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晚上,都过得……丰富多彩。
她一边坐在桌前替解清泽改袍子,一边看着眼前的景象,十分感慨。
谁曾想,她这辈子还有机会,能看到解清泽的笑话呢,真的是太罕见了。
商量好了如何改袍子的事,解清泽一脸嫌弃地将那衣服脱了,就拿起据说是他叔叔借给他的羽扇,开始练习一边遮面一边行走。
她来的时间过短,还没适应这些规矩,不过想起第一次和紫衣美人打照面时,她确实是遮面而来,当时只觉得神仙降临,可是这情景用到解清泽身上,看着他别扭的身形,怎么就有些……好笑呢。
她为了强忍笑意,不知喝了多少杯茶。
而后她一面看着,一面有些认真琢磨起来,“殿下,你放松一些呢,眼下的动作看起来怪生硬的。”
她又沉浸在为数不多的回忆中,想回忆些紫衣美人当时遮面的细节,也没顾得上看解清泽的表情,就道:“你姑姑当时就很好看……”
解清泽“啪”地一声合上了手里的羽扇,“你一个凡人哪里懂得,难道我一只孔雀,对孔雀寨里的规矩还没你懂得多吗?”
他说着说着,耳根明显泛红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du6.c om
她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硬是忍着没笑,“那殿下快些练吧,不是还有个什么劳什子法术的么,你再不练可来不及。”
解清泽闻言,一脸疲倦地瘫在了身旁的贵妃椅上,“我不练了,这活计爱谁做谁做吧,反正明日大姑姑会为我撑腰。”
“说来也稀奇。”她觉得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殿下在洛川国被当成叔祖,到了这里,辈分却这么小。”
“哦,对了殿下,婆婆又很长时间没出现了,可是有什么事?”
他一脸心烦地从椅子上起来,又突然坐在她身边,拉过她带着玄玉镯的手腕。
这动作太过突然也太过随意,愣是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却好像没有意识到,掌心冒出些白光来,专注地附在镯子上。
过了一阵,又抬头对她道,“无事,不过寨里灵气充沛,许是和她的灵体不和,剩下的等明日问问我师父吧。”
接着他似是觉察了她的古怪,“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轻咳了一声,拿起针线,“殿下刚刚突然过来,我差点扎了手。”
解清泽定定看了她一阵,突然抬起手,在她低着的眼眸前缓慢结了个阵法。
他指尖蓝光一闪,再张开手时,突然从他掌心中飘散出片片的蓝色绒羽,直至将这屋子里充斥得满满当当,像是落下一场雪。
这是,她曾经看他用过一次的那个。
恍然间,她突然又想起那日看见的人来,她当时极难得能看见解清泽的笑,唯独那一次,如冬日白雪破碎,又如春日梨花怒放。
她看着头顶的蓝色羽毛,一时间晃了神,忍不住喃喃道,“殿下,这是什么术法?”
“贵族所用的赐福之术。”解清泽撑起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傻乎乎的神情,“这下要练的少了一项,便只剩下那该死的扇子了。”
“殿下别这么说。”她疑惑,“你不是平时也爱用扇子么,都用不惯别的武器。”
“是啊。”他吊儿郎当地将手里的扇子往半空抛了个圈又接住,“总归是从小被教着用,所以我习惯用扇子打架,可你何时见我用这东西摆那种扭捏的姿势了?”
“您姑姑做着可并不扭捏。”她老实巴交道,“殿下,你还是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吧。”
约莫是这句话又戳到了解清泽,他扬了扬下巴,又站起身,“罢了,定是你在这里影响了我。我要出去练了,你将这件衣服缝完后便赶紧去休息。”
说罢,他便匆匆出了门。
她看着解清泽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在门关上后,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是不是此处长辈太多的原因,他在进了这寨子之后,看起来幼稚了许多。
晚上却没她想象中太平。
她缝好解清泽的衣服后便感到有些困倦,喝了盏安神茶便休息去了,却没想到会连着一整晚都在做梦。
梦里周遭破败,景象骇人。
她蜷在被几个破筐遮住的一滩积水里,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一个人被清扫街道的士兵捅死。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合眼了,蜷在这几个筐后面,四肢冰凉而麻木,爹娘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也不敢去想,是不是和面前的这一地尸体一样,早被捅死了……
那个拿着战戟的人又开始踢着乱在地上的东西,将烂菜叶子踢了一地。几个人过来跟他汇合,手舞足蹈地,不知道互相在说些什么。
几人又在视线范围内的遮挡物件上狠狠踢了几脚,直至将它们都踢散,确定里面藏不了人,看得她心惊肉跳,他们每踢一下,她浑身就跟着抖一下。
眼中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流出眼泪来,心里一遍遍地喊着娘。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很快就走过来了。她捂住嘴,泪眼朦胧已经看不见缝隙前面的景象,可是就是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几人又在原地骂了几句,已是对准了她这一处,不出三步,就能过来……
她颤抖着抱住了头,面前的光突然被阴影挡住了,她又是一震闭上了眼,却迟迟不见别的动静。
她哆哆嗦嗦地睁开眼,面前遮挡着她的破筐并未被踢走,穿过缝隙,挡在她面前的,是一抹金线刺绣的亮蓝色袍角。
袍角下面是一双同样金线刺绣,却纤尘不染的银灰色高靴。靴子有雪白的底,踏在满是脏污的地面上,显得分外扎眼。
她听见头顶上刚刚骂骂咧咧的几人发出轻狂的笑声,“哟,哪里来的小公子,长得这般俊。”
“大哥,这般姿色,不如把人捉了献给大人。”
“没眼力的货色!”刚刚说话的那人突然怒骂,“你何时见过将金叶子绣在衣服上的人,这人非富即贵,给你胆子,你敢捉吗!”
“阁下是谁?可有牌子信物证明身份,我等奉将军之命肃清街道,若是阁下扰乱军令,也别怪我们兄弟几个行事唐突。”
那人不说话,他的袍角随风微晃,她盯着其间繁复华丽的金线,生怕这是她幻想出来的东西。
头顶上那几个可怖的声音又说了些什么,她一句没听见,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银灰色的鞋突然往前迈了半步,她当下一惊,生怕这双鞋离去,但是随后她听见几声痛苦的叫喊,接着便是七八处沉闷的倒地声。
那双鞋转过来了,鞋尖冲着她。她愣愣地看着,头顶突然一松,周围的凉风吹得她打了个激灵。
她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头顶的人戴着金色的翠羽冠,两根华丽的流苏垂在耳旁,白皙的皮肤不似凡人,干净的手上拿着一个和他极为不相称的破筐和一把孔雀羽扇,鲜亮的锦绣华服上缀满琳琅的物件,修长的凤眸也在垂头看着她,俊美到有些压迫人的面容上露出些好奇的神色。
她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流出两道泪,脑中一根精神紧绷着,突然不受控制地抓住他的袍角,在冰凉的金线上留下一抹脏污,然后她颤抖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开口,“能不能……救救我……”
她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来,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却看着他不敢眨眼。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求你了,救我……
她哭得愈发痛苦,哽咽。
那人将手里的筐掷在地上,突然在她面前蹲下了。
她呆呆地看着,好不容易才看清楚,这样离近了看,他更加不似凡人,更不像是这城里的人。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抬起如玉般洁净的手指,在她哭得满是泪痕的脸上温柔地抹了一下。
她的脸上冰凉,衬得他的手指愈发温热。
她心力交瘁,早已是强弩之末,他的触碰仿佛是压断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闭上眼,昏死在面前的温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