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此事我定会仔细问清楚。”沈茂神色肃然。
  且不说闺女怎会做这样的事,他现在才明白,许绍元虽说得客气,却是为媳妇讨公道来的。
  他刚要辞别许绍元,许绍元却又道:“大伯父,容侄婿再多句嘴。五堂妹似乎已经到了年纪,若是京师之内没有合适的人家,侄婿倒知道几位北直隶同僚家中有适龄的公子。论家世人品,都属人中翘楚。改日若是大伯父有空暇,侄婿和您说一说这几人的情况,也算多一个选择。”
  沈茂听得愣住,虽说他也希望尽快将常清的亲事定下来,但许绍元这是催着他嫁女儿?他这是仅仅作为侄婿的建议,还是凭着身份来压他?
  许绍元见他不说话,笑着向他行了一礼,便转身告辞了。
  不论沈茂如何想他,沈常清这样处心积虑的人,若是留在京师,实在令他不放心,还是早早远嫁得好。
  ......
  午后,青岚在祖家用过午饭,便乘车回了霖园。
  若是许绍元还像昨日一般提早回来,她不想让他等着。
  她刚下车,便见台阶上跑下来一个女人,直朝着她冲过来。
  若不是有卢成她们拦着,那女人必是要抱到她腿上了。
  “......四弟妹,求你......”那女人穿着锦缎的袄、马面裙,梳圆髻插银钗,哭得脸都花了。
  青岚好不容易认出来,此人像是她过门的第二日见过的许家亲戚。当日,许家另外几房的人似乎都很惧怕许绍元,唯有这女人胆子稍大些,敢主动和她说几句话。
  “求你和老四说说,”那妇人跪坐在地上哭道,“放了他二哥吧。二爷已经事事忍让,处处让着他,他当初......断了二爷的仕途,如今难道......还要断了他的命吗?”
  青岚想起来,此人是那位二爷的夫人,她该唤声二嫂。
  她忙叫卢成他们让开,扶那位二嫂站起来,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爷昨日一夜未归,”那女人两眼通红,一张白嫩的脸已经被寒风吹出了道子,“我还以为他昨夜是喝醉了酒在某处宿下了,谁知今日竟有人送来一封信。”她说着便从袖子里将一个揉搓得皱巴巴的信封掏出来,交给青岚。
  青岚取出信看,发现那不过是张字条——
  “念往昔之罪孽,尔死有余辜。”
  她的目光一滞,那些竟是许绍元的字迹。她一直很喜欢他的字,觉得刚劲有气魄,却又沉稳不显锋芒,所以一眼便认出来。
  “......四爷身为阁臣,常为皇上票拟折子,他的字迹应该有许多人见过,难免模仿。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真与四爷有关,他为何留下这种证据?”
  “可是......不是他又能是谁?二爷自那之后,安分守己,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更不会与人结怨,”二嫂道,又趁护卫不在,抓住青岚的斗篷,“求求你,让老四放过他吧......他已经断了二爷的仕途,便留他的性命吧。”
  青岚觉得和她讲不通,便让她自去顺天府报案,她却认定官官相护,报案也不会有结果。最后还是卢成他们将她拖走,青岚才终于脱身......
  “她方才说什么四爷断了二爷的仕途,是什么意思?”青岚问卢成。
  卢成稍一迟疑:“夫人,小人实在不知。”
  青岚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一定说了谎。而且那些亲戚如此惧怕许绍元,必是有原因的。
  “那么,四爷与这些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以至于四爷要断了他的仕途?”
  卢成差点脱口而出,仔细想想,才避开青岚话里的陷阱。
  “......小人也不知他们为何这样说。不过这几房亲戚当年是没少欺负长房的......许家曾老太爷有遗言,许家两代之内不可分家,且由长房当家做主。而大房老太爷离家后,长房只余下四爷一个男丁。四爷当时还年少,那几房人一开始还装装听话的样子,后来竟联合起来要将四爷和老夫人赶出许家,甚至有人捏造证据,质疑......质疑四爷的身份,告到顺天府。”
  青岚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许家几房人曾将长房告到顺天府,后来又全都撤回了。
  若换作是她,有人如此害她,她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但许绍元当年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少年,他即便是有计谋,但能让这些人俯首帖耳,恐怕是做过一些令人惊骇的事。可凭他一个无官无职的少年,如何做到?不说旁的,断了一个人的仕途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
  莫非他身后有人帮他?而且还是位极厉害的人物?
  不管怎么说,她的夫君恐怕真是做过一些她从前不敢想象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20日补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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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2章 夫君之事
  ◎......◎
  青岚这么想着, 便问了出来。
  “四爷那时怕是有贵人相助吧?”
  卢成这回倒是没有犹豫:“夫人猜得不错,四爷是有如今的内阁首辅刘大人相助的......从前四爷曾做过太子伴读,那时教太子读书的先生便是刘大人, 所以四爷也是刘大人的学生。刘大人当年已是礼部尚书, 四爷最艰难的那些年,刘大人帮了四爷不少。”
  难怪了。
  这位刘大人她是有印象的,去年她还去过他家办的雅集。此人能稳居尚书之位十几年,直至做到首辅,必不是个简单的人。单凭他和许绍元的这层师生关系,他能帮一个毫无倚仗的少年铲除敌人,想来是有所图的。
  “那想来, 四爷为官的这些年也受过刘大人的提携?”
  “是了,据徐先生说, 刘大人是很乐于提拔学生的。”
  青岚点头。她从前便常听父亲提起朝堂之上那些师长、门生聚成的派系,一方提携,一方回报, 一派人听一人指挥, 上下配合,行事方便。
  这位刘大人对许绍元, 恐怕也是如此。从前他帮许绍元, 待许绍元手握权柄,便是他索求回报的时候。
  那许绍元会否也曾迫于无奈, 做过一些不可说的事?
  青岚让卢成他们自去休息, 边想着这些, 边往后院走。经过许绍元前院的书房, 她不禁停了脚步。
  昨日她来的时候, 他居然闩着书房的槅扇。
  他连卧房的槅扇都不大上闩, 偏偏这里上闩,而且她敲槅扇敲得那么急,他仍是半晌才来开。他说他之前在写字,但她走进去的时候,却根本没看见他在何处写字......
  她抬手推了推书房的槅扇,这槅扇只是虚掩着,一推便开了条缝。
  她犹豫了片刻,又将槅扇拉回来,走回后院去。
  今日她一早已给连氏请过安,桐儿这个时辰应该在跟着夫子念书,无人来找她。屋里安静,她一个人伏在熏笼上看书,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总是不大看得进去。
  中饭的时候,她像前几日一样,去连氏的屋里陪连氏一起用。
  连氏说没几日就要过年了,先前这院子里只有他们老少三个,如今娶了媳妇,不能还和从前一样糊弄着过,她会让下人买些好玩好看的灯笼回来,挂在院子里,再买些烟花,晚上放一放,再让厨子包些荤素饺子,多蒸些馒头,讨个吉利。
  “等十六那日,再让他带你和桐儿出去走百病。”连氏又笑着补了句。
  儿媳妇是个贪玩好热闹的,她早就瞧出来了,昨日小丫鬟跑进来说四爷正驮着夫人满院子溜达,她还不信。直到远远地瞧见了,看见儿子被人骑在身上还笑得合不拢嘴,像个小孩儿似的,才信了儿媳妇的本事。
  桐儿亲娘在的时候,她一直觉得他们夫妻看上去无甚感情,还想着或许是儿子性子淡,有感情也不显。如今看来,儿子不是对媳妇淡,只不过是没遇对人罢了......
  青岚明白连氏的好意,便笑着应下:“还是京城好,蓟州卫地广人稀的,过年的时候街上也不怎么热闹。”
  “京城这些个景我瞧得多了,也有些腻,有一年他正月去了天津卫,说那边上元节的时候有人在街上演滑稽戏、说象声、耍猴,比京师的花样还多些。”
  青岚心下一动:“正月的时候,四爷还一个人去天津卫?”上次出博也提到天津卫,说许绍元告假往外地跑了好几趟,都是为他们办事的。
  连氏嗯了声:“还是告假去的,说是有事,问他是什么事,他也没说,反正两三日便回来了,我也没管他那么多。”
  青岚点了点头,胡乱把饭扒干净,便借口说困了,回了自己的卧房。
  她靠在迎枕上歇着,越琢磨越心慌,后来干脆坐起来。
  其实这事也简单,把卢成叫过来问问许绍元有没有去过那些地方便是了,有一个对不上的,她便再不必胡思乱想。
  卢成很快到了前院,青岚便道:“我有事想问四爷,却又怕碍了他的事,不好开口,先跟您打听打听。”
  卢成自然无二话。
  “四爷一年之内,一般几月稍清闲些,我想捡他有空的时日让他带我出去转转。”
  卢成眉头一皱:“夫人的意思小人明白,不过四爷这么些年好像都没有闲下来过。先前虽离京许多次,但都是为了办事。”
  青岚睁圆了眼睛,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原来他已经去过许多地方了,都有哪啊?”
  卢成慢慢地回忆起来:“......远的小人不大记得清了,近几年去过开封、青州、德州、蓟州、天津、保定......”
  “唉......”青岚心头一颤,不禁在袖子里掐了掐自己的手,“像青州、天津、保定这几个地方,我还想和他一起去呢。但他已然去过了,再陪我去恐怕就没意思了。”
  卢成忙摆手:“夫人若实在想去,四爷想来也是愿陪着夫人的。”
  青岚似乎是听进了他的话:“也是,他这些地方是何时去的,若他是夏日去的,我们秋日再去,应当另有一番景象。”
  卢成仔细回想:“青州是三年前去的,那时还是春天,天津是......那年的夏天,保定好像是前年去的,天还冷着。”
  青岚心里好一阵胆寒,一双手在袖子里微微地打颤。
  她强打精神做出一副很向往的样子,和卢成聊了好一会这几个地方的名胜,才说自己困倦了,让卢成回去。
  卢成告诉她的这些和出博说的竟是完全吻合。出博与许绍元之间若不是有极紧密的关联,又何以能说得分毫不差。
  大概是因到了睡中觉的时候,她头有些昏沉,然而人躺到床上,只觉得五内像是被火烤着似的难受,根本睡不着。她如今倒是更恨吴炳西了,他居然始终不肯说出那个幕后之人,以至如今死无对证,还让她受这种折磨。
  一阵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之后,她竟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既不惊动许绍元,又能排除他的嫌疑,让她彻底安心......
  约一炷香之后,许家的护卫们又一次随夫人出了门。
  夫人说,眼瞅着要过年了,她的南货铺子里有些熏肉和每日现做的汤圆,要分给大家。护卫们个个喜笑颜开,跟着她一路到了铺子。
  她让众人等在外面,自己先走进去,将在南货铺帮忙的蔡平叫过来,交代了一番。
  蔡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不知该叫公子、小姐还是夫人。不过他对青岚是十分感激的,他九死一生逃到京师,若不是青岚找到他,给他口饭吃,他恐怕早已冻死在某个胡同口了。
  “......您放心,那人的声音小人不敢说一定能认对,但加上他手上的伤疤,小人必不会认错。”
  青岚点头,便让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去找蔡平要东西。熏肉有辣和不辣两种,而汤圆的口味则更多,护卫们要当面和蔡平说清楚喜欢吃什么味的,才能从他手里拿到这些年货。
  待十几个人全都领了东西,青岚又进去问蔡平。
  蔡平笃定地摇头:“小人敢肯定,没有那人。”
  青岚算是稍稍舒了口气,原本不必每个人都进去,因蔡平记得那人是宝坻口音,所以只让几个宝坻来的护卫进去即可,但这样必会引人怀疑。
  她记得许绍元说过,原本他有十七个护卫,去年有两个回老家了。以防万一,她又去问卢成:“我记得四爷说原本你们有十七人,除了跟着四爷的两个,还有两人,怎么不见了?若是他们告假了,你们拿了东西给他们送到家里去。”
  卢成抱着一包吃的,赶忙谢过她:“夫人仁厚,不过那两人是宝坻人,已经回乡谋生去了,路这么远,咱们送不过去的。”
  青岚道了句“知道了”,才刚松下来的心又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她带着一队护卫回了霖园,远远地见卢成的弟弟卢新在门口等她。
  “夫人,太子有事与四爷相谈,宫门落锁前恐怕谈不完,四爷今日怕是得宿在值房了。”卢新上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