师断了联系之类的。”
檀植摇头,“不曾。孟师同父亲联系本来也不频繁,很难说究竟是不是青州出了什么事儿。”
檀邀雨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了个人,“有可能是墨曜。”
“墨曜?”
墨曜和棠溪都是大哥给她寻来的。檀邀雨不想告诉大哥墨曜离开了自己,于是含糊道:“我前段时间派她去查了件事,大约是她查到了什么眉目。不过为防万一,大哥还是去找爹问一声。”
檀植点头,“那这帖子怎么办?”
檀邀雨又指了指帖子上的时间和地点道:“既然约在今夜,我便带人去瞧瞧。反正这花船我算得上是半个东家了,没人敢拿我如何。是人是鬼见了就知道了。”
行者楼对彭城王动手在即,若是墨曜真的找到什么证明子墨清白的线索,邀雨也好在行者们的面前保全他。
否则等过几日彭城王府和皇宫都因为“真假儿子”闹起来时,他一个彭城王的随扈难免不被牵扯其中。
檀植虽然不赞成妹妹去花船,可仔细想来,整个建康城里,除了檀府怕是那里对邀雨来说是最安全的。
檀植想了想道:“我安排一队亲兵跟着你,他们水性都是极佳的,若真有事儿,你只管往水里跳,他们一定能救你上来。”
檀邀雨点头,心想自己有行者们跟着呢,怎么也不至于水遁。
于是兄妹俩分头行事,檀邀雨在行者们和檀府亲兵的保护下,打扮成去花船挥金如土的小郎君,朝秦淮河而去。
这么多人跟着,显然不能都进到厢房内。为慎重起见,邀雨还是同自己人都约定了暗号,若是安全,她便打开窗子,若是不安全,便吹竹哨示警。
一上了花船,檀邀雨才想起来自己是这里的“熟客”。幸好今日迎上来的是同禾依相熟的管事娘子,檀邀雨只做了个“嘘”的口型,她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檀邀雨给管事娘子看了帖子,管事娘子便绕过花厅,直接带着邀雨去了帖子上的厢房。去的路上又将厢房内的情况同邀雨简单说了说。
管事娘子快到了门口才问道:“里面那几位可不面善,是否要奴家寻禾依过来?”
邀雨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厢房门,摇头道:“知会她一声即可,今日你们都躲此处远些。”
管事娘子显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冲邀雨点了下头,便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檀邀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拉开了厢房的房门。
一开门便见到几个高大健壮的汉子站在里面,虽然这几人的长相同汉人没多大区别,可檀邀雨一看这几人的站姿,就知道他们是常年骑马的胡人。
檀邀雨方才听管事娘子形容便心里有了底,此时也不见惊慌,冷笑道:“你们胆子倒不小,居然敢来建康城寻我。你们是谁的人?北魏?北凉?还是燕人?”
檀邀雨话音刚落,那几个胡人就闪到一侧,露出的案桌后站起了个十分年轻的郎君,对着檀邀雨就裂开了个大大的笑容,“师父!”
第六百六十五章 、糖粘子、盐粘子
原本都已经准备动手了的檀邀雨被这一声“师父”直接叫得愣住了。
那年轻郎君也不待邀雨再反应,长腿一迈跨过案桌,径直走到檀邀雨面前抱拳就往地上跪,“师父,徒儿总算是见到您了!”
檀邀雨吓得往旁边跳,脑子里首先反应出来的,是五学馆是不是在自己名下挂了个徒弟,可这郎君她属实是没见过啊。
邀雨的眼角瞟见旁边的几个胡人汉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是……拓跋钟?”
拓跋钟一听邀雨唤他全名竟有些不乐意了,“师父您以前都是直接叫我钟儿的,怎么几年不见,竟然如此疏离了?”
檀邀雨微微蹙眉,疏离吗?不只是疏离,应该说是陌生吧。毕竟面前这位小郎君虽然长相还有些稚嫩,这个头却是比子墨和嬴风都高。
这若真是拓跋钟,邀雨有理由怀疑他是吃竹子长大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邀雨虽然很高兴这孩子还好好活着,可她并没有放弃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