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晚得了话,在陈萃目光下驱车远去。陈萃望着他走远,心骤然变空。
院子里充斥着一股尘土味儿,像是很久不打扫。陈萃拖着箱子进屋,喊:“爸。”
里屋传来陈钢的咳嗽声,陈萃急着进去,看到陈钢窝在床上,一副潦草的模样。“回来了。”陈钢说。
“爸你咋了?”陈萃心慌,他不知道陈钢出事了。
“不碍事,前一阵儿劈蔑伤着腰了,贴几贴膏药就好。”陈钢摆手,让他自己去给自己做饭吃,陈钢顾不上他。陈萃低头瞥到他床头摆的水壶,一只瓷碗,半个蒸馍,饿了就泡点蒸馍。陈萃眼眶一下酸了,觉着个把小时前的自己忒不是东西。一面在外吃香喝辣,一面又责备爹不来接。
陈萃去灶屋生火给陈钢做饭去了。
离年关稍远,陈萃张罗着把家里收拾了,后面几天出了日头,腊八前一天,陈萃买完米蜜枣葡萄干花生回来,准备第二天一早煮八宝粥。陈钢已经能下地走了,他扶着树,吸了一卷烟,看着屋檐上的砖瓦,问了句让陈萃险些打破碗的话,“你有钱吗?”
陈萃拆毛衣线头的手一顿,闻言难以置信的看向陈钢,说:“什么意思?”
陈钢磕了磕烟灰,道:“看你穿的比以前好,是不是挣到钱了?家里的顶该翻修翻修了……”
陈萃想说自己是去上学,不是去打工,闷声回了句:“没有。”
交谈不欢而散,翌日陈钢直接对陈萃说:“我听说你学校不咋样,以后出来当老师啊?老师工资又低,你不如跟村上那谁一样,出去打工,挣的还多。你没看人家跟你一样的年纪,出去打两年工,回来都娶上媳妇了。”
陈萃立在原地,惊觉人原来是会变得。以前不读书,爹的拖鞋摔着打着要把他往学校撵,现在读书了,爹又嫌他只会花钱了。
“上大学得花不少钱。”陈钢嘀咕,有点儿想让陈萃辍学,犹豫了半晌,还是直接说了。他问陈萃能不能跟着临村的村民外出挖矿,听说很赚钱,他现在光卖竹筐竹篓赚不到什么钱了。时代变了。
陈萃红着眼圈儿,头一次在他爹跟前硬气,恶狠狠地说了句:“不能!”
腊八粥做好,人跑了。陈萃又一次奔跑在那条被冻僵的田埂上,逃命一般,任冷风从口灌进肺。太冷了,他真是讨厌每一个下雪又结冰的冬天,不近人情,没有温度。
陈萃跑了很久,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时,人已经站在武成晚家楼下了。赶巧,遇上武成晚一家出门,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躲在电线杆后面,看莫贤拐着武成晚的胳膊,说话时空气里会飘出白色的哈气。
武成晚像是朝这边看了一眼,陈萃讶然,完完全全的缩在电线杆后面,不敢回头。
走远了。
陈萃沿着电线杆缓缓蹲下,疲惫感蔓延,他跑了几公里来的。又不敢见他了,大过年的,自己家一团糟的事,干嘛还要去给别人添堵。他吸了吸鼻子,街上人不多,路标牌新贴的,哪个方向都一目了然。
镇上新了。陈萃贴着路沿儿缓慢的走,忽一抬头,看到泗水路,觉得眼熟。再一想,资助他的阿姨就住这条街。怎么可能会遇上,陈萃嘲笑自己的无聊,又因不知道怎么回家面对陈钢,索性朝信封上的地址走。
他想资助他的阿姨什么样儿?是跟成晚妈妈那样?还是一个矮一点胖一点但笑起来很近人情的阿姨?他想不到。
那栋楼前栽着一颗北栾,奇怪树有那么高大,看起来比楼的年龄还要长。陈萃站在栾树下,从稀薄的人烟当中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人影,瘦,步履从容,等她越走越近,陈萃的脑子突然开始发涨,好像身旁的树和楼和光影都遽然倒退。退回到他十四岁那年,鞋店,照相馆,和让他在原地等着的妈妈。
她没变样啊,就是瘦了,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
楼上传来安雨的叫声:“莫姨!”
和陈萃那句许久未叫出口而显得无比陌生的:“妈妈。”
莫恒不知道安雨是在提醒她,要回避陈萃,她甚至想都没想过会在这里看见陈萃。好些年,她在梦里想儿子,如今亲眼见着了,突然觉得梦真是荒诞。“怎么看着像营养不良?”
阔别多年,她对陈萃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营养不良,太瘦了,不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该有的体重。
陈萃愣住,这个如梦似幻的冬天里居然有妈妈。
“宝宝,过来跟妈妈走。”莫恒朝他招手,等他跟上,两人一起上楼。
安雨在楼道急的乱转,先前的努力宛如白费,辛苦遮了那么久,居然在这莫名其妙的一天里被撞破。莫恒比她淡定多了,上楼遇见她,说:“小雨,晚点阿姨做好饭了你来一起吃。”
安霜在门口大声喊:“安雨!我睫毛膏呢!”
安雨对上陈萃探究的目光,第一次没嫌安霜是个烦人精,嘴里应着看上去很忙的样子回家去了。
莫恒住着两室一厅,屋子布置的暖黄,陈萃掉了魂儿一样被她安排在沙发上,盯着眼前的电视机,什么也没看进去。
腊八粥做好在盆里用凉水冰,好快点降温让陈萃吃进嘴里。陈萃看到柜子上那个装桃酥的铁盒,又叫了声:“妈妈。”
莫恒嗯着,从柜子里给他找纸包,是他下个学期的生活费,她倒直接,说:“宝宝钱是现在就拿走花,还是等开学妈妈给你邮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