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挖掘机固定住水泥板,我们下去。”沈挚戴着头盔,和士兵们混在一起,脸上身上全都是土,他正用铁锹铲着废石块,忽然看到馒馒走了过来。
“你来做什么?”他大喊了一声,声音却被轰隆响起来的挖掘机掩盖了。馒馒对他比了一个手势,站在了他们准备撬开进口的地方。
“小心,不要伤到人!”沈挚这么喊着,眼见那巨大的铲斗缓缓向下,将石块卡在铲齿之上,然后缓缓往上抬。
只要有了一丝间隙,士兵就可以爬进去,先稳定住下方灾民的情绪,喂些水,再根据情况将人弄出来。
馒馒看面前几个士兵试了一下,都因为缺口太小而进不去,他们商量了一会,决定用长杆刮着水瓶先伸进去。
“这个宽度的话,我……”她说。
“馒馒!”沈挚忽然打断她,他就站在与她间隔了一块石块的废墟对面,面色严肃,“不许!”
她抿抿唇不说话了。
后来他们好歹是又找来了一些可以固定的东西,在石块下垫一张桌子,然后用最笨的方法一点一点挖。
她看着沈挚满头大汗混着泥水的样子,感觉那废墟下面原本能探知到的生命迹象越来越微弱了。
“太慢了,你们再去多叫几个人来!”沈挚搬掉一块石头扔到身后喊着,但是有人应了句,“没有多余的人了!那边也需要救援!”
他呸一声吐掉嘴里混着灰的口水,“那就快点继续挖!石板折断,下面人就没救了!”
他正往手上缠布带,忽然听到旁边人唏嘘的声音,转头一看,见一个人正往缝隙里爬,腰上挂着几瓶水和纱布。
“馒馒!你出来!”
沈挚扔掉铁锹扑过去,趴在书桌撑起来的小小洞口,看她已经飞快的爬了进去,“你出来啊!”然而她一点都没有回头。
他只觉得彻底懵了,身后两个士兵把他拽了起来,搬过来救援的东西聚拢在洞口,纷纷讨论着这个勇敢的女孩。
过了两秒钟,他才反应过来,挤开他们又趴了回去,“馒馒!伤员情况怎么样!”用手电筒照进去,能看到她半个背脊,是半趴伏的姿势。
“四人生命体征良好,但或多或少的被压住四肢了。”听闻这个消息,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又开始热火朝天的挖起土来。
沈挚趴在石板缝隙口,朝里面伸手,“馒馒,出来啊!”
她咳嗽一声,似乎被灰土呛了眼睛,但是精神很好,慢慢爬了过来,刚握住他的手,忽然身下的大地又颤抖起来。
“余震来了!所有人撤离!”
随着这一声大吼,所有原本还在挖土的士兵都果断跳下了石堆,沈挚努力撑着石板,撕心裂肺的喊着,“快出来啊!”她却摇摇头。
余震持续了有十几秒钟,沈挚回过神来的时候,是被人抱着腰拖出去的,他坐在地上。
原本支撑石板的书桌已经压断了,巨大的灰土扬起来,叫人睁不开眼。
馒馒馒馒……
他疯了一样扑过去用手挖,扔出去几块折断的石块时,忽然看到一丝血迹。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只有砂石窸窸窣窣掉落的声息。
“馒馒,坚持住!”沈挚大吼着,似乎是有人来帮他了,然后切面逐渐平整,他看到了一个小洞。
他的女孩半跪在地上,左脚膝盖着地,一只手托着背上的石板,一只手撑着地。她脸上身上都是灰土,唯有一点点鲜艳的血液,从肩头那里流下来,混在沙里。
“她一个人抗住了下跌的水泥板……”有人在耳边惊讶着,沈挚只觉得自己看不见东西了,他伸手过去,努力往前,却也够不到她的衣角。
然后似乎感觉到他的动静了,她忽然动了动唇角,他读出来:deng wo
“馒馒,你别怕,我来救你了。”他忽然爬了起来,捡起地上丢的铁锹,一铲子一铲子开始清除阻挡洞口的碎石块,遇上更大的,干脆自己徒手搬起来,一直到双手流血也没有反应。
很快了很快了,快碰到了。他这么告诉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一双黑乎乎的手在旁边伸了过来,沈挚扒拉石块的手一愣,见那人稍稍使力,石板就开始窸窸窣窣掉灰了。然后又有几个人走过来,他们互相帮助着一抬,这困扰他们好久的石板就被搬走。
“第四戒律责任,须互相照顾。”那个人说着。
☆、chapter50
“第四戒律-责任, 需互相照顾。”那个血族浑身都裹着黑色长袍,两个眼睛还戴着墨镜, 看起来打扮的怪模怪样的, 但是沈挚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他们互相合作着, 轻而易举的搬开了沉重的水泥板,露出下面的被压住的人。
馒馒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跪伏着, 整个肩膀都是血迹, 但就是她撑起来的这一点点高度,叫下面四个完全没有动弹能力的学生, 留下了一条命。
“儿子!”“闺女哟!”
守在旁边的家长一见水泥板消失,立刻就冲了过去, 和士兵一起将那几个学生抬了出来,所有人都留着口气, 都幸运的活下来了。
旁边有医生搬来简易的担架, 扶着她肩膀小心将人弄了上去, 然后脚下不停,火速的拉到帐篷里进行急救。
剪开衣服以后, 才看到瘦弱的肩膀上满是淤血,已经开始变得青紫,几个护士让她趴着, 利用简易的条件进行清洗, 沈挚就守在旁边。
“馒馒。”他不敢乱动, 颤抖着手想要碰她, 但是小姑娘闭着眼睛, 好像听不见他们说话。沈挚轻轻用纸巾沾着水给她擦了擦脸,“馒馒,睁开眼看看我。”
然后有医生过来了, “竟然没有骨折?这姑娘是大力士吗。”一番惊叹之后,大家还是井然有序的进行急救工作。
不知道过去多久,馒馒的担架被转移到别的地方,陆陆续续又有重伤的人群进来,沈挚却没有心思再出去了。
他用矿泉水的瓶盖倒了水,给她凑到嘴边,因为人是趴着的,却怎么也喂不进去。
正急的冒汗的时候,面前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然后很自然的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你醒了!”沈挚差点高兴的跳起来,他轻轻摸了摸馒馒的额头,“疼吗?我快被你吓死了你知不知道!”声音有点哽咽,他大概是反应过来了,努力眨了眨眼憋回去一点泪意。
她稀奇的瞅着他此刻难得一见的表情,“别担心,是小伤。”然后试着动了动右手,“你看……”
“不许动!”沈挚一把制止她,“你还想我吓死吗?”
馒馒看他是真的生气了,撒娇一样眨了眨眼,“没事的,我已经比之前强壮多了。”
她轻轻在他耳边说,“因为我经常吃十全大补丸啊。”
沈挚一听,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凑到她唇边,“你吃。”
馒馒一顿,随即摇摇头,“你也很累了。”
两人在帐篷一角大眼瞪小眼,旁边有一家人抱头痛哭,只因为被救出来的亲人苏醒了。
后来沈挚偷偷地从包里拿了袋压缩血浆,让她咬着吸管慢慢的喝,虽不如人血也能补充一些能量,他就在她附近做一些帮忙的事情,不敢离开太远。
帮忙抬开水泥板的几个血族走过来了,有士兵和围观群众对他们行注目礼,为首的一个有些不自在,左右看了看,找到馒馒的位置自己找过来了。
“我们的责任只在于你而已,至于别人……”他们站在一起,环视了一圈凄惨的救援现场,“需要你拿那种东西来换。”
“好,我给你们。”馒馒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了一小支东西抛了过去,“不过我也没有带太多,这是定金。”
那血族闻了闻,点点头和别人一起走了出去。
沈挚有点担心,却看到那些黑衣人很快就加入了别的救援队伍,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抬起巨大的石块,缠绕的紧紧的钢筋,还有别人根本无法动弹的地方。
“他们没有危险吗?”沈挚问。
馒馒笑了笑,“别担心,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而已,谁真能忘掉呢,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
有些事情势要经历枪林弹雨,有些目的势要途径万水千山。每一个天灾开始和结束的时候,一个民族都会得到生命的升华。
“挖出来一口大铁锅,咱们可以煮点米汤吃。”有个军人走过来说,立刻有两个大姐自告奋勇站出来,利用手头上的东西,挥舞起大铁勺。
大米是他们搬来的救灾物资,也没洗,就这么加水煮了。从没塌掉的厨房里找出来一些盐,再从从山上挖的野菜,乱七八糟的加进去就成了一锅粥。
尽管如此,每个分到的人都十分感激,有的甚至捧着皱皱巴巴的不锈钢碗哭起来,不知道是在哭毁掉的家园,还是失去的亲人。
“可以坐起来了?”没什么人的帐篷里,沈挚帮馒馒翻了个身,她攀着他肩膀坐了起来。
“胸本来就小,再压就没有了。”馒馒一本正经的说,“没事的,我只是皮外伤。等什么时候你再让我咬一口,我就又精神十足了。”
沈挚看她竟然又有了调戏他的力气,才算是放心,两人安安静静的抱在一起,好像白天的事情是彼此的一场梦。
沈挚正在擦她脑袋上的灰,忽然感觉身后有脚步声走过来。
一个脸庞满布皱纹的老奶奶走进来,她身上也是脏兮兮的,手里端着一只碗,是个老旧的搪瓷大碗,外侧的白色涂层已经蹭掉了,上面写着的‘1998年铁路局赠送’的字样也只剩一半,依稀能辨认。
她探头看了看躺在沈挚怀里的馒馒,一瘸一拐走过来,将装满了米汤的大碗放下,然后抓住了她的手。
她点点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枯瘦的手擦去眼角的泪水,想要说感谢的,却只是不停点头。直到馒馒拍拍她的手背,老人才又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馒馒,你是我的英雄。”沈挚抱着她的脑袋,情不自禁在额头上吻了一吻。她楞了一愣,然后将手从他衣服下面穿过去,环抱住他的腰。
白鹿大地震的受灾程度还在不断扩大,一次又一次的余震让那些尚未被救出的人的救援难度越来越大。与此同时、物资匮乏、交通不便、医疗艰难、疫病的防治,都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死亡人数的数字也在每天刷新,也许在电视机上只是一串数字,在他们面前则是一具一具排列起来的尸体。
但是就连世界都要惊讶的,国人的这种惊人的救援速度,已经达到疯狂。
到了第四天,所有人都是脏的认不出来的样子,水源是拿来饮用和消毒用的,谁也没有资源拿来洗面。
沈挚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脸嫌弃,但是还不能换啊,只剩最后一件干净t恤了。他又闻了闻腋下,馊的他自己都受不了了,馒馒该不会是根本不好意思说吧……
所幸这一块区域的救援任务已经快要到头,所有的幸存者都会被转移到附近的城市去。
“大家继续走,不要停!”
一条长龙缓缓移动,往道路断裂的地方走去,那后面就有卡车等待着了。同行的是最早一批支援的士兵,大部分还是救出来的灾民。
馒馒他们还留在原地,因为短时间内有大量的人死亡,天气炎热,许多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他们就负责记录死者的个人信息,遇到无人认领的情况,就只能记录下样貌、年龄、衣着和遗物。然后放在统一的尸袋里,集体掩埋。
有人在土堆上插了一支国旗,迎风飘扬着。
“大自然的愤怒,真是谁也挡不了。”一个黑衣血族站在馒馒身边,看不远处升起的土包,他身上的黑衣服已经脏的像是灰色,墨镜倒还是好好戴着。
馒馒笑了笑,“有死亡,才有涅槃。”
他们一群人默默站着,倒像是某种朝圣般的仪式,忽然有人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靠近,馒馒转过头,见是一个小姑娘。
脸上还戴着纱布,身后跟着她的母亲。
她似乎是在辨认他们众多相同打扮的人中的一个,然后好像是下定决心了,快步走了过来,旁边那人本来想逃,忽然被拉住了衣角。
“送给你,你是好人。”那黑衣血族一愣,手中立刻被塞了一朵旧旧的绢花,就是那种特别土的红色的假玫瑰,不过看的出来小姑娘很喜欢,上面的绿叶子还好好地保留着。
“再见!”她笑了笑,飞快的转身跑远了,留下那黑派血族一个人捏着朵花发呆。
做一个好人,好简单的道理。
馒馒转身牵了沈挚的手打算离开,忽然面人被人拦了路,见是一个陌生的血族从远处走来了。
他看起来地位很高,这么一路走过来,原本站在原地的血族都退到了两边,然后一路走到了馒馒面前。
“你……叫什么?”那人问,“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旁边的黑派血族都很纳闷,当然这其中也包括馒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