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午不是朝你发脾气,我是自己生气……我也想揍那个傻逼来着,但是一想到把他打伤了得赔医药费……算了。我是不是特别无能?”
甜喜没说话,冰凉的小手从被子里摸到了他的手背,想也不想地把手指塞进了他干燥温暖的手心。
贺召沉沉地叹了口气,还不习惯跟她太亲近,自然地抽回手来,又拍了拍她:“睡吧。”
甜喜闻言睁开眼,可惜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眨巴了半天,只能叫他一声:“哥哥。”
“嗯?”
没什么,就随便叫一叫。
她心里这么想着,往前拱了拱,离他更近了一些。
他真暖和,就像一个大暖炉,让她忍不住再一次尝试着去握住了他粗糙的手。指腹有薄薄的茧,摸起来很奇怪。
他愣了一下:“怎么了?”
甜喜越摸越起劲,一脸无辜地说:“暖和。”
“暖和你摸我手干嘛……”
“那摸哪里?”
“……”
这个话题怎么这么奇怪呢。
“老老实实睡觉,明天我还得去买煤。”他又一次抽走了手。
失去温暖的甜喜郁闷了,酝酿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把心里的感受形容了出来,她说:“我好可怜。”
“?”
“我什么都没有,还这么冷。”
“……”
“我是小狗,最可怜的那一种。”
“……”
贺召被她说得心里刺挠,赶紧抓住她冰凉的手指,认命地说:“这样行了吧?”
甜喜一改愁容,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天过后,欠债人再见了贺召变得非常客气,贺召没给好脸,也没再细问过什么,只是下意识开始对甜喜有所隐瞒了,尽量报喜不报忧,不想让她过多担心,更不想让她再受到刺激和惊吓。
可以说认识甜喜的时候,贺召正处于人生中最低谷的时期,单是为了生存他就付出了太多。
他低三下四地活着,习惯于谨慎地思考一切,收敛了满身的乖张戾气,学会了看人脸色,给人赔笑,圆滑处世,忍气吞声。可他又极尽所能地教给了甜喜什么是尊严,坚定地告诉她要勇敢地一往无前。
他在有限的环境里快速成长,然后用一隅温柔守护了她最好的青春。
好好读书怎么能是为了远离贺召呢。
贺召从来都不是劣质人类,也不需要谁来可怜,他凭自己的本事当上了大老板,就算是老天也要对他刮目相看,他没对不起任何人,本就不该承受肮脏。
关掉学校论坛里的匿名帖子。
趁着贺召下午还要上班,甜喜独自去找了黄姚。
见面直接拿着大家伙——巨长的一根木棍。
黄姚愣了:“你……这是怎么个意思?”
“帖子你是不是看过了。”
“什么帖子?”
甜喜不多废话,比划着棍子就要往他身上抡。
他急得连连后退,脑袋瓜子从来没转得这么快过:“别别!什么帖子啊……你是说你们学校论坛里发的那个?a某的那个?”
甜喜抡棍子的动作停在半空:“果然跟你有关。”
“没有没有!跟我无关啊!是李建,是他发给我看的。”
怕甜喜不相信,黄姚苦着脸说:“你先把棍子放下行不行,上次踹的我现在还腰疼呢,我服了,真的。我现在是贺总这边的人,李建真跟我没关系,我也是受害者!”
甜喜半信半疑,收回了棍子:“李建在哪?”
“被抓了,还没放出来呢。”
“我是问他一般喜欢藏在哪。”
“那我就不知道了,要是能找着我早就去找了,他骗了我一大笔钱,不然我至于被他拿捏么。”
“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所有。”
……
放暑假之后时间过得飞快。
七月下旬,关于贺召的丑闻一点一点地暴露,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却让那些差点要成交的客户拖延了起来,纷纷开始观望风险。
公司的员工也在私下讨论,把贺召的八卦当成了必聊。好像一瞬间那个高高在上的贺总不再能服众了,他的能力也在有色眼镜的加持下被迫打折。
他不过二十岁出头,又没有什么家庭背景,高中都没念完的文化水平,本就容易让人好奇,现在更是满身非议。
他们公司没有公关部,也不走什么品牌路线,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如果非要贺召去回应,反而显得小题大做。可是如果置之不理,被影响的企业形象谁来买单呢。
小方和温跃他们都说让贺召赶紧报警,公司也有法务部,完全可以把李建揪出来,不过是费点时间罢了。
但贺召云淡风轻,总是说再等等,不急。
他已经见过了李彭,现在处于双方谈判阶段。他要求李彭替李建赔偿这两年骗走的每一笔钱,不光是那几万推广费。
这个要求跟他最初的诉求有很大出入,也让李彭态度模糊。
但没办法,调查李建的这些日子里,有两个可怜的受骗者通过伟诚网络的替罪羊法人找上了他。这两人原本并不认识,现在却都得了不治之症,活不久了,钱被李建骗走后妻离子散,背了一身负债。
剩下的日子他们没有别的念头,也不打算治病,就希望能把钱要回来,把债还上,干干净净地走。
贺召这辈子吃过了太多的苦,所以最见不得苦命的人。李建有权有势还知道钻法律空子,他想给一无所有的受骗者讨公道,何尝不是背水一战。
只要李彭愿意赔钱,贺召自然愿意配合维护李家的名声,但如果李彭不愿意,单纯起诉李建无疑是个漫长的过程。牵扯的人和事件太多,证据链并不足够完整,就算最后历尽千辛万苦打赢了官司,李建甩甩手说自己没钱,继续耗着,那也统统白搭。
贺召不想赌上来之不易的一切去跟李建浪费时间,他必须要赢。
七月的倒数第二天。
甜喜偷偷约到了李建这条烂鱼。
此前她找了一个上过二中且跟贺召一样大的学长借来了论坛账号,又准备了备用微信,以知情者的身份在论坛发布相关帖子,没多久就收到了李建的微信好友请求,跟黄姚透露的小号是同一个。
李建被放出来有几天了,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估计是在躲风头,只能藏在暗里玩阴的。
加上好友后,他自称是校园暴力受害者,想问甜喜要贺召的丑闻和证据。
甜喜耐着性子陪他演,最后说自己手里有一个u盘,存了不少录像,只能见面确认同盟身份之后给。
时间约在七月的最后一天,上午十点,地点就在二中附近。
甜喜本以为,在贺召对李建下死手之前,李建就算有再多真真假假的证据也该好好捏在手里当底牌,却没想到这傻缺前脚刚跟她约好时间,一转头又喝大了,直接爆了个猛料。
猛料一出,把最近玩失联上瘾跑到乡下度假散心的廖盈盈直接炸了回来,当晚红着眼冲进贺召家里。
偌大的客厅,甜喜抱着胳膊坐在落地灯旁边的地毯上,整个屋也只有那盏落地灯亮着,周围一片漆黑。原本贺召是在哄甜喜的,那段猛料翻出了他跟廖满满被学校开除的旧事,而这件事他从来没跟甜喜仔细提过。
后来看到消息的人越来越多,廖满满第一个赶了过来,接着就是小方和温跃,然后是廖盈盈入场,人倒是挺齐。
贺召跟个家长似的,操不完的心,刚从厨房拿了一大瓶果汁,见廖盈盈来,毫不意外地多拿了一个杯子:“进来吧,都在里面呢。”
廖盈盈半生高傲优雅,这种失意落寞的模样非常少见,她径直走进去,跟其他人一起席地而坐。
守着那盏孤独的落地灯,他们好像还是跟以前一样,明明时过境迁,各自都已经长大了,但又什么都没有变。
“这件事完全是我的责任。”廖盈盈先开口。
贺召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不悦地打断她:“又来了,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廖满满难得垂头丧气:“这事儿怪我。”
温跃也开始揽责任:“我也有错。”
小方左看右看,看他们都耷拉着脑袋,愁得直叹气:“虽然我没参与,但是我觉得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错。”
“行了,”贺召身上还穿着白天上班的衬衫和西装裤,跟他们一起坐在地上多少有些割裂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意思么,当时说好再也不提了,不是不能提这个事,而是没必要再像现在这样,讨论这种没意义的内容。”
廖满满难受得要命:“要是当时我没冲动……”
“好了,”贺召又打断他,“大晚上的玩什么煽情。”
说着,他眼神示意哥几个注意点甜喜,意思是甜喜还在,别乱说话。
然而整个过程中甜喜连头都没抬,一直拿着平板看着上面的照片发呆。
贺召想把平板拿走,她不给,爬起来跑回了屋里去,“咚”地关上了门。
这声就像是什么开关,廖盈盈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开始往下掉,把在场其他男人都吓傻了。
廖满满手足无措,赶紧把纸抽递过去:“不是,姐你别哭啊。”
廖盈盈不接,用手捂着脸,胡乱擦去了脸上的泪,深呼吸一口气说:“自从前阵子我知道贺召在被人针对,我就怕以前的事会被翻出来。邵董大寿那天,慕邵凡根本没生病,是我自己想逃避,正好姜大爷要回乡下,我就跟他一起去了……这些年我真的没办法不活在那段阴影中,我已经什么事都不敢惹了,可是为什么别人还是不会放过我们。”
贺召拧眉:“你没必要这么想,应该活在阴影中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施害者。”
廖盈盈压根听不进去,突然激动地说:“我把廖家的所有钱全都给你!你去他们弄死好不好?”
廖满满一脸震惊:“姐,咱这可是生活在法治社会,不兴给人弄死的昂。”
贺召也说:“……你以为我们是什么黑丨帮啊,给钱就杀人,你来之前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着。”
廖盈盈崩溃了:“那怎么办?当年我们已经认了,现在还能怎么办?”
廖满满听着他姐的哭腔就难受,跟小孩似的贴着廖盈盈的胳膊:“姐你冷静点……今时不同往日,形势已经变了,我们不用再低头了。咱现在也是有公司有人脉的,贺召会有办法的。”
众人齐齐看向贺召。
他一向是这群人里最有主意最能顶事儿的。
“两个办法。”
他不紧不慢地将果汁倒进杯子里。
“第一个,像当年一样进入自证怪圈,祈求别人都善良一点,在听过我们的解释之后愿意理解,并对我们大发慈悲。第二个,管他妈的,随便别人怎么说,我不光要把李建送进去蹲几年,还要让他把骗的钱全都吐出来,然后教他们姓李的重新做人,让他们以后见了我,记得绕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