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车以后不顾车上空间狭小,非要坐在萧宗延的腿上,惹得开车的老吴没眼看,熟练地升起了隔板。
她娇柔地缩在他怀里,心惊胆战地说:“我今天见到真的严永诚了,他吓死我了。”
萧宗延牵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没见到她哪里挂彩,但还是紧张地问:“他对你怎么样了吗?”
朱曼玥惊慌失措地向他倾诉,语速都比平时快了几分:“有严老师在,他没把我怎么样。但是我很确定他今天是来找我的。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在有意无意地点我,逼我自己跳入他的圈套。他分明是在笑,可越笑我越慌。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可怕,我真心觉得他杀了我的心都有了。所以我今天跟护士长提辞职了,只不过上面的领导说我已经是正式员工了,要等到有人接班才能离职。”
萧宗延已经习惯了她的反复无常,所以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用在她身上,恰好合适。
昨天还说“不辞就不辞”,今天朱曼玥辞了他又说:“辞了也好,免得顾头难顾尾。呆在家里你的人身安全更能得到保障,也更能沉下心来好好学习。”
严振青也是这么说的,这样一来她身边就有两个劝她辞职的人了,她辞职的决心基本上已经下了,不然就算她今天提了辞职,明天早上一上班也有可能又变卦了。
朱曼玥觉得奇怪:“我说我见到严永诚了,和他正面交锋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感到一丝危机迫近的紧迫感吗?”
萧宗延就笑:“你和他正面交锋?怎么正面交锋的?你要是有胆量跟他正面交锋,就不会吓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吓得魂不守舍的朱曼玥顿时觉得他太讨厌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朱曼玥悻悻道:“有本事取笑我,有本事你真刀真枪跟他干一架啊。”
“已经交过手了,险胜。”萧宗延说这话时透露出了一股他自己未曾察觉的骄傲,“你放心,他威胁不了你多久,马上他就会捉襟见肘,自顾不暇了。”
真是好消息。
朱曼玥眼中一亮,双手交握在胸前,脸上的神色好似云开雨霁,豁然开朗,笑容满面地问他:“我可以浅浅期待一下即将到来的大动作吗?”
萧宗延一般不在一锤定音之前放话,但是现在为了让朱曼玥安心,顺便哄她高兴,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可以狠狠期待一下。”
朱曼玥情不自禁地在他脸上啾了一口,吹捧道:“老公你真棒!”
萧宗延被她夸得兴奋,心底的萌芽蠢蠢欲动,意味颇深地问:“既然这么棒,是不是该有点奖励?”
古来征战都有祝酒状行、擂鼓助威的鼓舞之法,朱曼玥心觉自己就算不能上阵杀敌,好歹也贡献一份绵薄之力,于是铿锵有力地说:“奖励就是做完我们之前没做完的事。”
至于是什么事,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萧宗延会心一笑:“那就必须赢了。”
第70章
一周后, 朱曼玥从医院辞职,回到家中专心备考。
与此同时,一条爆炸性新闻登上了热搜。
永诚集团大boss严永诚, 涉嫌走私文物。
文物诶!
那可是国家的文化瑰宝!
清朝的时候被强盗掳掠,痛失了那么多宝贵的财富, 已经很令人痛心疾首了, 居然还有人为了一己私欲把国家宝藏拱手让人!
简直丧尽天良!
妥妥的汉奸!
这件事披露出来以后,还未经警方查实,永诚集团的上市股价已经跌到了谷底。
严永诚一夜之间声名狼藉。
可谓是强倒众人推。
有人挖出他慈善捐款造假,有人怀疑他偷税漏税,有人爆料他利用儿童福利院培养雏妓……
黑料越扒越多, 举国轰动。
严永诚自然而然地受到了特殊待遇,触发了跨省监察。
十几辆警车出动,就为了抓他一个人。
他抵死挣扎,用了假身份, 乔装打扮了一番,戴了白头巾, 贴了假胡子,扮作中东富商,遮遮掩掩,被国际机场的值班警察一眼认出。
堂堂富可敌国的“时代杰出人物”, 被狼狈地摁在地上, 拷上手铐,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了。
朱曼玥连忙问萧宗延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让她狠狠期待一下的时候她不以为意,只当作是出了道让严永诚一筹莫展的难题, 没想到何止是大动作,这是平地起惊雷了好吧。
严永诚直接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萧宗延像讲故事一样云淡风轻地告诉她:“严永诚是自作孽不可活, 咎由自取罢了。我本来只是想了解一下他旗下都有那些产业,结果发现他那家出口东南亚的石厂有点问题。”
“东南亚石场?”朱曼玥很快联想到那天到他朋友养生会馆里做的按摩,“是东南亚热石理疗的热石吗?”
萧宗延点了点头:“那些石头本就是东南亚盛产,对于他们这些东南亚的小国而言一直存在贸易顺差,况且这些原石的产地理应在福建、广东、广西这些和东南亚毗邻的省份,他的石场却分设在北京、河南、西安。或许以前也有人存疑,但严永诚的家业摆在这里,没人真去深究,他的罪行也就始终没被发现。”
朱曼玥回应道:“所以他卖给东南亚人的石头其实是遗址里出土的文物?哪个朝代的?这么多年了,不是早就应该被考古队的给刨出来了吗?”
萧宗延纠正道:“是古脊椎动物的化石。”
朱曼玥闻言脱口而出:“古脊椎动物的化石也是文物?”
原谅她才疏学浅,换做是她发现了端倪,也以为这些化石不过是癖好独特的富商们另类的收藏品,根本不会往文物走私的方向想。
这些年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盗墓新闻也都是盗取的古代器皿和首饰。
所以在她的认知里,只有这些东西才是文物。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佩服严永诚那颗“善于发现商机”的眼睛,和萧宗延敏锐的洞察力。
高手果然不同凡响。
朱曼玥又问:“他剩下的那些罪行被揭发也有你的功劳吗?”
做坏事是说出自某某某的手笔,做好事当然就是某某某的功劳啦?
她在用词上用了点小心机,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想让萧宗延听了高兴,顺便得点因为他心情好而白捡的好处。
谁知她的夸奖并没有落在萧宗延身上,他既不居功自傲,也不邀功请赏,更不冒领大家伙的功劳,如实告诉她:“他做多了缺德事,遭了天罚,犯了众怒,也势必会受到法律的严惩,跟我没有关系。但是尘埃落定,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朱曼玥是真的忘记自己许过他什么了,错愕地望着他。
萧宗延可不许她耍赖,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抱回了主卧。
本该在新婚之夜就进行、迟来的圆房终于补上了。
—
朱曼玥被萧宗延这样那样,折腾得骨头都快散架了,睡了一下午,一醒来就痛斥了这如狼似虎、白日宣淫的新婚丈夫一番。
这才捡起掉到床边地毯上的手机。
她在递交离职表前就已经在人事部同事的工作群退了,萍水相逢的酒肉朋友不缺饭友也不会想起她,她的社会关系一下变得极其简单,基本不用与外界交往。
因此她已经很久没打开过微信了。
或许是命运的指引吧,她在整个人都不在状态的情况下迷迷糊糊按照肌肉记忆点开了微信。
好多人都不知道她已经离职了,纷纷截了爆炸性新闻给她看,问他们医院的瓜她吃过没有,了不了解详情。
“永诚集团二公子畏罪自杀”“服用过量安眠药”“抢救及时”……
标题上夺人眼球的关键词映入眼帘。
朱曼玥睡太久了,反而昏昏沉沉,看到这些截图的第一时间以为是严永诚畏罪自杀未遂,还在感慨严永诚这个老王八没死成,真是祸害遗千年。
过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了。
二公子?
他们医院?
是严老师!
严老师又没参与到严永诚的犯罪过程,不是同伙,怎么能叫畏罪自杀?
这年头营销号取标题简直毫无底线,靠恶意歪曲事实来换取流量,实在是卑劣。
朱曼玥偏头把手机停留的界面给同床共枕的萧宗延看,问他:“我想去看看严老师可以吗?”
萧宗延几乎是和她同步看的手机,也正好刷到这条即时消息。
他沉默半晌,斟酌着对朱曼玥说:“你现在去看他能起到什么作用吗?他因为被严永诚拖累,正处在风口浪尖,医院刚才已经和他划清了界限,和他交好的人都恨不得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你这时候凑上去干什么?”
这回真不是他吃醋才拦着他们见面。
这个关头,严振青就跟扫把星似的,哪个聪明人不是敬而远之,她还想逆流而上。
朱曼玥的良心在痛:“可是他是对我有恩的老师啊。我真正领略到医护行业的魅力、意识到医护工作的意义是他启蒙的。听说我差点在康宁医院成为牺牲品,警是他大义灭亲带我报的。那天我被人陷害,他还救了我一命,他自己因此受了伤。那天严永诚来医院找我算账,也是他挡在我面前顶撞严永诚。现在他落了难,我不应该让他感受到人间自有真情在吗?”
萧宗延很难评价她的想法。
逻辑是没错的,人之常情是这样的,但是这个世界也是很残酷的。
萧宗延沉吟片刻,语重心长地说:“你以为古代的株连九族是怎么来的?严永诚犯的罪,罄竹难书,杀了他都没办法平民愤。这时候公众对他的恨意自然会泄到他的亲属上。所以不管你的严老师是善是恶,在周围人眼里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他是严永诚的亲属就脱不了罪责。所有人都会怀疑他是否真的无辜,就连你也无法担保他没有参与其中、没有从中获益。在这种情况下,你为了一句‘人间真情’和他接近,只会让人觉得你也同流合污,他也未必领你的情,本来他自杀已经可以平息一部分人的怒火了,你这样同情他反倒会把事闹得更大。”
朱曼玥不解:“为什么这么说?我偷偷去见他,只让他一个人知道,不让任何人发现不可以吗?他都想不开自杀了,肯定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我能确定他是清白的,法制社会也搞连坐这套吗?就算他是严永诚的亲属,也罪不至此吧。”
“你怎么保证没人知道你去见他?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你去了就会引火烧身。”萧宗延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回到刚才的问题,你现在去找他,除了让他在危难之际感受到你的示好,对他摆脱现在的困境有什么帮助?他自杀,好歹会有心软的人代表一部分群体原谅他,让他不至于在失去庇荫后被暴怒的群众生吞活剥。你去劝他好好活着,还没靠近他就和他一起殒命了。”
萧宗延经历过太多相似的噩梦。
他被他帮助过的移民高高架在火堆上,脱离了中国国籍的“同胞”火堆前大喊着烧死他。
荒谬,讽刺,又令人心寒。
不可否认,萧宗延说的在理。
朱曼玥忽然认识到,原来有些东西是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投一个好胎这种不能被人左右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可怜严振青一身傲骨,也没能让他在群起攻之时逃过一劫。
比做坏事被人发现更可怕的,居然是行善积德却不被人知道。
她的三观再次受到冲击,却不肯认输,略一忖后郑重其事地对萧宗延说:“我一个人的力量固然是渺小的,但是大家的力量总该强大吧。我不信严老师积德半生,受难的时候没有其他人敢为他说话。我信恶有恶报,更信天理昭彰!”
同样被世俗绑架,默默忍受多年的萧宗延,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希望。
虽然这次或许能得到救赎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