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过后,宋沉二人又在虹桥的爱巢里厮混了两日。
  沉家早年于美华邨有间旧墅,文保原因,产权归半国有,自九零年代起再做不了出售,成了处只能传家,不能易主的鸡肋。
  如今沉新玥铁了心要嫁宋远哲,沉林溪虽在面上无多置喙,但暗中手腕,却从未有过收束。这对小两口年中订婚那会儿,他遵从岳丈梅涛的嘱托,把这间房产送给他们当作“嫁妆”,而后便立马断了对沉新玥的所有支撑……
  用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和自己这个拎不清的女儿,做了场彻彻底底的切割。
  其实傅云打的算盘,明眼人一看便知。无非是想搞外戚那套,攀附亲缘,让宋远哲走沉林溪当年上位的老路,找个新的政治靠山而已。
  几十年官场摸爬的老狐狸,哪能那么容易栽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里?
  说白了,不过生养个孩子。有没有父亲,或者谁来当父亲……于梅沉这种阶层来讲,根本算不得多大的难题。
  当下没闹太僵,主要还是为了成全体面。等傅家上头那位失势,真要牵连出了问题,到时沉林溪别说搭手,可能出于明哲保身的需要,往宋远哲和傅云身上扎的刀,只会比其他人来得更狠,也更为致命。
  沉新玥心底是了解她父亲的,这姑娘隐隐有种预感,知道这段姻缘,大概率会和她从前那些不被看好的恋情相似,最终沦为一场闹剧。
  但她向来不惧输赢——二十几岁年纪,非洲说去就去;孩子说怀,也就怀了。看似一只脚总会插进泥潭,实则只要家族坚挺,她的另只脚,则永远都能扎根在岸上,是谓底气。
  9月25号这天上午,按原计划,宋远哲要回趟安城,处理些项目交接的杂事。
  林瑜照惯例,清早天还未亮,就来到美华邨,在前庭花园处泊停,躲在车里,开启天窗,点烟静候。
  “嘎吱——”
  入户台阶上方,门扇忽而响动。
  保姆先行,提着行李碎步迈出,径直向车位走来,随后男女主人愈渐清晰的交谈,也慢慢传至室外。
  林瑜掐烟。
  “昨天中秋我们没回去,想想总归不太好。喏!要不你把这个带给爸爸,说我挺想他的。”沉新玥打个哈欠,提起袋隔夜的鲜肉月饼,送到宋远哲手中。等他接过,便立马缩身,紧了紧自己睡衣外的开衫:“这还没到十月,怎么就这么冷?你落地以后记得多穿两件,别感冒了。”
  “你爸应该不会单独见我,真不一起回去吗?”
  男人问时,俯身亲她侧脸,语气饱含期待。
  “干嘛呀!他们都看着呢……”沉新玥瞟眼正在车后忙活的下手,假意将他推搡,娇声嗔怪道:“不是和你说过,明天我有个涉外的陪同,全天都要跟着法国商务部的领导在浦东考察。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没忘。我只是私心怕你太累,想找个由头哄你回去而已。”
  “你最近嘴巴抹了蜜啦?”女孩讪讪,掩嘴半挡住笑靥:“说累其实也就这两天。等国庆过完,上面会准我产假。到时就算我想揽活,都不见得能有机会,所以现在还不得好好珍惜?”
  “你这工作真是有够金贵。”宋远哲板起脸,似是对她给的答复心存着不满:“算了……就当我管不住你——”
  “好像我就管得住你一样?好啦好啦!远哲,赶紧上车吧,别耽误正事。”
  沉新玥半道插进的这句反问,实际是话里有话。
  男人听明白了,却仍佯装出懵懂,敷衍地用个轻吻揭过,含含混混与她做了暂别。
  车内,窗外红砖楼景倒退。
  离了沉新玥的地界,宋远哲闭眼陷在后排,一改刚才状态,变作了满身的颓然与疲惫。
  “带药了吗?”
  他向副驾发问。
  闻声,林瑜摇头:“最近风头紧,旧药断供,托人往正规渠道要了点美沙酮,但量也不多。”
  美沙酮是种毒品的替代剂,国内常用来供给戒毒后的瘾君子,防止他们复吸。
  “是我妈的意思吗?”男人冷笑:“嘁!搞得和戒毒所一样,以后不会要我每天同你报告,才能领口兑了水的救济汤吧?”
  “宋总,别说气话,夫人也是为您好。不论什么东西,一旦成瘾,就是祸端。饮鸩止渴罢了,不值当的。”
  “哦?她这人挺有意思。坏事都由我来做,好话倒都让自己来说。还真是个称职的好母亲……呵。”
  这话反讽的意味太浓,车里安有监听,林瑜没敢接茬。行出一段后,他小心看眼后视镜,迟疑着从包里将药盒取出,带上水,转身朝后座送了过去:“半月的量都在里面。为应对抄查,用的是混装,小片是提纯后的美沙酮,大片是维生素。顾渊出事以后,安城在这方面查得很严,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知道了。”
  宋远哲应完未做犹豫,不管剂量,也没送水,直接开盖就生吞了整粒。
  这种未经缓释的阿片,只需于口腔含濡,即刻便能产生种麻痹神经的快感。随苦涩化开,他仰头后靠,深深吸入口凉气,适才逐渐恢复了些惯常外露的松弛。
  “今天下午我约了人在梁园,让师傅备点菜色,别怠慢了。”
  待心绪企稳,宋远哲出口的语调,明显比刚才温和不少。
  “您约了哪位?安排菜色的话,对方在吃食上,有没有什么需要忌口的关照?”
  “就……常坐这儿的那个。”宋远哲拍了拍身侧,稍稍坐正,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倏然淡笑道:“至于忌口,她嘴巴不刁,喜欢甜食,你让后厨多做些糕点就行。”
  这描述,粗听起来,似乎有点指代不明。然而林瑜聪颖,汲取关键,很快就辨认出了他在说的是谁;表情也由此,在微不可察间,闪过一丝诧异。
  “除了餐点,还需要收拾客间吗?”
  “不用,她晚上要赶路,大意不会留夜,别搞多出的事情。”
  “呃……”林瑜欲言又止,像是有话欲要继续问询。然而临到出口,他却硬是忍住,拐个急弯,又把话题给引到了别处:“对了,沉家这边最近有个情况,夫人让我劝您多关注一点。传闻沉小姐非洲驻点的那位前任,月中已到期回国。梅涛动用关系,把他安排在北京外事办等候调配,大有帮其升官的意向,不得不好好提防。”
  “提防?难不成沉林溪真打算让他接盘,入赘做个后爸?实话讲,我早有些腻了。这种机会来得正好,于我算种解脱,放任都来不及,何苦提防?”
  “您说笑了,让夫人听见……不好。”林瑜指了指座椅下监听器的位置,示意宋远哲注意言行:“再者,沉小姐毕竟有孕,这事您真脱手,即使按血缘来讲,也说不太过去。”
  “呵,血缘?我又不是没死过孩子……”
  此言既出,男人的后话骤然打住,车内也长久再无人声。
  大概是触及了伤心,宋远哲转脸望住窗外,不欲让他人探究出自己表情。他将两手交迭,置于腹前,双指无意识地转戒,不断地取下、戴回,在种机械的反复中,磨得皮肉都红。