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问:最近好点吗。
陈萃说:我觉得我没有怕他的理由,可当我面对他,他那双阴暗的眼睛朝我看,我就好像又回到中学时代。他不是第一个欺负我的人,他也不是欺负我欺负的最厉害的那个人,我太怪了。看着他那张脸,总是能想起所有欺负过我的人。
医生道:你觉得他会给你带来伤害?诸如暴力,威胁,恐吓?
陈萃回:是,也不是。我总在想,是不是我太懦弱,不然他为什么总能盯上我。
医生:你现在还是会选择对他逆来顺受吗?
陈萃说:我想过,以前害怕是因为逃不脱既定环境,因为要上学读书,反抗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我不太会保护自己。现在应该不用了,大不了我可以换工作。可是老师,环境可以换,谁又能在梦里救我。我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到被他们追杀,我太害怕了,脚一滑就立在悬崖边上。
您知道吗?我当时想的不是跳下去,而是扭头把他们都杀掉。我觉得这是一种反抗意识,只局限在梦里,醒来以后脑袋昏沉沉的,好像自己真的杀了人。
医生说:你下次来我这里,催眠看看吧。
陈萃:可以先不要吗?我没有告诉过我的爱人,对不起老师,我私心以为这个病不光彩。我们两个现在处境很艰难,他家里人反对,我这边也是,我总得好一点,让他家里人放心吧。
医生沉默了会儿,说:再开点药吧。
陈萃回好。
陈萃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请宁可吃顿饭两个人关系就会有所缓和,这么容易被收买,那宁可早八辈子转性了。
夏天几乎是最为漫长的一个季节了,暴雨把墙根冲刷的陈旧,裂痕蔓延,墙脚堆垢。宁可把茶杯里装的泡发大的茶叶渣子泼在墙角,余光瞥见雨后潮湿路上走来的陈萃。这条路是车间最长的路了,工厂面积大,也绕,大大小小的车间不计其数。陈萃走的慢死了,宁可蹲下,嘴里叼着烟,眼见陈萃由火柴大小越变越清晰。
“哎。”宁可粗着嗓子叫住路过的陈萃。
陈萃怎么能不知道蹲着的是宁可,他斜眼看,脸色在初晴的阳光照射下泛起一种透亮的白。只消一眼,他抬脚朝前迈。宁可猛然起身,监控下也不能做什么,于是疾步跟在陈萃身后,沉声道:“我他妈叫你,没听见?”
陈萃脊背僵硬了下,缓缓,转身看宁可。宁可没能如愿从他脸上看到惊惶和不安,觉得可惜,转而视线刻薄的剜着陈萃,像要把他千刀万剐。
冷不丁的,陈萃扫了眼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夜里怕是又要做噩梦。却能小声反驳:“我有名字。”
“哦,不叫你名字就不知道是在叫你了?装什么蒜?”
陈萃垂在裤缝的手蜷了蜷,说:“有事吗?”
宁可死死盯着他,似乎对他给出的反应不满意。下过雨的空气格外腥,角落里不知是不是死了老鼠,臭臭的。陈萃站在原地,浑身不自在。他低估了宁可还是高估了自己在这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情愿宁可能给出一种实质性的反馈,比如是打或是骂,总好过这种不明不白的心理施压。
“你想我有什么事?”宁可开口。
陈萃巴不得他什么事都没有。显然这句话不能说出口,只好看他,说:“没事我要走了,我去仓库有事。”
宁可顶腮,觉着他这句话是在跟自己打商量,征得自己的同意。大发善心的让他走了。
陈萃琢磨晚上做什么饭,他跟武成晚最近在家都没好好坐一张桌上吃过饭。
武成晚准备接陈萃回家的,突然收到冼兵的消息,冼兵还了他两万块钱。距离上次冼兵跟他借钱也没过几个月,他叫冼兵不用急,慢慢还就是了。冼兵说最近手上有能周转的,之前是考虑不周,只借不还了,问他能不能出来吃顿饭。他答应了。
他问陈萃:跟冼兵一起吃饭,行吗?
陈萃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见冼兵的名字,怕露馅儿。冼兵今天也还陈萃钱了,尽管是很小的一笔,陈萃不想去,他怕冼兵不愿意看见他。今非昔比,冼兵看见旧友心里也要有落差的吧。再说他跟冼兵也不熟,干脆回道:你们去吧,我在家等你。
武成晚:我先接你回家吧。
陈萃低头给他发消息:我开车了,不要你接,你忙你的。
武成晚叮嘱他下班赶紧回家,这天就没跟他。
恰恰是没跟的这天,出事了。
武成晚跟冼兵吃饭纯是叙旧,搁十年前,两个人吃饭哪儿会让饭桌上冷下来。真真是不一样了,他俩都要三十了。冼兵没把谢字挂嘴边,总归是那么个意思,武成晚的手语他也不懂,两人就交换手机来看。
冼兵给他看相册里孩子的照片,看孩子画的画儿,说哪能是脑瘫嘛,脑瘫根本画不出来这么好看的画。他瞧屏幕里头彩色蜡笔绘制的房子,歪七扭八,大抵全天下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控制不好自己的四肢,所以乱涂乱画。毫无价值的东西,只有父母会视如珍宝。
他点头,用手机敲下:很棒。
冼兵就笑,冼兵只有在笑的时候看上去没有那么愁苦。万般皆是命,他叹气,武成晚从没见他这么愁过。他愁也不喝酒,俩人呷着菊花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晚九点半,武成晚接到陈萃的电话,陈萃从来不会给他打电话,除非是出事了。他接通,听到那头说:“小晚,你来一趟派出所吧。”陈萃怕他在谈事没看手机,只能是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