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梁翁此时已经发音困难了。邀雨又给他喂了几口水,才听梁翁接着道:“仙姬要小心身边之人……”
檀邀雨闻言愣了一下,显然不明白梁翁的意思。可梁翁似乎已经说不动话了。邀雨只好扭头去看先她一步到了的秦忠志。
秦忠志略有迟疑,随后才道:“臣询问过梁府中的仆从。首先,那水牢的位置确实没几人知道。且水牢设有机关,若是没有梁翁手中的钥匙就强行闯入救人,红龙便会被乱箭射死。”
秦忠志叹了口气,“拜火教不知是从何处得知了这些详情,直接冲到梁府,伤了梁翁,抢了钥匙,还抓了唯一一个认识路的老仆,这才将红龙劫走了。”
檀邀雨浑身发冷,“你是说……我身边有人将这些事透露给了拜火教?”
秦忠志不答话,虽然他不愿意这么想,可目前看这是唯一的可能。
檀邀雨握紧拳头,如今敌我难辨的只有嬴风和子墨两人。梁府的情况,他们二人也都是知晓的……只是檀邀雨实在难以接受,他们两人当中有人出卖了自己。
第六百六十一章 、举丧
梁翁过世,举国治丧。仇池酒肆和集市停业七日以示哀悼之意。家家户户在门前系上麻布条,人人面上都是一脸哀色。
杨盛还是仇池国主时,便是梁翁为了仇池百姓呕心沥血治理国家。后来他寻到了檀邀雨,仙姬在短短几年间便一改仇池积弱之态,让仇池成了北方远近闻名的桃花源。
如今日子才刚好起来,梁翁却“病逝”了,仇池百姓心中伤痛之余,更是对前路有些迷茫。
仙姬如今不在国中,武兴郡的杨氏余族一听说梁翁过世了,立刻蠢蠢欲动,想要趁国中无主,夺回仇池的国君之位。
武兴周遭的百姓收到风声,生怕被杨氏的愚蠢行径波及,几次向阴平郡守告发杨氏的异动。人人都担心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政又要动荡起来。
就在杨氏整顿了族兵,打算夺权之时,姚正老将军拖着病体站了出来。直接派兵包围了武兴郡,并传话给武兴的杨氏族老,若敢轻举妄动,便莫怪他不顾念旧时情分。
可姚老将军的做法并没有让杨氏族人清醒过来。他们显然不想错过如此好的时机。不管姚正如何阻拦,还是接连几次集结族兵,意图冲破城外的包围圈。
武兴杨氏虽然早就知道兵力悬殊,可总有着一种侥幸心理,觉得姚正不会真的对他们下杀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内乱在即之时,一直跟随仙姬在外的秦忠志却带着卢水湖的骑兵和崔勇的重骑兵团赶了回来。
秦忠志的长相虽然不怎么样,可仇池百姓对他的信赖早已经不亚于梁翁了。皆将他视作仙姬的传话人。
一见秦忠志,仇池国百姓的心立刻便稳定下来。
待杨氏一族见到秦忠志带兵赶到武兴,立刻就蔫了,当场派使者表态他们并无侵犯之意。
然而此时已经容不得他们退缩了,秦忠志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使者,直接以冒犯仙姬,企图谋反为由,将他斩了。随后又毫不犹豫地出兵攻打武兴郡。
这场征讨连半个时辰都没能维持。武兴郡里的那些杨氏族兵,在已经经历过大战洗礼的卢水胡人面前连刀都举不起来。
没等崔勇的骑兵团上阵,武兴郡已经大开城门。秦忠志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将仇池的这个国中国彻底消灭了。
杨氏族人被分别对待,凡是参与并怂恿作乱的皆被流放,永生不得再回仇池。其余的杨氏族人则被削去特权,罚没家产。
秦忠志又按照邀雨的意思,按人头给杨氏人留下了耕地,允许他们耕种,也允许他们进入武都和阴平的市集与外地的走商交易。
换句话说,只要他们肯劳作,在如今的仇池,想饿死也不太容易。
仇池内部的这一波小骚乱就此平息,梁翁出殡之日,仇池终于彻底一统。
梁翁出殡,朝中官员皆尾随相送。待他们爬上伏麒岭,见檀邀雨已经等在山上时,既讶异又觉得理所应当。
秦忠志虽然能代替檀邀雨处理各种国事,可踏平杨氏一族却不是他一个臣子能做的决定。
或许也是看透了这一点,秦忠志对于杨氏一族的处置才没有引来任何朝臣们的异议。
伏麒岭的坟地虽然不算高,可对于尚在病中的姚正来说还是十分吃力的。若不是祝融帮他调理了两日,即便几个人搀扶着,今日他也是爬不上来的。
见到邀雨,姚正带头便要跪拜。檀邀雨独独扶住了姚正,真诚道:“老将军保重身体,这些虚礼不重要。”
姚正老眼含泪,“没想到仙姬真的赶回来了,老臣还替梁相遗憾,临终未能见上仙姬最后一面呢。”
邀雨看了一眼众人身后的棺木,也难掩悲痛道:“虽是见到了,可……本宫却深感愧对梁相。他是被歹人所害,伤他的人或许还潜伏在仇池附近,所以本宫不能贸然露面。唯有如此才能找到机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姚正吃惊后又有些释然了,“果然……老臣还在想,为何梁相前段时间还好好的,不过几日未见,居然先老臣一步……您方才说梁相是被歹人所害,难不成……是杨氏一族的人?!所以仙姬才降下雷霆之罪?”
檀邀雨没说话。像是默认了一般。随后又刻意开口叮嘱道:“定然不可能只有他们。诸位臣公绝不可将今日见过本宫的事儿告于旁人,以免打草惊蛇。”
众臣皆俯首领命。
檀邀雨走过去抚上梁翁的棺木,眼圈一红,带着哽咽之声道:“入土吧,莫要错过时辰。梁翁为仇池操劳一生,如今入土为安,当以国士之名……”
同来的秦忠志偷偷瞄了邀雨一眼,见她除了悲伤没有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这才放心下来。
虽然有些对不起梁翁,但这是消灭武兴郡这个隐患的最好时机。若不是杨氏余族贪心不足蛇吞象,也不能让檀邀雨和秦忠志抓住这么好的机会。
只要将梁翁被害的事情含糊不清地扯到武兴杨氏身上,哪怕邀雨斩草除根,仇池人也不会觉得邀雨做错了。
只是这事儿,多少还是利用了梁翁的声望,也违背了梁翁的初衷。
可谁又说得清呢?梁翁若是肯,临终只要嘱托一句,檀邀雨至少也会让武兴杨氏再自在几年。
睿智如梁翁,怕是也清楚,武兴杨氏本就保不住,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出丧之后,檀邀雨并未同众人一同回城。而是同众人说自己会暂时藏在满翠楼,便独自离开了。
此后几日,秦忠志表面上是在继续处理国事,实则却是暗中监视各朝臣,直到确认这些人并没有勾结外人,才向邀雨禀报。
檀邀雨听说朝臣中并无叛徒,虽是松了口气却依旧不见高兴。
同样留在满翠楼里保护邀雨的几位行者也面面相觑。
梁翁说她身边有内鬼,所以敌人才能如此消无声息地潜入梁府,熟门熟路地找到钥匙,抓走认路的老仆。
武兴杨氏虽然顶了这口黑锅,可檀邀雨心里清楚,那帮废物根本翻不起这么大的浪。如今又确认了朝臣们的无罪,那可疑的……就只剩下那两个人了……
“走吧,我们回建康。”檀邀雨斩钉截铁道。
第六百六十二章 、所求为何?
经过梁翁的事儿,檀邀雨也看明白了,拜火教同别的敌人不一样。这些人就是疯子,根本没什么韬光养晦的想法。
一味地躲避,只会带来更多的伤害,既然他们不介意同檀邀雨硬碰硬,檀邀雨自然也不会给他们好日子过。
别的邀雨可能没把握,但刘义隆的身子骨究竟如何,檀邀雨可是有几分信心的。
那种吹口气儿都能透风的骨头架子,怎么可能生得出这么多孩子?哪怕如今他连下床都困难,后宫居然还在不停地传出后妃有孕的消息。
这事儿莫说是檀邀雨,就连南宋的朝臣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此事涉及皇嗣,那位严神医又是大长公主和彭城王送入宫的,没有真凭实据的时候,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你说巧不巧,制造“真凭实据”,偏偏是檀邀雨最擅长的。
为了稳固仇池如今的情势,秦忠志被留了在了仇池。邀雨又将杜闻则和姚洪涛从重骑兵团调了回来,连同着秦家的子弟和朝中青年一辈的官员,一同受秦忠志指点,这明显是要从年青一辈中择选可用之才了。
祝融原本也想跟着邀雨一同去建康,可檀邀雨忧心姚老将军的身体,还是让祝融留下来帮姚正治病。
虽然如姚正一般的老臣都已经渐渐淡出朝堂,也没什么实权了,可檀邀雨实在不想仇池短时间失去两位栋梁之臣。
自邀雨离开建康一个半月后,她才再次藏在商队的大箱子里,回到了檀府。
檀道济虽然知道檀邀雨是回仇池,却并不清楚其中详细。见到女儿平安无事回来了,他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定。
只是檀邀雨情绪很是低落,对仇池的情况显然不想多谈,檀道济只能按下心中的疑虑,相信女儿能处理好。
檀邀雨这次是动了真格儿,不仅让朱圆圆在市井间做了各种口风,更是将长公主府和皇宫里的眼线都调动起来,为刘义隆埋下各种线索,只等一触即发之日。
檀邀雨既然没打算放过严道育母女,当然也不会容忍自己身边藏着内鬼。如今嬴风是全无踪影,而子墨……
派去捉子墨回来的两位行者一脸惭愧。自从上次捉捕失败后,子墨便小心了许多,几乎与彭城王寸步不离。
两位行者不想静动王府的人,只能看着子墨在彭城王府走来走去却不能下手。
檀邀雨犹豫再三,正当她打算借着彭城王讨好自己的心思,亲自去彭城王府见子墨一面时,朱圆圆却带着一个人上门了。
“墨曜……?”檀邀雨喊出这个名字时,自己都有点儿不确信。
曾经鲜活灵动,跳脱欢快,最是没规没矩的墨曜此时却如一潭死水。
不仅是瘦了,而是她深陷下去的眼窝,那双无光的眸子,让檀邀雨见了又怒又痛!
墨曜同朱圆圆要好,如今檀家被行者们守得铁桶一般,墨曜想要见檀邀雨就只能求上朱圆圆。
可朱圆圆真的冒着被邀雨责备的风险将人带来了,墨曜却只是低头沉默,不知如何开口。
檀邀雨板着脸,瞪着墨曜,与其说是气她自作主张,更多的是气她这么糟蹋自己。
“你当初既然有勇气离开行者楼,为何又要弄成一副自苦的模样?”
朱圆圆想帮墨曜打个圆场,可张了嘴又不知如何劝,只能捅了捅墨曜,示意她赶紧说话。
墨曜看了看朱圆圆,却依旧不敢去看邀雨,索性直直地跪了下去,恳求道:“婢子知道,女郎有一万个理由处死了婢子,也有一万个理由不再相信婢子,可是婢子还是厚着脸皮来求您,请您将调查子墨郎君的事儿交给婢子来办。”
还不等檀邀雨开口,朱圆圆先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你疯了不成!你不是跟我说是来向女郎请罪的,怎么又变成要调查子墨郎君了?”
檀邀雨看着跪在地上,目光却比地面还低的墨曜,直接拒绝道:“不行。”
墨曜猛地抬起头,似乎忘了方才的胆怯和局促,急急道:“女郎,您相信婢子,婢子绝对会将此事查清楚,还子墨郎君一个清白的!”
檀邀雨目光渐冷,“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会同意你去调查此事。”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相信子墨。我也相信子墨。所以这件事才绝不能由你或者我去查。否则即便查出结果,也难免引人猜疑,怀疑我为子墨遮掩。”
墨曜闻言顿时委顿在地,方才支撑她的那唯一一丝勇气也消耗完了。
她喃喃自语道:“婢子知道不是子墨郎君。婢子自从入了建康城,便想尽各种办法跟随子墨郎君,婢子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入了彭城王府,可婢子比谁都清楚,他的心一直朝着女郎您。就连……就连……约彭城王见面,都是为了远远看您一眼。”
檀邀雨望着这个让她觉得十分陌生的墨曜,失望道:“墨曜,你所求究竟为何?你若是想跟了子墨,只要他不反对,我是一定不会阻拦你的。”
墨曜身子一僵,随后豆大的泪珠便如断了线般落在地上,碎得干脆,“婢子知道女郎您不会拦着,可婢子也知道,子墨郎君不会同意。婢子不想为难子墨郎君,也不想违逆了自己的心意,便只能任性地离开,伤了女郎的心,是婢子罪该万死……其实……婢子只是也想同圆圆一般,敢爱敢恨。”
朱圆圆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就牵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刚想跟邀雨解释。就见她抬手制止了自己。
檀邀雨无声地摇摇头,看着墨曜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最终还是心软道:“我虽然不能把这事儿全权交给你,可你若是想查,我亦不会拦你。你若是有办法证明了子墨的清白,我代他谢谢你。”
墨曜的眼镜骤然发亮,越发显得那眼窝深陷黝黑。
即便她此生都要被情劫捆绑,可好歹她现在有了方向,有了想做的事情,不必再浑浑噩噩地度日。每日内疚自己伤害了多少她珍视的人。
檀邀雨知道,墨曜这是入了心魔了,旁人劝不得,只能靠她自己看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将要出门的墨曜叮嘱道:“给你姐姐写封信,我同她说是我派你来建康的。你莫让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