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首领咽了口唾沫,他是刘义隆从亲卫里挑选出来的。接替赢风的暗卫首领一职后,日日如履薄冰,从不敢懈怠丝毫。
即便他对刘义隆的忠心是有目共睹,可今日却依旧让他觉得脖颈上像是有一把铡刀架着,只等自己说错一个字,就毫不留情地落下来。
刘义隆看出了暗卫首领的惶恐,终于意识到此事绝对不只是皇姐的丑闻。他从靠着的软垫上缓缓坐直身子,双目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暗卫首领,“说。”
暗卫首领心一横,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只能搏一把了。
“豫章康长公主……似乎……似乎……与太子有私。”
刘义隆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失聪了。
与太子有私?有私?
有私!!
他足足花了半刻钟才明白过来暗卫首领说的究竟是什么。
“啪”的一声脆响,刘义隆枕边的玉璧被他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暗卫首领慌得额头渗出层层冷汗,脑袋恨不得磕进金砖里,“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刘义隆恶狠狠地指着暗卫首领,“你!你!你……”他气愤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暗卫首领赶紧又一个响头,“臣不敢妄言。豫章康长公主此时就在太子寝殿……皇上……若不信……”
不等他说完,便听刘义隆怒喝一声,“传轿撵!”
刘义隆的轿撵才刚出了寝宫大门,便有个暗中守着的小内侍一路跑到华林宫,将事情禀报给谢夫人。
谢夫人一边哄着小公主玩九连环,一边似笑非笑道:“准备了这么久,终于有好戏看了。东宫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小常侍点头,“都按夫人的意思,不相干的人都遣得远远的。”
谢夫人看着小公主冲着自己甜笑,心底一片柔软,却又迅速坚硬了起来。
她真不知这檀女郎是有多恨皇室。明明有别的法子推掉皇上的赐婚,她却非选了这个最恶心人的。
“去把燕窝粥备上,”谢夫人吩咐道:“太子整日读书辛苦,本宫理应去照看一二。太子也好久没见公主了,待会本宫便带着她去看看她皇兄。”
谢夫人旁边的女婢犹豫道:“只怕皇上一会儿会怒不可遏,娘娘此时过去,难免被牵连……”
谢夫人却不以为然,“自古富贵险中求。本宫如今已经是破釜沉舟,便是豁出本宫的性命,也要为公主换一个将来。”
谢夫人说着怜爱地抚上女儿的脸。女婢见状忙宽慰道:“娘娘无需担忧。小公主可是有谢宗子护着的。旁人休想小瞧一分。”
谢夫人露出一丝宽慰的微笑,“是啊,本宫的父亲是指望不上了。幸好……还有惠连……”
第六百五十章 、弄巧成罪
豫章康长公主是很满意陛下的赐婚的。她虽贵为长公主,可既不如长姐能在父皇和皇兄面前得脸,更没有个拿得出手的母族。全靠着皇室的供养和长公主的名头四处蹭点儿好处。
皇上给她赐婚檀家,嫁的还是檀家最受檀大将军重视的长子,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要知道,檀大郎和檀二郎可是多少建康主母们心目中的贤胥人选。
若不是这两位小郎君一直跟随檀大将军守在边关,身为继母的蒋氏又一副甩手掌柜的态度,檀家两位郎君怕是早就娶亲了。
这么好的亲事落到了豫章康长公主的头上,她乐不可支之余,又想着赶紧将自己豢养的“内侍”遣散一些,免得成亲后被檀大郎发现什么端倪。
豫章康长公主做得很小心,却不知怎么消息还是走漏了,让她着实战战兢兢了几日。原以为皇兄会取消赐婚,可等了大半月也不见宫中有什么表态,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即便如此,豫章康长公主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她怕檀大郎知道此事到御前去闹,就想着到皇兄面前多露露脸,讨得皇兄开心了,自然在婚事上会帮着她一些。她心里很明白,只要皇兄不开口,这婚事儿就变不了。
豫章康长公主的算盘打得虽好,可架不住刘义隆的身子不行,莫说是她一个不起眼的皇妹,便是朝臣有要事禀报,都要递几次牌子才见得上皇上一面。
豫章康长公主入宫几次都未能如愿,心里焦急时正巧遇见谢夫人带着小公主在御花园中玩耍。
谢夫人先是恭喜她即将大婚,说了一堆夸赞之词后见她面有难色便问道:“长公主可是有事寻皇上做主?太医说皇上这几日病情反复,不让见风,长公主若不嫌弃,便同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豫章康长公主也是慌张地没了主意。早上女婢来报,说檀家将婚宴时要用的一套酒器给退了,便有人猜测这婚事是不是要黄。
豫章康长公主犹豫半晌,最后才含糊其辞道:“夫人也知道,我母族无人,以后嫁入檀家,还是要靠皇兄多多照拂。我本想大婚前能见皇兄一面,谁想到入宫了几次都被挡在外面。不知夫人可有什么法子?”
谢夫人边逗着怀里的小公主边笑道:“我还当是什么难事儿,还值得长公主急成这样。”
豫章康长公主闻言大喜,伸手拉住谢夫人的袖子,“早就听闻夫人聪慧,夫人可是有何好办法?”
谢夫人将小公主的两只小胖手拳在一起,哄着孩子说,“叫皇姑姑。”又抬眼对豫章康长公主道:“长公主想想,皇上如今病着,最放心不下的是何人?”
豫章康长公主怔了一下,垂眼看看谢夫人怀中粉团儿一样的孩子,很快反应了过来,“夫人是说太子?”
谢夫人赞许地点头,“长公主真是一点就通。太子可是皇上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如今皇上病了,对太子的照看也力不从心。皇后更是……唉……我虽瞧着太子可怜,却又因身份特殊,怕惹人猜忌,不敢过多照拂。但长公主是太子的姑姑,却不用顾忌许多。”
豫章康长公主眼睛一亮,对啊,讨好不了皇兄,她还可以去讨好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天子!
谢夫人的话如醍醐灌顶般,豫章康长公主琢磨了一整夜。太子从小就被皇后嫌弃,养在皇兄身边。可不管皇兄再怎么关照,这母爱的缺失总是弥补不了的。
于是第二日,豫章康长公主便直接去了东宫,对太子刘劭一阵嘘寒问暖,又陪着他玩了一整日。
刘劭身为太子,从小也没个玩伴,豫章康长公主这一举动正好对了刘劭的胃口。拉着豫章康长公主让她日日进宫来陪自己玩。
豫章康长公主自然是巴不得的,一口答应下来,此后便绞尽脑汁地找些新奇的物件给太子,哄他开心。指望太子能将对母亲的孺慕之情都转移到她身上。
今日豫章康长公主也是一大早就入了宫。她身后的两名女婢手上提满了要送给太子刘劭的东西。从建康城里近日流行的点心,到商人从吐谷浑带回来的小弓弩,五花八门,绝不重样。
豫章康长公主陪着太子在东宫里疯玩了一早上,见刘劭跑了一头的汗,便掏出巾帕为他擦汗。
她平时同自己的“小内侍”亲密惯了,此时对着年纪相仿的太子,本能地就在刘劭脸上摸了一把,又牵起刘劭的手夸道:“劭儿这手可真是白嫩。”
一旁服侍的女婢一直在暗中观察外面的动静,才见到宫门那儿出现一队人,便小声道:“太子殿下的内衫怕是都被汗湿透了,还是该换下来免得着凉。”
豫章康长公主为了显示自己母性的光辉,忙道:“你去将衣服取来,本宫亲自替劭儿换。”
女婢立刻躬身退下。豫章康长公主却没注意,那女婢离开时又给旁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也跟着退了下去。
豫章康长公主伸手去给刘劭脱衣服,手指触到刘劭的皮肤时一时恍惚地顿了一下,却没想到这一幕正落在刘义隆的眼中,让刘义隆瞬间就脑补了无数“香艳”的画面。
“你在做什么!?”
刘义隆的怒吼声吓得豫章康长公主本能地一缩手!
“东宫的人呢?!都死去哪里了!”刘义隆怒不可遏地环顾四周,却只见豫章康长公主和她的两个女婢在殿内。
豫章康长公主有些懵了,不知道皇兄为何生这么大气。听刘义隆叫人,她才发觉异样,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慌张地就跪了下去,“皇兄!你别误会,臣妹方才见太子出了好多汗,便想着为他更衣,免得着凉!东宫的人……那个女婢,臣妹差她去取太子的衣服。”
刘劭显然也吓坏了,衣服都没来得及系好就跪在地上,唯唯诺诺道:“父皇,父皇息怒。皇姑姑她……”
“你给朕闭嘴!”刘义隆看到儿子衣衫不整,满身是汗的样子,就恨不得一巴掌抽上去!
“来人!去把东宫的人都给朕找出来!”
侍卫立刻四散搜寻,没一会儿就把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推了进来。那女婢一见到刘义隆便跪地求饶:“皇上,婢子是被人陷害的啊!长公主遣婢子去取为太子取衣服,结果婢子才刚出殿门就被人打晕了捆起来了!婢子是被冤枉的啊!”
同样被绑着的内侍也立刻道:“奴也是!长公主说要亲自给太子更衣,非要奴到外面去守着,结果奴才刚转身,就被打晕了!”
侍卫此时抱拳禀报,“属下是在侧殿耳室找到的他们,都被打晕了捆着关在里面。”
刘义隆此时怒火攻心,双眼都红了,他指着豫章康长公主恶狠狠道:“朕早知你德行有亏,还有心包庇你!没想到你如此恬不知耻,竟敢……”
“皇上!”刘义隆的话被突然打断,谢夫人怀抱着小公主施施然走了进来。
第六百五十一章 、掩盖
豫章康长公主一见是谢夫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慌张道:“夫人!夫人快帮我同皇兄解……唔!……唔唔……!”
不等豫章康长公主的话说完,就已经被谢夫人带来的内侍死死捂住了嘴。
豫章康长公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夫人,又转而朝刘义隆投去求救的目光。刘义隆双眼含怒地瞪着谢夫人,“夫人这是何意?”
谢夫人缓缓走到刘义隆身边,倾身低声道:“皇上,不能再多说一个字了。否则,再难掩盖。”谢夫人朝太子努努嘴。
刘义隆看向跪在地上的刘劭,显然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在同皇姑姑玩耍,为何父皇会突然冲进来发这么大的火气?
谢夫人见刘义隆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忙将怀中的小公主放下,故作轻松道:“茵儿不是一直吵着要找太子哥哥玩吗?快去,拉着太子哥哥去尝尝宫人新做的点心。”
小公主还听不懂全话,却能感觉到谢夫人推她的手,于是撑着藕臂和小胖腿儿,一路爬到刘劭身边,举起胳膊让太子抱。
太子刘劭不明所以,他看了看依旧满脸怒火的父皇,又看了看被捂住嘴还在拼命挣扎的皇姑姑。虽然不知前因后果,可从小长在宫中的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他要明哲保身。
刘劭望向谢夫人,见谢夫人一脸柔和的笑容,冲他点点头,太子嘴唇一抿,伸手抱起地上的小公主,“走,哥哥带茵儿去玩。”
谢夫人忙又吩咐内侍道,“跟上去,保护好太子和公主。再给太子换件干爽的衣服。”
便是豫章康长公主再愚笨,此时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她朝着刘义隆拼命摇头,想要为自己辩解,刘义隆却是多看她一眼都不愿。
谢夫人见状,对刘义隆的侍卫道:“悄悄送豫章康长公主出宫,抹掉她今日入宫的记录。豫章康长公主今日晨起受了些风,有些头疼在府中养病,并未出过门。”
侍卫抱拳看向刘义隆,见他微微点了下头,便领命将豫章康长公主带了出去,全程都没让她再发出一个音。
刘义隆此时被气脱了力,脚下一软便向后倒去。谢夫人忙用自己身体去挡,这才扶住了刘义隆,搀扶着他坐下。
“朕虽知几个皇妹都有些骄纵,但念着父皇慈爱,才未对她们过多管束,没想到她们却变本加厉,连朕的太子也敢觊觎!”
谢夫人冲宫人们使了个眼色,殿内服侍的人立刻就退了个干净。
谢夫人一边倒了杯水递给刘义隆,一边轻抚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皇上,此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刘义隆一把将水杯掷在地上,“朕亲眼所见!”
谢夫人丝毫不见惊慌,转身又去取了一杯水递过去,“皇上龙体要紧。臣妾今日来得巧,多少也看到了一些。豫章康长公主的举止的确有些不妥……她或许没有多想。怕只怕……明明没什么,却三人成虎,让这流言蜚语日后波及太子。”
刘义隆一想到豫章康长公主停在太子胸口的手,火气就又上来了!“立刻将她送出建康,打发她去给先帝守灵!以后无诏再不得回京!”
太子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若有人给太子按上一个秽乱宫廷之名,他日后还有何立足之地?
谢夫人手没停下,依旧在刘义隆后背抚摸顺气,“豫章康长公主的事儿倒是好办。皇陵安静,想必她也能收敛些。只是这与檀家的赐婚……”
豫章康长公主显然是不能再嫁去檀家了。否则如此丑闻若是被檀家知道了,岂不是将太子的把柄交到檀家手中!让太子给檀家做一辈子的傀儡!
谢夫人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柔声道:“臣妾的弟弟前几日进宫,同臣妾提起了一桩事。似乎是檀大将军的幺子在户部任事时贪污了几笔银子。前几日苦主找上门来,还将檀大将军幺子的腿都打断了。皇上不如借着这个由头,让人彻查此事,再借机推掉赐婚吧。”
刘义隆偏头去打量谢夫人,“竟有这等事?檀道济虽有些狂妄,可为官还算清廉,怎么会养出一个贪墨的儿子?”
谢夫人随口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人又哪儿有四角齐全的?”
刘义隆沉默。若依谢夫人所言,不但能掩盖下今日之事,将过错转嫁到檀家身上,更能借机打压檀家的气焰,可谓是一举多得。
只是……刘义隆再次看向谢夫人,此时眼神中多了一丝怀疑。
谢夫人眉眼柔和地同刘义隆对望,浅笑着问道:“皇上作何这样看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