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穿越重生 > 小狼奴 > 小狼奴 第131节
  耶律丰山面露怒意,抬手呼喝一声,马蹄踏河而来。
  战鼓擂擂,两兵冲杀相交,江霖和程英谦将各个参将副将守备都做了分配,狼奴和苏将军、陈虎老赵两个副将共统帅十五万人,江炽则与李将军和另外两个副将一起,其余人等各自组队,余采晟主动要求要去狼奴和苏将军那队,江霖不甚在意便同意了。
  此战一开,两军各有得失,鞑靼王毕竟是当年差点得逞剿灭江家军的人物,十几年休养下来,所率兵马英猛无比,所用战术比先前鞑靼王子的更灵活有力。
  江霖与他是多年的老对头了,对付他虽不至于是不在话下,但也算得上是有进有退,几日下来,江家军仍处绝对上风。
  “嗯,不错,帕木日布赫和查干巴日一死一伤,垱连山这块他们是别想再拿回去了。辛鞘,好样的!”江霖对刚下马就跑进营帐禀报战绩的狼奴一番夸赞,亲自给他递了一碗酒过去。
  狼奴接过喝了,拿帕子擦着手上的血,目不转睛地看江霖一会儿跟程英谦商量战术,一会儿到舆图和沙盘前思索战阵,忍不住问:“那什么时候可以派我去杀耶律丰山?”
  江霖和程英谦对视一笑:“你这孩子,怎么一招鲜便想招招使了?耶律丰山和耶律汾可不是同一等级的人,他没那么容易被你杀着,否则我的剑早先就要了他的命。”
  江霖抽剑以剑尖挥弄着沙盘指给他看:“这,这,还有这,耶律丰山都派了大量兵马围堵,用的是他部下最为精干勇猛的将领,你方才杀的帕木日布赫跟他们比起来不算什么。诶,你别急着说话。”
  江霖打断狼奴将要启口的话音,两臂撑着沙盘,盯视着沙盘道:“他们把耶律丰山所率的主力军都牢牢看围在中心位置,如果你真要越过他们把耶律丰山杀了,也必定无法逃脱他们的围攻。如果你是先想把他们一一杀净,再去截杀耶律丰山,这也不可能,耶律丰山的主力军里没一个是好对付的,你杀一个,必定还能迅速再补上一个,你本人是体力耐耗不假,但你的部下不是,大家经不得干耗。所以,孩子,除了蛮打之外,战场上最为主要的还是智谋。而智谋,要看人心。”
  狼奴看了看沙盘,江霖不愧是镇守边关多年的兵马大元帅,对北地的几乎是每根草都无比熟悉,所列阵型清晰多变,几乎无可挑剔。
  狼奴深知自己虽然擅长狩猎,但对于权衡人心实在一窍不通,更不用说把人心看破后利用起来对付敌人了。
  “那江伯想到要用什么智谋吗?可不可以教一教我?”狼奴收起帕子,把手里的剑重新挂回腰上,这便要到他身边看看他和程英谦以及几个军师商量的结果。
  “对对,江元帅,你给辛鞘好好上上课!”余采晟从后头紧赶慢赶地过来了,闻言立马推着狼奴往前去。
  近一个月以来,狼奴时常会找江霖学习功夫,江霖喜欢他超凡绝俗的资质,基本都用心教了,对他求知若渴的态度十分满意,这会儿便让军师将旁边的位置空出来,真跟他细细讲解起来。
  狼奴听得一知半解。
  什么“治众如治寡”“斗众如斗寡”“斗乱而不可乱”……还有“围魏救赵”“假道伐虢”,这些东西其实早些年师父就教过他了,给他兵书看,让他背,狼奴读个一两遍就记得滚瓜烂熟,大部分能勉强理解,但运用起来很困难。
  “其实你之前于万军之中直接斩杀阿日斯楞和耶律汾,使其部下兵马全部溃逃,毫无抵抗之力,说穿了用的就是擒贼先擒王的计策。首将身死,没了主心骨,就跟一群娃娃上街偷菜找不着娘了一样,可不得急得哇哇直哭,怕得屁滚尿流?”江霖话糙理不糙,周围几人都接连开起玩笑话来,狼奴略显懵懂地点了点头。
  在狼群也是这样,没有了狼王的指引,其他小狼都没法儿好好狩猎了。狩猎时也是要紧盯猎群中最弱的那个,再就是得打领头的那个。
  “这围魏救赵,故事你肯定都听过了,用浅白的话来说,就相当于是……”
  这边正说着,营帐从外一掀,江炽喘着粗气进来了,双目含光地正要对江霖回禀自己的战绩,抬头看到舆图前正垂着眼睛仔细听江霖教导的狼奴,步子慢了下来。
  狼奴武力极高,兵策战术亦颇有悟性,但在权术上绝算不上聪慧,有的地方父亲讲了两遍他都没完全听明白,还耳朵微红地问能不能再讲一遍。奇异的是父亲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勃然大怒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而是微笑着揽揽他的肩膀,用更缓慢的语速给他讲第三遍。
  江炽站在帐前不动,直到忙着给狼奴和江霖端茶倒水的余采晟瞧见了,即刻上前道:“小将军回来了!小将军,坊川河那块战况如何?”
  江霖这才移目看来,见江炽白甲之上血迹斑斑,剑柄剑鞘上还凝着血垢,不由问:“杀敌多少,余兵多少?”
  江炽垂眸,低声禀道:“儿子杀了鞑靼一个五品将军,两个低阶副将,领兵杀敌三万,余兵……余兵还未清点。”
  江霖皱眉:“没清点你急着回禀什么?你让你那些部将怎么想?去,给我点清楚了再来!”
  “……是。”
  江炽正欲转身离开,临要踏出去前,江霖又把他叫了回来:“我看你这战应该打得不错,余兵若还有五万,你一会儿直接领兵到河洛镇去,两三更的时候鞑子很可能会过去夜袭。要是不满,英谦,让人给他点满了。”
  “是!”
  江炽再次领命走了,程英谦也跟了过去,江霖接过狼奴捧来的茶喝了两口,提提精神道:“从昨天白天算起,你又连打三场战了,今晚好好歇歇吧。”
  “我不用歇,我精神很好。”狼奴迫切地看他,“接下来我去哪边打?”
  江霖无奈地摇头笑笑:“你啊,把所有仗都打了,还给不给别人点立功的机会了?江伯也把这个教给你,锋芒过甚时,要会藏拙收敛,否则自身亦会受害。这道理不论在何时何地都受用。”
  余采晟听了也点头应和:“对,小鞘,今晚你就歇歇吧,不行把兵书翻出来看看,一味蛮打可不行,要想成为最厉害的将领,就得像江元帅这样,样样要精,要融会贯通。”
  狼奴觉得有理,便从江霖这借书先回西巷歇息了。两天没洗澡,他快臭了,这可不行。
  看他翻着书出了营帐,余采晟想了想道:“元帅,我看小将军打一天下来也累得厉害,方才何不让他歇歇?”
  其他参将副将都在忙着,江霖喝完茶放下茶盏,低声道:“我看得出来,自从回到北地,发现辛鞘立功无数,完全压住了他从前的风头后,他一直憋着一口气想发出来,打仗也打得比从前勇猛了,但光靠这点劲头有什么用,我让辛鞘先别急着往下打,是想他别树大招风,再顺便把兵策权谋学精通些不假,其实也是为着能给炽儿多留点表现的机会。有辛鞘在,我不指望他做到最好了,但总要有个差不离吧?未来这江家军交给他,辛鞘就是他的部下,想驭下怎么能跟底下人差太多?人家会不服!还有他这心思也得变变,要用人时,不能再完全从攀比的角度看对方了,得发其所长,为己所用。”
  听完江霖一番话,余采晟不由感慨:“元帅真是用心良苦。”
  看到江霖和狼奴最近相处得不错,余采晟心里终于有了点底,但狼奴和江炽之间却比以往更剑拔弩张了,这太令他担忧。
  春日夜晚的北地风不比几月前暖和多少,江炽领兵骑马走在从宣府镇到河洛镇的路上,于幢幢火把光影中看向满天星子。
  周围只有马蹄声和将士们夜行的动静,他身边那个姓孙的副将忍不住愤慨道:“元帅对您实在太疏于关心了!您胳膊受伤留那么多血,元帅竟一直只顾着和那个妖怪说话,小将军,咱今晚又得枕戈待旦地守城,您要不还是……”
  “哪来那么多废话。”江炽沉声打断,“父亲器重于我,才会将河洛镇守城之职交付于我。”
  另一侧的何副将也甚是不平道:“小将军!器重,也不是这么个器重法儿啊!您今年才十七,生辰还大,满打满算十六岁,体质没那妖怪强不是很正常,就是江元帅年轻时候的体质也未必比得过他吧?这些天,日日夜夜地操劳,咱们跟着都心疼!元帅怎么就不能对您好点呢?”
  江炽依然望着低垂天空的璀璨群星,迎风而行,久未言语。
  到河洛镇与守城守备交接完毕后,江炽登上城楼往外眺望,两个副将在营房内收拾了床铺让他先把伤口处理了,趁着无事歇一歇,他们会在这替他守着。
  江炽坚持要亲自去守,两个副将含着眼泪给他拉回去,解了他浸满血的袖子。看到那小臂上的羽箭贯穿伤,孙副将哽咽了:“……小将军,您这旧伤没好全,又添新伤,万一将来落了病根怎么办。”
  何副将拿着药瓶子颤颤巍巍要给他小心地撒上去,江炽面无表情地拿过来,绷着手臂直接对着伤口大片大片地撒,又咬着绷带给自己紧紧缠上去。
  他额头上渗了汗,孙副将要给他擦擦,江炽把他推开,起身朝门外走:“别耽搁了,要守就好好地守。”
  两个副将忙跟上去,江炽踏出门槛受凉风一吹,猛地头重脚轻起来,眼前黑了一黑。
  等他再睁眼时,人已经被抬到床上了。副将们又劝:“小将军,您哪怕歇半个时辰也好啊!”
  江炽头还眩晕着,手背抵着微烫的额头,声音微哑:“就半个时辰,到了时间立刻叫我起来。”
  “好。”
  副将们帮他把被子盖严实了才出去,还想把门带上,被江炽喝止了。
  江炽把腰间的剑取下,抱在臂间,两眼微阖,虚望着从外头照进来的大片星光和守将们的背影,意识迅速模糊起来。
  马蹄声,刀剑声,呼喊声。
  扑到脸上的热血,浸透鞋底的凉血,顺着剑一直湾流到手臂的黏血。
  有人在后推了他一把,他踉跄了半步,听见父亲的声音在旁边的高马上响起:“炽儿!杀了他们。”
  他抬头往前看,三个被绑成一列的鞑子眼神挑衅地看着他。
  他们各个身材高壮,呼吸时喷出的白气比血还烫。
  身形尚且瘦小的江炽两手握着剑,手心不知是血还是汗,滑得他将要握不住了。
  父亲又推了他一下,把他往那三个人面前推,他勉强站稳,父亲鼓励他:“别怕,他们是我们一辈子的仇敌!杀了他们,是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也是给你那亲哥报仇。炽儿,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江炽闭闭眼,咽咽唾沫,把剑提了起来。
  一剑刺下去,贯穿他们三人的心脏,三个都会一起死掉。
  他主动往前走,剑在抖。
  “杀啊,小公子,杀!”
  江炽把剑尖抵在那人的心脏处,抬头时看到那人放着寒光的眼睛,黑白分明,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忙把头低下去,在父亲和将士们的鼓励和催促声中大叫一声把剑刺了下去。
  血滋出来染红了他的手,鞑子的呼吸急促起来,挣扎着,却又被死死地束缚着。
  “这剑够长,再刺,再刺!”
  “再刺!小公子,再刺!把他们都杀了!”
  ……
  江炽闭上眼使出全身的力气刺,一直刺,一直到那把长如白练的剑被血肉淹没得只剩下一截短短的柄。
  他松了剑柄再抬头,那人还没死透,呼哧呼哧着,嘴里在吐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染出了血色,恶狠狠地瞪着他,一直瞪,不眨眼。
  马上又一剑从他们的脖颈上划过去,江炽站在原处,铺天盖地粘稠的血喷到他的脸颊与眼皮上,他抖着眼睫睁开,三只头颅齐齐坠地,光秃秃血红红的脖颈上还在冒血,还在冒。
  为首那人的头颅滚到了他面前,他往后退,看到那双狰狞的眼睛依然在瞪他。
  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墙倒海,江炽挣着迷蒙的意识从榻上持剑翻身而起,手握剑柄,以鞘抵地搜心抖肝地干呕起来。
  吐了一地酸水,自辰时吃过两张饼,他至此都未再有胃口进食。
  他抬目往前看,门虚掩着,星光洒满,却似乎少了几道影子。
  他立马起身甩开门,眼前空空荡荡,底下喊杀声不断,守在门侧的小将给他端了杯水过来,结结巴巴地解释:“孙,孙何,孙副将和何副将都都,都不叫属下喊您!鞑,鞑子才来一个时,时辰,您——”
  江炽一把打翻他递的水,沉着一张脸望向城下,乌泱泱一片,铁蹄反光,竟一时判断不出到底来了多少。他立刻戴好头盔提剑赶下去。
  一直杀到阵前,孙何二人见他来了,一面抵挡着一面喊道:“小将军!小将军!他们来了恐怕有十万人,看来是想拼死夺这城了!我军伤亡惨重,让人去求支援吧!”
  “若不是你们没把我及时喊醒,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江炽一剑砍下马两个鞑靼,那只手臂却抽痛起来,两个副将连忙来挡,一边杀着一边道:“您是真捱不住了!小将军,叫人求支援吧!”
  江炽继续闷声拼杀,又过了两刻钟,防线一退再退,终于拨了个小将回去报信。
  血裹了满身,视野里也全是血,手臂伤口从抽痛再到麻木再到无知无觉,他眼前昏沉一片,看到星空渐白,天将破晓。
  远处马蹄哒哒踏来,是援军到了,江炽咬牙强撑着挥剑,于粘稠的血色里看到玄马轻骑跃来,那个始终一身干净的狼奴握剑策鞭,轻松一划便是几个人头落地,他却始终眉眼舒展,神情淡漠,如同凝视着一块块死物。
  江炽咬牙,努力抓紧剑柄杀着,用力挥砍。
  孙何二人皆有负伤,也体力难支了,想护着他却力不从心。
  眼见有一弯刀高高挥起就要劈脸砍来,江炽抬臂欲挡,剑却没握住,砰然落地。他心脏猛缩,下意识将眼睛闭上,却听一声惨叫,滚烫的血喷洒了他满脸。
  地上险被马蹄踏断的剑被狼奴一侧身挑起,握于手中,朝他扔了回来:“拿稳一点。”
  江炽接了剑,面色绷紧,还没要说什么,狼奴领着他带来的那五万兵以不可抵挡之势将战线一点一点往前挪远了。
  江炽即刻强打精神跟上,几乎与他并驾齐驱,可实在体力不济,一剑挥下去,那鞑靼犹睁着眼睛低吼着反击,江炽忙再补了一剑,那人还是没死透,躺在地上睁着硕大的双眼瞪他。
  狼奴一来,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对面就撤兵走了。狼奴拨了些人去追,回身继续守城,却见江炽从那白马上翻下来了,撑着剑站在那,对躺在地上抽搐不已的鞑靼欲刺不刺。
  “别瞪我。别瞪我。别瞪我!”
  似是下定了决心,他抖着手抓紧剑,朝着那鞑靼为呼吸而大张的嘴刺去,却把眼睛也紧紧闭上了。
  “下不去手就别下。”狼奴从旁走过,握了他满是血却依然十分冰凉的手,将他连人带剑扯到一旁,直接往那鞑靼胸骨上踩了一脚。
  鞑靼怒睁着眼,胸骨断裂刺穿心脏,吐两口血死透了。
  狼奴把江炽手里的剑抽出来,替他收进剑鞘里,垂目看他手臂,慢慢皱起眉:“你伤得不轻,不要逞强了吧。”
  “多管闲事。”江炽回身牵马,竟然还想跃上去追敌。
  “小将军,小将军!”孙何两个副将急得不行,“您快回去歇歇吧!”
  狼奴抬手按了白马马首,不让江炽拉动它:“你脸色真的很不好,听他们的话回去敷药睡觉吧。江元帅知道你这里出了事,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