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寡妇,等到司马峙过来,还敞开了门,从而表现坦荡。
  司马峙铺开了画卷,门口没人经过的时候,就会观察苏玲珑。
  院子里还有一个生人,似乎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手中的锉刀一点点在玉质摆件上雕琢。
  目光凝着那半成品的观音像,她的目光好似也带着点无喜无悲的怜悯,像是阅尽千帆的通透。
  奇怪了。
  司马峙觉得这就是一个谜题,为什么一个差不多二十多岁的寡妇,一直待在小小的县里不曾出去过,也就是这一次跟着儿子一起到京都,会有这种眼神?
  司马峙想着,就算是人生大起大落,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姐姐成了别人口中的妖妃,他厌恶姐姐那般行径,偏偏若不是姐姐委身于帝王,父亲的冤屈也不会被平反。
  太·祖文韬武略,当今圣上也是贤明,偏偏因为自己姐姐的原因,让他姐姐做了宸妃。
  他也知道,姐姐不容易,已经做了宠妃,要是往后退就是万丈深渊,不能往后退,但是也不能接受姐姐再有孩子,若是有了,那当真史书上要留宸妃的重重一笔。
  他少有才名,却放弃了科举,不愿意成亲,不愿意留下孩子,成了他唯一可以拿捏住姐姐的地方,他用自己的行为表明态度,不愿意支持姐姐登后,如今的太子聪慧,群臣皆是议论,有圣德之相,他不愿姐姐因为有了孩子,去做不能做的事,留下千古骂名。
  圣上宠着她便够了,万万不可乱了纲常。
  司马峙还记得,姐姐通红着眼圈,声音都是嘶哑,“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爹爹?别人都是家人是后盾,弟弟你明明有才,却这般不愿帮我。甚至……”
  司马峙知道宸妃娘娘没有说出来的话,甚至还用要给司马家断子绝孙这事来威胁她。
  司马峙在留在鸿鹄书院之前,一直在外游历,甚至想过要出家。
  宸妃娘娘自然是不肯唯一的亲人出家,两人僵持最后就成了这样的局面。
  一想到家里的那些事,姐姐的事,就满心戾气,有一种既恨自己无能,又恨自己无力的心情席卷全身,等到触及到那如同观音像一样目光,戾气如同潮水般消退。
  她细细打磨那佛像的玉面和眼珠,手指修长而又纤细,明明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应当有这般的熟稔。
  等到戾气消退之后,伸手开始作画,等到一个时辰作画完了,正好便是这幅琢玉图。
  苏玲珑:“你不太满意?”
  “恩。”想要撕掉画的时候,苏玲珑伸手阻止了,“我挺喜欢,能留给我吗?”
  “太浮于匠气,我本不是想做这样的画。”只是这样雕琢的画面实在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最后竟是直接把这幅图画了下来。司马峙觉得这画只是单纯复制场景,属于下下之作。
  “等到休沐日的时候,我想给儿子看。”苏玲珑笑了笑。
  还可以攒着,托人一并送到冲县去,也好让章家人放心。
  司马峙就留下了这幅画。
  等到休沐日的时候,章信鸿就发现,院子里多了司马夫子。
  已经来过三次,苏玲珑都收集了三幅画卷,司马峙还是没有做出他想要的画作。
  苏玲珑一样,让章信鸿不要去管司马夫子就好了。
  章信鸿刚开始有些别扭,很快就忽视了司马峙。
  就如同司马峙说得那样,鸿鹄书院所教的科目很杂,并不是一味教科举之道。
  他本以为算学难,谁知道竟是在他心中成了最简单的一个的,最难的是琴课。
  在冲县的镇子里不曾学过古琴,加上因为司马夫子喜静,休沐日在租住的院子里也不曾奏琴。
  苏玲珑准备的那玉雕也是替章信鸿准备的,打听出了琴师的喜好,打算送章信鸿过去拜师。
  那玉雕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那观音玉雕如今已经全部雕刻好,司马峙见着了匣中的一抹绿,忽然开口:“我的琴也不错。”
  他的琴不比书画差,只是从来都没有什么兴趣去教没入门的人,对他来说,那是一种折磨,是魔音入耳。
  不过开口了之后,司马峙并不后悔,心中更是有一种清微的欢喜,那股欢喜太过于浅淡,还没有觉察到就咻忽不见。
  章信鸿还懵懵懂懂,苏玲珑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把玉雕的盒子递给了儿子,“还不快拜师。”
  章信鸿是有些怕司马峙的,所有刚入学的黄字班的学生,谁不怕这位司马夫子?
  姐姐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宸妃娘娘,司马夫子的才情好,人也是严厉,若是不好好完成他的课业,他可不管是谁家的孩子,听说,先前就让玄字班的几个学生退学。
  章信鸿看着玉雕,在娘亲的手指拧了他一下,看到了司马峙的黑脸,他一下反应了过来,“学生见过夫子,今后麻烦司马夫子。”
  司马峙这才缓和了脸色,他开口,要是对方不愿意拜师,那就难堪了。
  苏玲珑清了清嗓子,说道:“琴的话已经做好了,就是这孩子以前没有接触过,在书院里学也吃力的很,今后麻烦夫子了。”
  司马峙受了章信鸿的大礼,也把那观音像拿到了手中,先前远远看着就觉得雕琢的好,现在来看,观音像里似乎带了点苏玲珑的影子。
  一只手执柳叶枝条,一只手执净瓶,神色悲悯,就如同他那天见过的模样。
  苏玲珑看着司马峙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想要这玉雕,所以揽下了这活?宸妃的弟弟,应当见过不少好东西才对,然后章信鸿没反应过来,他就黑了脸,似乎觉得对方不愿意拜师,丢了份。
  性子还真是有些稚气。想到了这里,便笑了起来。
  面若春花,皎若月华,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比他见过的碧波更为荡漾,翩然而下的叶子打折卷儿落入到湖心,泛起涟漪。
  他听着她说道:“你房里的琴,你拿出来。”
  章信鸿“琴?”
  苏玲珑说道:“我托人寻得上好的材料做的,去拿出来吧。”
  司马峙因为才从那个笑容里回过神来,等到想要阻止已经迟了,他那边就有琴,本来在想着恐怕也不过如此,等到见着抱琴而出,司马峙的手指拂过琴弦,“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