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度,力量,速度,时间。
每一下割在哪里,取出哪一片灵魂……弗洛里安如何计算,艾希礼就如何计算。
步骤一致,答案相同,甚至艾希礼的反应更快些,下手更决绝些——他还要悖逆直觉与逻辑,做出与弗洛里安截然相反的选择,必须如此,只能如此。
剖开心脏,精神力伸进其中,越过被模糊的时间线,果然——
摸到了属于另一个人、本不存在于当前时间点的灵魂碎片。
他用力把那碎片拽出来,丢在地上,无暇止血或平复疼痛,紧接着开始下一轮、下一个碎片的选择。
娇小而灵活的身影挡在他前方,与两股不同的阻力缠斗,比入冬第一片雪轻盈,比长夜第一束光锋利。
腾空,回旋,跳跃,抽击。
精神力向四面八方伸开,斩落荆棘时是淬冷的刀,抵抗收束力时是柔韧的网。
梦境的荆棘触角脆弱却源源不断,收割一波又来一波。与之相反,收束力就那么一团,却无形无色,攻击不到,也只能用直觉去“看”,除了被动防御以外别无他法。
两者明明拥有截然不同的动机,却因为目标一致,在这片空间里打出恰到好处的配合。一个吸引注意,一个趁乱进攻,抓准塞莱斯提亚被荆棘干扰视线、远离艾希礼且脱不开身的空档,将重迭的时间拆散,收回被人类以诡计盗取的、选择未来的权力——
——如果此时在这里的是她现实中缺乏锻炼的身体,恐怕真要被它们得逞。
塞莱斯提亚左手握住她自己的精神力,逆时针抡出半圈,硬是把面前纠缠的荆棘团砍了个缺口,再与背后偷袭对撞,借着后座力弹出包围,像支破空的箭,直追另一根急速抽长的荆棘而去。
减速下坠前,她终于又甩出一道精神力,尾端牢牢绑住那根袭向艾希礼心脏的荆棘,用体重和惯性将它拉偏轨道,触地回弹,看似乱冲乱撞地带它绕了个大圈——
把看不见、碰不到的收束力捆在当中。
却只维持了两秒。由梦境荆棘做成的临时套索迅速脱落,中间捆着的东西早已转移。
但两秒也足够。
“我碰不到,它碰得到也行——再来!”
她只需要拖住它们,为艾希礼争取时间。
他曾经那么多次保护她做选择的权力。这一回,同样的事情,换她来做-
迅疾的残影上下翻飞,如同背生双翼,一举一动都是对重力法则赤裸裸的嘲弄。
那残影占满艾希礼的余光,让他在麻木心神的剧痛中找回清明,尝到一点点甜。
他忍不住笑了笑,便听到弗洛里安的声音——
「你和我,没有什么不同。」
艾希礼收起笑容。
他没想到对方会跟他搭话。
时间重迭后,他就开始能听到弗洛里安的喃喃自语。
在对疼痛的耐性上,这位百年前的大法师显然不及艾希礼。灵魂没剖出几片,人就已经失去理智。
大多数时候,对方只是不断地、失神地叫着“伊莎贝拉”。从弗洛里安偶尔回归清醒的只言片语中,艾希礼猜测那是他亡妻的名字。
他做出梦境的魔法,正是为了再次见到伊莎贝拉,哪怕梦境能做的仅仅是回溯记忆。
然而渐渐地,他开始不满足于一遍遍翻看过去的岁月,开始想要与梦里的伊莎贝拉创造新的回忆。
艾希礼推断,弗洛里安这时已经不太正常了——他觉得梦里的“伊莎贝拉”有自己的意识。只要解放魔法,给她自由,她便会像从前一样,陪着他,回应他的声音。
于是,大法师松开缰绳,放出了猛兽。
「伊莎贝拉,我爱你,别离开我……别走,我活不下去……」
艾希礼掏出一块碎片,丢进面前的血泊。鹰隼般的残影追着一条荆棘,从他左侧一闪而过。
他闭上眼,贪婪地吸取她的气息,心脏不要命似的剧烈鼓动,从破裂处涌出一股股鲜血。
“……确实。比起看着她去死,我宁愿自己死。”
「所以,你和我,没有什么不同。你只是更加幸运,你爱的女人还活着。」
“我爱的女人?”
艾希礼音调上扬,是他惯常的、含着几分笑意的语气,乍听像诚恳发问,却毫不掩饰其中讥诮。
“她是法师,是奥夏托斯首席,是很多人可靠又可敬的同僚、导师,是值得被历史记住名字的研究者……”
“当然,也是我独一无二的知音,交付后背的搭档,势均力敌的对手,共享责任的同伴。”
“别说得好像她活着就是为了拴住我们这样的疯子。哈,爱能解释一切,也没见你少蹲几年监狱啊?自己都管不住自己,屁话倒是一堆,你算什么大法师?”
他扔下最后一块碎片,还嫌不解气,恶狠狠地咳出一口血,趾高气扬道:
“顺带一提,她有名字,叫塞莱斯提亚——比你的伊莎贝拉好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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