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静地抱了黎白杨好一会儿。她伏在我肩上,说完那些话之后就再没有发出声音,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却知道她还在哭,她的身子紧紧贴着我的,我能感觉到她腹部不规律地不断鼓起、收缩。慢慢地,她终于平复了些,这一次没等我动手,她继续说了下去。
“那之后我就……按董事长的意思做事。最开始她说什么我做什么,后来她不用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再后来我开始主动做那些事,我要比顾白枫更强,才能有更多机会……我做了很多……没底线的事,可我没办法,小时你知道吗,顾白枫……她真的很优秀,她从国外长大,一直在最好的环境里学习和成长,如果我也能,我绝不会比她差,可我现在已经……我停不下来了。我有时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小时,我只有你了,你能告诉我吗,我到底是谁?”
“……你是黎白杨。”我紧紧捏着她的手。
“黎白杨……又是谁?是顾总的影子和替身,还是那个只会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让不喜欢的人消失、吃人血馒头的人渣?”
这些难听的话从我优秀乖巧的邻家姐姐口中轻而易举地吐出,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我心中的震撼与苦涩,我说不出话来。黎白杨抓住我的肩,定定地看着我,好像急切地想从我眼中找到答案,但我又怎么可能有答案呢。她有很多很多的失望,但还是紧紧抱住了我,她对我说,小时,不要离开我。她说,只有看到你,我才能想起我——想起十二年前的我,想起我还可以是我,我不想在这儿迷失,不想忘记母亲,不想成为别人……
我于是明白了黎白杨的那些阴晴不定,她那些所有令我感到陌生的地方,事实上都是因为她卸除了模仿顾白枫的那个面具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的内心空空如也,她甚至已经离十二年前的自己很远很远。
可是我该怎么救她?我能做到吗?我也不知道她本应该是怎样的。
“在我身边就好,小时。一直在我身边。”
“好。”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但我并不觉得仅仅如此就够了。我根本无法想象黎白杨居然是这么走过来的,“一直在她身边”或许对我来说很简单,可对几乎将自我埋没了的黎白杨,这作用恐怕微乎其微,只要她还和顾白枫在比较,只要她还在凤舞。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凤舞?”
“你真这么想吗?”黎白杨的表情有些悲伤:“小时,只有我是凤舞的黎总,你才有机会——你要知道如今遍地流量,真正的演员出名的机会如同大海捞针,把握不住,就会回到天天跑群演的日子,你甘心吗?”
我不甘心,就要眼睁睁看着黎白杨一步步变成她最不喜欢的模样吗?可是……
在那个当下我突然想到我闺蜜童舒,我想如果是她,肯定会当场决断一起离开凤舞,说不定还会喷一句“谁他妈稀罕啊”。童舒热爱表演,却不会在她的坚持上退让;喜欢和女人约炮,实际却最重感情。可我没那个骨气,很重要的一点是,我需要这份工作,自从有了还算可观的稳定收入,我根本没法再想象在外面风雨飘摇的日子,这么一想,我和黎白杨一样,其实没有选择。
但我真的难以说出口,要用黎白杨的牺牲来为我铺设成名的道路,黎白杨微笑着,她已经在我的沉默中知道了我的答案,她拍拍我的手背,告诉我,这本也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越是有钱有势,就越有机会打探到母亲的下落,何况凤舞集团本就是她生父顾氏的产业,母亲失踪或许正与凤舞有关。现在我和她一起了,她很开心。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哪里传出来一阵音乐,声音很小,但好像又在我附近很近的地方,以至于我不自觉地到处搜索那声音的源头,直到我发现黎白杨沉下脸来,她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而顺着她直勾勾的目光,我看到隔间的深处竟然还有一个隐蔽的小门。
黎白杨很快擦干净脸上残留的泪痕,穿好衣服,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后,脸上就不见了那些脆弱,腰杆也挺得笔直。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从我邻家姐姐变成了黎总模样,她切换得这样自如,越是见她这样,我心里越难受得喘不过气,她如此排斥变成顾白枫,又是怎么被现实一步步“训练”成这样呢。
“我手机落在里面了,小时你先走。”
“……好。”
黎白杨的语气不容置疑,可我下楼的时候却在想黎白杨什么时候换铃声了?那好像是《江城柳》的主题曲吧,程春园唱的那首。我像是被什么魔鬼驱使,明明已经下到一层,却又摸到直梯重新回到了二十层,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紧张,但还是蹑手蹑脚往办公室进。隔间深处的小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来一个很急迫的女人声音,语速很快,听起来很是耳熟,但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很快就是更耳熟的一串怒骂,打断了那人。这个我很快就听出来了——顾白枫。
她很大声地吼:“有多远滚多远!”
我吓坏了,我对顾白枫凶人的可怕声音简直有心理阴影,根本不敢再停留,沿着墙壁悄悄摸到大门边,飞快地逃离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