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被巨大的牵引力一点一点托到面前,待耳边的机括声停下时,已运行到众人的面前,就在水银深沟上,由粗硕的铁链悬挂,垂直放在吊板上,乍一看,仿佛悬空一般。
这简直是鬼斧神工的设计。
甲一看着密封的棺椁,回头看看觉远,又看看赵胤。
“请令!”
十天干令牌都已经嵌在了石龛里,如今放置棺椁的吊板上亦有一个铁槽——
很明显,需要的是十天干首领印鉴。
赵胤对着棺椁慢慢跪下,重重磕上三个响头。
“父亲,母亲,请恕儿子不孝。”
他徐徐起身,将首领玉印慢慢放置其中——
嘭!
巨大的轰鸣声后,那吊板落到地上,发出咚地巨响。
棺椁落地,徐徐从中开启——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棺中男女的面目栩栩如生,平静安详,如同熟睡一般,那把桃木镜就握在懿初皇后的手心。夜明珠的光芒映着懿初皇后的鲜活面容,好像带着笑,让每个人都能在那笑容里被治愈被感染……
“阿弥陀佛。”
觉远一声佛话喊罢,看着棺椁中的一个檀木匣子,眼眶突然湿润。
“王爷,那匣子里是先帝留给你的东西。”
赵胤看着觉远的神情,低头凝视片刻那个匣子,慢慢取出来。
没有上锁,里头是一道明亮的圣旨。
“朕自登基以来,省刑减赋、好贤求治、抚定内外,事必躬亲,功过不论,但使大晏国运昌隆,百姓丰衣足食,自恃无愧于天地祖先……唯有一事,挂怀于心,至死难恕。吾儿阿胤,自幼天资聪慧,品性端方,皆信命世之才,抱将相之具,却因惧于国运有亏,从小养在甲一身侧,未喊一生父皇。朕愧对幼子,愧对皇后。”
又道:“宗室嫡子,干系江山承继,若来日须为吾儿正名,兹恪遵此诏,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令其认祖归宗。”
又补录:“吾儿赵胤,取名胤,意为赵家的后裔、子嗣也。而抱养之子,取名焕,意为天换之子,命运使然也。”
圣旨上还写了一些旁的话,大多是先帝对先皇后的悔意。只不知,先皇后故去前,可曾看过圣旨,知晓这桩隐情。
然而,命运多有捉弄,春秋一梦,无非生死。
谁能想到,一个令天下臣民仰视敬望的一代圣主,会在陵里藏了这样一桩绝密的亏心事?
“陛下,娘娘……”
甲一跪倒在地,双手扶着棺椁,已是痛哭出声,其他人受其感染,也默默地红了眼睛,便是觉远也闭上了眼睛,低低念着经文……
“大师,时辰到了吧?”
宋阿拾幽幽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众人呼吸一紧,却见她已站在了棺椁旁边,仿佛用尽用力般,深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了一把桃木镜。
“镜通阴阳,姑娘慎用。”
觉远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宋阿拾,目光炯炯,慈眉微蹙,那模样仿佛是上苍在怜悯受苦的世人。
“宋姑娘可是想好了——”
宋阿拾看着他微微一笑,慢慢行了个礼。
“多谢大师那日的指点。小女子已见过生母,知晓身世,还了旧债,看到了最好的结局,这一世尘缘已了,是时候去寻找真正的自我了……”
觉远看着她,淡淡一叹。
“镜通阴阳,却未必尽如人意。”
“大师,小女子此生无憾。来生,还有人等我。”
旁边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赵胤却想起那天,这女子到他房里,先是激得他暴怒,然后再求她成全时说的话——同时雍一样,她离去这些年,其实已有另一番际遇,于这一生,她已经没有遗憾,只想速速回去。
“此生多谢诸位看顾,再会……”
宋阿拾双手抬起,端端正正地朝众人行一个礼,突然拿起桃木镜,在众目睽瞪之下抽开了剑柄——侍卫们这时才发现,原来桃木镜的镜柄里是一把暗藏的锋利小刀。
宋阿拾速度很快,好像事先演练过千遍万遍一般,动作利索地抽出利刃,毫不留情地割向手指……
恰是无名指节。
鲜血一下子涌出,刺得人眼眸发胀。
众人惊呼,“宋姑娘!”
宋阿拾微微一笑,阖上眼睛。
滴嗒。
滴嗒。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滴在桃木镜上,晕染出朵朵嫣红,如同半开未开的梅花……
……
滴嗒。
滴嗒。
输液管里的液体慢慢地滴下来。
一滴、两滴,时雍明明听不见那声音,那滴落的声音却仿佛敲在心里。
她视线朦胧地看着那时钟。
一秒,又一秒,走得极慢……
“病人又不行了。”
“快,抢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明明是有了好转的呀。看来是回光返照……”
“唉,也是可怜,听说是个法医,处置人质不当,造成了事故,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医生护士们正在忙碌着抢救,时雍整个人迷迷噔噔,不知何时,有人推门。脚步声重叠,好多人在她的耳边说话,嗡嗡作响,有些话入了耳,有一些却没有。但时雍听到的,与那一世经历的一模一样。
“人质死了。”
“歹徒也快不行了,隔壁正在抢救……”
“就今天了。”
“这真的是同归于尽了。”
“三条人命。”
“那个墨家九号古董店你听说了吗?也是个邪门儿的地方,出了好多事呢……”
时雍意识沉沉浮浮,觉得自己在他们的眼睛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可是她的灵台却有刹那的清明。
这分明就是她那一世穿越前所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她回来了,却没有改变任何东西,就像是时空轮转,电视剧按回放一般,将她上一世的经历又重新再来一遍……
她就要死了。
时雍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心下却莫名恐慌。若是她再次穿越,那邪君——此时身在她隔壁抢救室的那个歹徒,是不是会同她一样,再次踏入那个时空?
也就是说,什么都不会改变。
难道他们又要陷入另一个同样的循环?
时雍身子想动,想要挣扎,她的手指想抓扯被单,引起注意。她还想说话,想告诉医生护士和同事们,救活歹徒,一定要救活那个歹徒。
可惜,她什么也喊不出来,更不会动……
头上戴着呼吸机的女病人,停止了呼吸。
咚!时钟上三线重合。
心电监测仪,变成一条直线。
时针、分针、秒针,合而为一。
……
帝陵。
长明灯忽闪忽闪,被鲜血染红的镜面突然透出一道刺目的幽光,猛烈地乍现,仿佛带着巨大的能量,刹那间割裂了空气,直直刺向刘阿拾。
宋阿拾身子颤抖一下,如同被人狠狠推开般踉跄两步,身子落叶般软倒在地上,瞬间昏厥过去。
与此同时,那面镜子也脱离了她的手,被抛向半空……
“镜子!”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
事发突然,众人稍一怔愣,待反应过来便齐齐扑过去,要接住那面镜子。
但见一条黑影闪过,猛地腾空而起,将镜子稳稳叼在嘴里,然后重重摔落在地……
“大黑!”
赵胤低吼一声,眼睁睁看着大黑叼着镜子落下,蹲趴在地,然后咳嗽般呕吐一下。
咳!
咳!
狗咳得声音和人极为类似。
但见大黑低头咳嗽两声,一股浓浓的鲜血便从狗嘴里吐了出来,喷溅在桃子镜的表面。
众人激动地喊着大黑的名字,大黑却没有抬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不理会大家的叫喊,一直咳嗽着,仿佛要耗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不停地呕血,然后将一团团带着浓重腥气的血污,糊满镜子,让镜子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然后,大黑鼻子凑近嗅了嗅,慢慢地起身,佝偻着老态龙钟的身子,绕过赵胤朝它敞开的怀抱,走向躺在一边的宋阿拾。
赵胤眼瞳微缩。猛地掉头望去。
大黑没有看任何人,蹒跚着走向宋阿拾,靠近她的身边时,低头用嘴拱了拱她,然后便乖顺地趴卧下来,头靠在她的怀里,舌尖温柔地舔舐着它的主人,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狗血从嘴里渗出,染红了宋阿拾身上白色的裘氅,众人震惊的看着一人一狗,许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