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就这么恨我么?”
文秀泪如泉涌,身体顿时好似脱了力,她的手腕还被鹿国平攥着,就这么靠着鹿国平就跌坐在了地上:“那是你的女儿啊,你就这么恨我,连养都不愿意养么?”
这一声,如同泣血。
“对。”
鹿国平却心肠冷硬的很。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冷冷的看着文秀:“你也别在我跟前做戏,你什么人我清楚的很,这么多年不回来,一回来就找佳佳,我看你是有目的吧。”
“反正丫头我已经送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晓得。”
说完,鹿国平弯腰捡起锄头,重新扛在肩膀上,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文秀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擦干了眼泪爬起来,拎着包转头往娘家的方向去,她不相信鹿国平会把孩子送人,倒不是觉得鹿国平对她余情未了,而是因为那时候吃大锅饭,各个村里的口粮都是分配好了的,哪里会有人抱个孩子增加负担。
所以,她怀疑鹿国平骗了她,就是不想叫她见到女儿。
正如她进小鹿村不敢声张,只敢出现在鹿国平面前一样,她回娘家也不敢声张,只敢偷偷的抄小路回家,一路低着头,就算碰见人了,也不敢抬头,而是直接埋头往娘家的方向去。
进了家门。
哥哥嫂子们一见是她,赶紧的关了家门。
“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二嫂小声埋怨道。
一边说着,一边还朝着门外张望,见没人注意后才匆匆关了门,这些年从小姑子这里得的东西不少,虽然他们家因为小姑子不受村里待见,但叫她们来说,得了实惠才是真的。
“娘呢?”
文秀没回答,而是直接朝着屋里张望。
“吃了饭,正在洗脚呢。”二嫂指了指东房间。
文秀点点头,抬脚便走了过去。
二嫂直觉文秀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等她进了门就蹑手蹑脚的拿着抹布走过去,一边装模作样的擦墙上挂着的玻璃相框,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只见里面嘀嘀咕咕了几句,就传来文秀的哭声。
“……我也是真没办法了,婷婷那丫头为了这事割了腕子,妮妮现在装病只能躺在床上,那晴晴死活不肯下乡,昨天还威胁说要去跳护城河,寻死觅活的,我这不想着,先叫那丫头去替了晴晴下乡,以后妮妮申请回来,我再想办法调回去,至于婷婷……那不是我的丫头,看她老子怎么安排,我是不管的。”
文姥姥听了,一把扯过文秀,抬起巴掌对着她的后背就狠狠的来了几下:“你湖涂啊,那郑晴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把佳佳送去替她下乡,你怎么这么傻啊,佳佳才是你亲生的,这么多年你没养过就算了,现在还要送她下火坑,你的心怎么这么冷的啊。”
说完了,气的给自己揉胸口。
“我有什么办法?娘,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日子怎么过的么?他们一家子拿捏我,说因为我才没当上厂长,我现在把佳佳送去抵了,以后谁也别想用这话来拿捏我,我才有好日子过啊。”
文秀扯着嗓子哭嚎着喊道。
一个没怎么见过面的女儿,哪有自己的日子来的重要?
“再说怎么能叫火坑呢?反正都是干农活,她本来就是农村丫头,在哪里不是干?”文秀可不觉得自己这个办法坑人,无非是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而已:“就算到时候嫁到那边去了,也不过是嫁的远了点而已,难不成她还想嫁到城里去呐?”
这话叫文姥姥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理智上她明白文秀的想法是错的,可情感上,她居然有点认同文秀。
是啊,都是干农活,在哪里不是干?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国平不肯叫你见佳佳啊。”
文秀抿紧了嘴,突然想到:“说起来,大姐不是嫁到大鹿村了嘛,都是本家,叫她去打听打听呗。”
文姥姥蹙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抬头朝着门口扯着嗓子喊道:“老二家的,你进来一下。”
一直偷听的二嫂立即扔掉手里的抹布,推开门就进来了。
“你替我去一趟大鹿村找一下大明,就说我叫她帮我打听个人。”
说着,将来龙去脉跟二嫂说了一遍,二嫂听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一天都没养过的丫头,如今出了事了,想到人家了,怎么这么丧良心啊。
二嫂听了后只觉得头皮都发冷。
但面上还是应承的好好的。
这一晚上,文秀是住在村里的,第二天一早,二嫂先去村里请了个假,然后就去大鹿村找了大姑姐文明,将事情交代清楚了,心里越想越觉得惶恐,走到岔路口脚步一歪,就回了娘家。
文秀在家等了一整天,到了下午文明才回了娘家,将打听了一整天的消息告诉了文秀。
文秀听完后整个人都懵了。
“你说什么?她都已经结婚了?还嫁到县城里去了?”文秀手指紧紧的攥着,后槽牙咬着,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她慌了。
她从来没想过鹿仁佳居然会结婚。
“为什么不能结婚,好歹也二十岁的姑娘了,我们村里十六七岁就开始相看了,她结婚算晚的了,不过呢,好饭不怕晚,她的命也是真好,嫁到县城不说,婆家还有能力,不仅人去了,连户口都一并迁走了,如今已经成了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了,接下来只要肚皮争气,生几个儿子,以后啊,我们的日子说不定还不如人家呢。”
文明越说越羡慕,最后更是‘啧啧’嘴,摇摇头:“现在到处知青下乡建设农村,结果她倒好,反而去城里了,不能比哦。”
文秀此时却无法涌起任何的羡慕。
此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呼吸不过来,整个人抖得不行。
怎么办?
鹿仁佳结婚了怎么办?
她的一切设想都是建立在鹿仁佳没有结婚的前提下,结果偏偏第一步就没迈出去——她结婚了!
“说起来这么多年,咱们对那丫头不闻不问的,都以为跟着国平过日子,谁想到,那国平真不是个东西,说不要就不要,鹿大山一个光棍汉把个小丫头养大了,不晓得废了多少精神力气呢,不过那丫头也晓得感恩,鹿大山的丧事办的风光,五七的豆腐宴,都传到我们村去了。”
那边文明还在吹嘘着今天一整天打听到的消息:“而且啊,听说她男人家有势力呢,当初鹿大山大肚子病快要死的时候,她男人去了部队找了特效药,可惜国平把鹿大山给气的吐了血,这才没能赶回来,就晚了一步,不然也不会死。”
“还能去部队拿药呢?”文姥姥也惊讶极了。
“可不是嘛,说是嫡亲的哥哥就在部队里,还是个官呢,少说也是个连长级别的,不然也够不上说话啊。”
文明一说话,眼睛一挤,嘴一歪,那副八卦的气势就出来了。
文姥姥又跟着惊呼。
两个人都没想到,旁边的文秀心思又活络开了。
部队里的官……
那岂不是权利不小?安排个文工团的工作,应该不难吧。
到时候把妮妮安排过去,岂不是妮妮连下乡都不用了,而且这名额还是她亲生女儿找来的,恐怕就算郑家有意见也不敢多提,有个当官的亲戚,以后她在郑家底气也能足一点了。
文秀越想,心情就越平静,脑子飞速转动,已经开始盘算以后的事了。
既然没办法顶替郑晴晴下乡,那就帮郑妮妮进文工团吧。
总之,文秀一定要在鹿仁佳身边榨出剩余价值来。
***
一连三天,鹿小军都是软手软脚的回家。
浑身酸痛极了,鹿大兵拿了点家里泡的药酒,下了狠手的给他揉胳膊,揉的鹿小军龇牙咧嘴的怪叫。
“行了,别喊了,马上就好。”
鹿大兵咬着牙,对着鹿小军的胳膊使劲儿,鹿二婶还在旁边唠叨着:“这推磨这么累,也该休息好了再继续啊。”
“你懂什么?你天天动,活血了就不疼了,一旦累了不动弹,至少得半个月才能缓过来。”鹿大兵斥了一声鹿二婶,鹿二婶闭嘴不再嘀咕,只是看着鹿大兵的神情恨恨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对他后背来一下。
鹿小军闭着眼睛憋着气,一直等到鹿大兵停了手,才睁开了眼睛。
“哇,小叔你哭啦。”说话的是大侄子鹿红军。
“没有。”
鹿小军别过头去,他可不能承认自己疼哭了。
“赶紧的吧,刘云你东西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咱们就出发。”鹿大兵洗掉手上的药酒,开始催鹿二婶刘云。
“好了好了好了。”
刘云不耐烦的喊道:“你过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差的?”
“哟,咱们家的抠门精这回不抠门了?”鹿大民过来一看,忍不住挑眉。
刘云翻了个白眼:“我什么时候抠门过的?不过就是平常做事仔细了点而已,你自己凭良心讲,我对你家可曾有过一丁点儿的抠门?”
这倒是真没有。
她心里不舒服,脸上也容易带出来,但人是真的好人,做事也大气的很。
就是旁人看了后心里容易不舒服。
‘吃力不讨好’的典型。
“行了,东西拿上,等会儿就出门吧。”刘云拎着篮子往鹿大民怀里一塞,翻了个白眼转头就往房间里走,一边走还一边揉胸口,那一篮子东西,真是心疼死她了。
鹿大兵掀开篮子上盖得布,就看见里面有肉有鱼,还有二十个鸡蛋,可以说相当的丰厚了。
“你快点儿换衣裳,跟人家约好了五点半的。”
“知道啦。”
刘云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一家人收拾妥当,就骑上自行车往姚家的方向去。
鹿小军问了鹿仁佳后,约定了时间上门拜访,说好了是下午五点半,这会儿已经五点钟,就差半个小时就到约定的时间,鹿大民家住在机械厂职工大院,距离姚家骑车得要二十几分钟。
“出门走亲戚啊。”出大院门的时候遇到厂里的同事。
“是啊,去我大侄女家。”鹿大兵乐呵呵的应道。
鹿小军骑着自行车,载着自家侄子,两条腿奋力的蹬着,他憋着一股子劲儿。
总觉得鹿仁佳一个姑娘家都能练出那么大的力气来,他肯定也能练出来。
于是早上去鹿家推磨,下午给沐戈壁两口子做学业辅导,晚上回家还得继续看书加力量训练,生活规律的叫刘云都不由侧目。
私底下也教育儿子要跟鹿小军学。
“你瞧你小叔,就是因为这么认真才能上到高中,如今更是受到重用,到县城来学习新知识,回到村里为老百姓谋福利,说不定日后还能当公社干部呢。”
刘云虽然抠门了点,但对婆家是真死心塌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