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明帆抿唇静默须臾,又低声笑笑:“哥哥没有生气。”
“……”
“知道小耀是真心对我好的。”
潘耀这才笑逐颜开,裘明帆顿了下,弯唇:“去吧,明天哥哥还来接你。”
郁承在去和留之间陷入某种两难境地。
其实香港这边的事情永远都办不完,他可以直接和父亲说要回北京,但也可以激流勇进选择顺势留在这里,承担更多责任。
后者的好处显而易见。本来这种事情就不是一蹴而就,需要时间铺排,要是远离家族权力中心那就更不知何时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于是郁承选择直接调到了博源香港办公室,这样两头都能够兼顾,他的重心也彻底转移到了这边。
和怀歆说过之后,她表示理解,但郁承知道她一向懂事,就算心里不开心表面也不会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只能尽量寻找某种比较快的途径来获得实权。
在香港的生活三点一线,郁承很少有心力去思考多余的事,自回去之后,与裘明帆难免会碰见,暗中交锋也逐渐成了常态化,他城府极深,背后使出不少阴招,尽管郁承审慎地逐个击破,但也难免会有些磕绊。
潘晋岳一直作壁上观,不曾表态。
幸好潘隽没再来踏一趟浑水,自从太太生了小孩以后,他就没有那种什么都想争一争的劲儿了。新得的小女儿让他变得柔软平和起来。甚至有时见到郁承之后,会谈及小时候的事情。
关于那次坠马,时隔这么多年,潘隽首次向他道歉:“那时候是年轻气盛不懂事,也对很多事情不了解,所以把气都撒在你身上了。”
郁承平和地摇头:“我没放在心上,大哥。”
潘隽看着他,很久之后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阿承,你也很不容易。”
两人坐在后院里仰头看天上深蓝色的星空,安静好一会儿,郁承缓缓道:“大哥,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人这一生,到底要多少才足够。好像永无止境。”
潘隽怔了一下,笑起来:“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以前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但是现在我想我有答案了。”
“是什么?”
“我想要的,就是回家之后,还有一盏灯光为我亮起。”潘隽嗓音低沉,“我看到女儿睡得很香,她妈妈在旁边也困得不行,但还是哼着歌谣轻拍她的背哄,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
郁承神情沉静,望着天空不语。
潘隽拍了拍他的肩,说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想法,有些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理解。如果你也渴望的话,那么你是幸福的,阿承,因为你找到自己所爱的事物了。
那一晚他们在晚风习习中解开心结,临走时潘隽跟他说:“阿承,我就要抽身出来了,希望你也可以自由。”
自由啊,自由。
这世事艰难,想要的东西明明很简单,却需要费尽心思才可以争取。
郁承不久前刚抽空去看了一眼侯素馨,老人家状况实在不太好。见到他的时候还是眼睛发亮,没过一会儿就叫出他的名字,但是再有人进来的时候,她却不说话了。
——她把郁卫东忘了。
那是陪伴了她那么多年的丈夫。
郁承握着侯素馨满是皱褶的手掌,努力不让自己泄露出一丝不平静的表情。而父亲,那个上了年纪的、身姿总是笔挺昂扬的老人,躲在外头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捂着脸无声地哭了。
岁月嬗递,他什么也留不住,好无力,到现在孑然一身。郁承迎着溶溶月色抽了一支烟,把肺腑里沉郁的气息全部倾吐出来。
他沉默地坐了半宿,看到天边那颗晚星也一闪一闪地熄灭之后,才站起身来,离开了。
有了潘隽在天平这端不着痕迹的支持,郁承对付裘明帆隐隐占据上风。对方频繁接近潘耀这件事让他多留了心,暗中派人保护,一举一动都盯住了。裘明帆似有所察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同潘耀再见面。
这段时间潘晋岳中风又发作了一次,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郁承接管很多事情他也没有过问,隐隐有点要权力交接的意思。
六十几的年纪退居二线,算是早的了,但是身体不饶人,也没有办法,不然谁不想多在这位置坐久一点。
集团中隐隐有些风声,说争了这么多年,最后居然是横空出世的二少获得董事长的认可,不过以二少的手腕和能力,也是担得起的,只不过这么一架庞大冗乱的机器,就算他只手通天,归拢人心的过程也做不到太快。
有些毒瘤还在,怕是会生出不少事端,等潘晋岳正式宣布,估计还得有一段时间,而这正是留给郁承最后的考验。
郁承也借了不少付家的力,有次同付庭宥见面,站在高楼处,付庭宥提前祝贺他诸事顺利,很快就可以得偿所愿。
郁承俯瞰下面车水马流,淡淡笑:“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临门一脚,却也要提防功亏一篑。”
“你总是这么谨慎。”付庭宥道,“那等事成我们再庆祝,到时候把怀歆也一起带上。”
顿了顿,轻笑,“小姑娘当了你这么久的秘密情人,怕是生了不少闷气吧?”
一提到怀歆,郁承的眼神就温柔下来,有些无奈。
是啊,女朋友做成了情人,见一面还要先安排时间,各种防备遮掩,她都快气死了,上次一口在他肩膀处咬出个牙印,哄了好半天才肯理。
他低缓笑笑:“我不能让她等太久了。”
周末是付家老爷子的寿宴,已经七十却仍然精神矍铄,付庭宥在家中排行第三,老爷子交给他和大哥操办,席间邀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风光无两。
潘晋岳正在卧病中,要郁承代表出面。付庭宥带着他见了不少人,都是付家旧识的人脉,商界名流,也都有点强硬的背景。
郁承一一含笑问过好,晚宴还没开始,拿着酒杯在角落处休息的时候,见一人着深紫色晚礼裙,袅袅婷婷地走过来。
“郁承。”谢芳毓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地出声,“好久不见。”
上次送她回家之后,郁承又让下面的人买了好些东西送过去,都是名媛喜欢的玩意儿,几个爱马仕的铂金包,美其名曰“赔罪”。是以这位大小姐见到他的态度还算客气。
郁承便也温和举杯:“好久不见。”
“你近来过得如何?”谢芳毓斜倚在一旁,悠悠道,“我听阿爸说,世叔很器重你,是不是该提前说一声恭喜了?”
郁承摇摇头,喜怒不形于色,用词很谨慎:“这怎么好说,我只是替父亲做事罢了。”
他回来的这个行为就显得野心勃勃,说这话谁又相信呢。但谢芳毓最佩服的就是他的滴水不漏,永远沉着冷静,步步为营。那点深沉莫测的心思最能吸引女人。
谢芳毓深深看他,叹口气:“唉,够可惜的。”
“可惜什么?”郁承抬眉。
“谁叫你不愿意,不然我们真的可能合作挺愉快的。”
她是在说联姻的事情。谢芳毓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先入为主的观念就是恋爱和婚姻是不一样的。恋爱是尝鲜,而婚姻是责任,那一份沉甸甸的让家族更加昌荣的责任。
她正是爱玩的年纪,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也没什么新鲜了,就觉得要是有看得顺眼的人能一起安定下来,好像也还不错,反正大家可以各过各的。谁知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对方还不愿意。
谢芳毓想着想着又气了,皱皱鼻子,有些挫败又有些不理解:“哎,我有那么差劲吗?你凭什么瞧不上我啊?”
身为谢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何时受过这般冷遇,郁承笑了,好半天才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谢芳毓扬眉,神情却有一丝不明朗的意味:“说说看。”
“因为一些私人原因。”郁承笑着耸肩。
还以为他有什么后话,谢芳毓翻了个白眼:“这跟没讲有乜嘢区别。”
“嗯。”郁承温文尔雅道,“我确实不想讲。”
谢芳毓:“……”
她磨了磨牙,过一会儿,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你不是gay吧?”
“是不是有一个爱而不得的混血男友在国外苦苦守候着你?”
“你想等自己获得权势之后再名正言顺地纳他入门?”
“……”
付庭宥此时正好走过来,差点没绷住脸上表情笑出声来,郁承也勾唇笑,有些兴味又好似甘拜下风的无奈。付庭宥摇头,玩笑着打趣:“我发现,阿毓的想像力真挺丰富的。”
谢芳毓抬了抬下巴,悠然一笑:“那是,我还有好多优点,可惜阿承哥哥无福消受咯。”
话义半真半假地泄出来,仍有些不甘,却又想体面,付庭宥熟稔地走近,向她招手:“姑奶奶来来来,跟我去吃点好吃的,别理他。”
谢芳毓乘着这个台阶下了,两人走远,郁承站在窗边,噙笑欣赏宁静的夜色。
厅内宾客熙攘,觥筹交错。他们都被太多东西裹挟着前进,忙忙碌碌,忘记了要停下来歇一歇。但其实平淡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才是应该被珍重的确幸和美好。
手机铃声响起来,郁承一看备注,弯唇笑了。
他接起,彼时夜色忽而涌了过来。
其实这么久以来人人见了他都预先贺喜,算是奠定基调,他们似乎很确信他一定会是那个胜者,但郁承知道没那么简单。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就像是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巨浪,轮船可能一夕之间翻覆。
果然如此。
晚宴马上开始,郁承要走的时候付庭宥拉住他:“阿承,你想好。”
“……”
“这个时候缺席,风口浪尖,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的事你不一定瞒得住了。”
郁承静静看着他,黑眸中也是一场未名飓风:“可是她现在需要我。我必须得回去。”
怀歆的父亲在家中突然昏厥,检查出急性脑瘤,脑积水压迫严重,直接进了手术室。怀歆打电话过来,人已经哭得没形了。付庭宥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还想着用理智劝他:“你再考虑一下。”
“那是她现在唯一的亲人,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刻我要陪在她身边。”
郁承做决定的时候就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他要尽快部署:“阿宥,麻烦你尽全力,帮我遮掩消息。”
付庭宥不劝了,叹息一声:“我会的。”
电话里怀歆哭得他心都碎了,郁承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她正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凳子上,脸上泪痕未干,双眼泛着一圈红,眸光失神地看着那一排冰冷刺眼的红字“手术中”。
已经好几个小时还没出来,情况不知有多险峻。
怀歆蜷缩式地抱紧双膝,单薄的双肩好像一碰就要碎掉,那是一种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郁承大步奔过去,俯下身用力把她抱进怀里。
怀歆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回来了,她说不出话来,这一刻身上有什么压着的东西浑然消解,所有的恐惧和悲伤都失了闸倾泻而出,怀歆埋头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没事了宝贝,我在。”郁承拍着她的背,喃喃着,温柔地轻哄,“我在,别害怕,我在的。”
五脏六腑颠乱得错位,心脏裂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里面空洞地呼啸着疾风,而他一来,这里就被填满了。
第80章 、鸳鸯
要怎么说那种感觉, 仿佛冷寂无依的浮萍,她在水里快溺死了,可他一来, 就给了她能够呼吸的氧气。怀歆不自觉搂紧郁承的腰,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 滚烫的,落在他的心房。
“郁承……怎么办……”
“我好害怕……”
“怎么办……我爸爸他……”怀歆缩成一小团,眼泪不要命得往下掉,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及早发现他不对劲,是我没有关心他……我……”
她说不下去了,拽紧郁承的衣角拼命地流泪, 陷入一种空妄的悲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