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刚才借着托住红老板手腕的一瞬,他将这条蛇妖放进了红老板的手腕。不知目的是什么,但很可惜,纵然当时桎梏着我,红老板仍是察觉到了这个小小的手段,毕竟他同碧落有过那么多年的交情。
如此凶狠的一条蛇,就这样简简单单被除掉了性命,饶是曾屡屡与我交恶,此时也未免让人有些唏噓,何况它对碧落一片赤胆忠心。
所以碧落半晌没有做声,只目不转睛看着那条蛇尸。
见状,红老板没再继续说些什么。
他刚才提到大天罗汉金身归位,在提醒碧落的同时,无疑也是在提醒他自己。
因而抬头看了眼天色,他示意抬轿人起轿。
便正要径自离开,视线扫过楼小怜头顶那道细而斑斓的翎羽,不知怎的,突然他目光冷冷一沉。
继而一摆手,就见抬轿的那八个白衣人拔地而起,化作黑芒闪电般朝碧落袭了过去!
我想碧落是早已预料到会有此招,因为那瞬间,我看到他两眼微微弯起,就像狐狸偷笑时候的样子。
所以当那八道黑芒分别冲进他身体八个部位,生生将他在我眼前切割成八块,乃至八块又八块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头痛让我最终出现了幻觉。
幻觉幻觉,怎么可能是真的,碧落怎么可能这样死去,死得这样狼狈不堪。
假的。
直到一些似乎血与肉的碎片溅到我脸上,我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他在我眼前粉身碎骨,一如那天狐狸在我眼前灰飞烟灭。
这念头给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想吐。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低头吐出一大口血时,我嗡嗡作响的耳朵听见红老板突然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
笑得刺耳,像个十足疯子。
却不知是杀死碧落让他高兴成了这样,还是如此轻易地杀死了碧落,让他高兴成了这样。
我不解。
也不想解。
但答案仍是在下一秒揭晓在了我面前。
当一些淡而熟悉的气味从脸上那些“血与肉”的碎片飘进我鼻子里时,我原本握得死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哂笑了声,从嘴里吐出残留的一点腥液。
我想这一刻若不是全身无力,我大概也会像红老板一样哈哈大笑。
一起疯吧。
我又被骗了,这只该死的千年老狐狸精。若这辈子永远无法逃出这个地方,早晚我不是死在那些妖魔鬼怪手里,也会被他活活气到吐血身亡。
那熟悉的气味是蜡。
白衣人幻化的黑芒一路所过之处,满地碎尸嘭嘭炸裂,飞腾起漫天血雾,与黑芒交织在一起席卷出鬼哭狼嚎般声响。
这样霸道的攻击所命中的目标,必定是惨烈的。
惨烈地在半空碎成一片,然后乒铃乓啷掉下来。
落在地上的却并非尸块,而是一地的碎蜡渣子,蜡油,以及大把银光闪闪的线。
呵,谁能看出来呢,那个由始至终站在这里,看着我寻回记忆,看着我奋力搏斗,看着我一心向死,看着我在红老板手里奄奄一息的碧落,竟然是个蜡人。
一具不知道被什么样的人,用着什么样的方式,藏身在什么地方所操纵着的牵丝蜡人。
既然这样,那么,真的碧落在哪里?
这问题刚从我脑子里闪过,突然身后传来如狮吼般一声巨响,带着滚烫一股劲风,震得舆轿一阵剧烈晃荡。
四周环绕着的纱幔腾地燃烧了起来,眼看着顷刻就要坍塌,红老板一把将我扯起,朝着轿外直飞了出去。
将将飞入半空,又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响起。
这次声音离得更近了些,所以我清楚看到正前方一片被纷扬的尘土中,忽明忽暗闪着双火红的眼睛。
紧跟着,就见一头牛犊大小的雪白色“藏獒”从尘土中纵身跃出。
双眼喷火,鼻子里喷出一团团滚烫的浓烟,不等红老板做出任何反应,在一声尖锐的呼哨声中,这头“藏獒”猛一下扑到他身上,张嘴就朝他咬去。
“藏獒”是圈养在素和山庄的异兽,白泽二伢儿。
曾经有一对,负责守着素和家的哨子矿,后来死了一只,剩下的这只便看守着我。
自我离开素和山庄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它。
此时也不知是察觉到了我的气味,还是嗅到了红老板的存在,这头护家兽在整整上千的血族侵入山庄如此之久后,终于出现在了这里。
所幸不算太晚,它一来就猝不及防的优势准确咬住了红老板,乃至他不得不放开了钳制在他怀中的我。
甚至折磨了我许久的头疼也消失了。
但没等我缓上半口气,一声惨叫,二伢儿半条蹄子在一片血雨中掉到了我面前。
白泽压根不是红老板的对手,红老板也压根没将它当做对手。
只是稍许被它引开了注意,让我得以趁机从他手中逃脱。
他不会让我逃脱,也不会让我死,所以在白泽身后的老陈将手里那只铜笛往我脑门上戳来的时候,红老板一扬手,就见那瘦削的老头两只白茫茫的眼珠里喷出一道血,继而整个人变成了一条血柱。
我用力闭上了眼睛。
不想再看了。这些死亡,这些血肉,这场原本该离我十万八千光年远的厮杀。
老陈不是想杀我,他笛声能引动白泽,亦无意中干扰了已经在我脑子里强弩以末的那个东西。他看出端倪,试图趁着红老板注意力完全被白泽引走的时候将那东西彻底摧毁。
刚这么做他就死了,血喷泉似的撒了我一脸,好烫。
白泽疯了。
失去控制和疼痛,令它不管不顾再一次往红老板身上扑去,试图将他的头从他脖子上扯下来。
但这次牙齿还没碰到红老板的头发丝,它的头就没了。
好大一颗头,被红老板手中瞬息而出一道血光直接切落下来,滚到我脚边老陈的尸体旁,大大的眼睛喷着所剩无几的火,亦流着潺潺的眼泪。
“啊——!”眼见着红老板以着云淡风轻的姿态踏过二伢儿的尸体,踩着一地血腥朝我走来的时候,我一把提起龙骨剑朝他挥了过去。
毫无章法的莽撞,蠢得就像那头只会张嘴就咬的白泽。
所以他只抬指轻轻一拈,便将我手里这把灼灼燃烧的剑,阻隔在了一个我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
“可惜了,到底不是无霜城前那个梵天珠。”他朝我笑了笑,侧眸看向那条依然静躺在原地的蛇尸:“所以他这样费尽心机,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说到底,他终究是个……”
终究是个什么?
最后那句话没说完,他目光一沉,挥手凝出一片血刃,径直朝我头顶劈了下来。
第482章 青花瓷下 九十八
我没有避开。
因为手里的剑被红老板拈住的同时,剑上火焰穿透了他手指,在他掌上切割出深深一道口子。
但那道伤口并没复原。
他肩膀上那片被白泽咬穿的部位,也是如此。
如果先前发现这一迹象的时候我还有些踌躇,那么这会儿我可以断定,红老板的身体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他突然没法再用这一地的尸体复原自己的伤,至少,恢复的速度完全不能跟先前相比。
他脸上那道笑亦因此凝固在了它最妖娆的一瞬。
眼见我没闪也没退,他眼里的寒光几乎穿透我眼睛,但手中那片血刃却迟迟没有落到我头上。
自然,这并不是他突然打算手下留情。
血刃闪烁光芒下,能清楚看到他右手的手腕至肩膀处,有一条手指粗细的筋从皮肤下微微凸起,如同一条紫色的蛇,蜿蜒盘绕了他整条手臂,并逐渐蔓延向他胸口。
稍一用力,那条‘蛇’就会暴涨起来,以更快速度向他身体其它地方扩散。
因此在将血刃劈向我的瞬间,红老板不得不戛然而止,殊不知与此同时,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楼小怜不知几时已站了起来,化作人形安安静静站在他的身后,在他全部注意从我身上转到他手臂那一瞬,出手如电,用一支尖钉般利器在他咽喉上倏然划出道长长的裂口。
那支尖钉般的利器,是狐狸用过的蚩尤刺。
甫一割开红老板的喉咙,里头的血如被压迫到极限的岩浆,铺天盖地就朝外喷射了出来。
一度淋得我眼睛都无法睁开。
但没有半点迟疑,凭着深刻在记忆中的位置,我趁这机会咬紧牙将手里龙骨剑的力量催动至最高,一口气穿过红老板手掌,将它往红老板心口处狠狠推了进去!
噗的一声轻响。
红老板冰冷的血液熄灭了龙骨剑上的火焰,但他胸膛终究被剑贯穿。
我脱力跌倒在地上,不顾身下压着数块黏糊糊的碎尸,头抵着地面重重喘了两口气。
刚才用力过猛,眼下只觉得两只手抖得都停不下来,就像我此时仍还在躁动下跳得飞快的那颗心。
说不出的一种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一刻我并没有得手的兴奋。
碧落利用自己的假人把楼小怜放进红老板体内;楼小怜被红老板发现后诈死;红老板原要带着我离开,却在见到楼小怜头顶的翎羽时神情发生转变,并由此对假碧落出了狠手……前因后果连成一串,可见,红老板无法靠尸气恢复伤口的原因,必定和楼小怜不无关联。
而无论那关联是什么,归根到底,靠着突然出现的白泽以及楼小怜用蚩尤刺的反杀,我顺利将龙骨剑刺穿了红老板的心脏。
这一切局势扭转得顺理成章,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心里仍是悬空着。
那种抓不住某种问题关键的失重感,仿佛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座清晰但毫不真实的海市蜃楼。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盯着地面上我自己蜷缩着的影子,脑子里有个东西正破壳而出,我用力咬了咬牙。
对了,是因为阳光……
艾丽丝小姐的死以及她母亲身世的渊源,让我对血族和血食者的历史和特性多少有着部分了解。
血族是血罗刹为了抗衡佛祖而亲手创造的种族,他们承袭了他的嗜血和自愈力。
而血食者则是血族里的鬼。它们诞生于佛魔之战所导致的大灭亡时期,彼时为了不至于全族歼灭,力量最强的血族用他们魂魄化出了一种类似伥的东西,这东西比普通的血族力量更为强大。
如此强大的两个同类物种,相辅相成,无论对天界还是对人界来说,都是极其灾难性的一个存在。所幸天道守衡,相生相克,世上没有绝对的完美,佛祖亦会进入涅槃。因此此二者虽强,却也都有着共同的天生弱点——血族自古畏惧阳光,而血食者对此更甚。
紫外线的照射会对血族造成身体创伤,并影响他们视觉的判断。而对于血食者来说,则完全是致命的,力量更为强大的同时,阳光对血食者产生的危害亦是加倍,这导致它们远比血族容易摧毁,故而终其一生,只能如伥一般被血族所驱使和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